两千年后的邯郸,一场考古发掘在地下十米处停下。当考古队员用软毛刷拂去战国简上的泥土时,竹简上的字迹逐渐清晰——“赵氏世传律学,惠文王时掌邯郸狱讼”,一行行秦隶如冰冷的证据,揭开了一个被历史掩埋的真相:那个亲手颠覆秦帝国的赵高,其家族本是赵国律法世家,世代执掌司法,却在秦灭赵时沦为阶下囚,隐宫十年的屈辱,不过是家族命运的延续。

而简牍中更令人心惊的,是一枚藏在竹简夹层的血书残片,暗红色的字迹早已干涸,却仍能辨认出“非我负秦,秦法负天下”八字。墨迹里掺着的血丝清晰可见,仿佛能看见赵高当年写下这行字时,指腹被竹简划破,血与墨交融的模样——这个用秦法毁灭秦的复仇者,至死都在用最“秦式”的方式,完成对秦的控诉。
渭水河畔的老槐树,不知见证了多少朝代更迭,树干上的刻痕层层叠叠,最深处藏着一道模糊的“赵”字,传说是千年前某个雪夜,少年赵高用树枝刻下的。每到清明,总有老人带着祭品来树下祭拜,不是为了缅怀,而是为了诉说——他们的祖辈,曾是隐宫的刑徒,是赵高偷偷教过识字的孩子,是靠赵高修订的《爰历篇》才摆脱“文盲贱籍”的普通人。
“俺爷爷说,赵大人当年在隐宫办私学,冬天没有炭火,就把孩子们的手揣进他怀里暖着。”住在咸阳故城旁的王老汉,每次说起赵高,都要摸一摸家里传下来的《爰历篇》残卷,那是赵高当年亲手抄写的,边角还留着他冻裂手指的血痕。“后来他成了丞相,杀了不少人,可俺爷爷总说,他不是天生的坏,是被隐宫的雪、被秦法的刀,磨成了那样。”
在咸阳城的老茶馆里,说书人敲着竹板,讲的永远是“赵高三幕戏”:第一幕是隐宫雪夜,少年用冻裂的手教孩子写“人”字;第二幕是朝堂之上,权臣指鹿为马,用律法的刀斩除异己;第三幕是望夷宫血泊,他临死前望着传国玉玺,说“秦法负我,我负天下”。
“那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每次讲到这里,总有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小脸问,手里攥着刚买的糖画,糖丝还在滴着蜜。

说书人总会停下竹板,望向窗外的渭水,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像撒了一把碎镜子。“孩子,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他伸手捡起一片落在案上的槐树叶,叶面上的脉络像极了赵高的人生轨迹,“你看这叶子,一面晒着太阳,一面背着阴影,赵高也一样——他的狠辣,是隐宫的血与泪喂出来的;他的才学,是寒夜里偷偷刻在雪地里的;他的错,是权力这把刀,把他从‘教孩子识字的先生’,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权臣’。”
台下的老人们总会点头,有人想起父辈说过的“赵高免隐宫贱籍”,有人记得“赵高改秦律,让隶臣能靠军功翻身”,这些细碎的记忆,像散落在历史缝隙里的珍珠,拼凑出一个不同于史书的“双面赵高”——不是单一的“奸佞”符号,而是苦难与权力交织的人性标本。
清晨的雾漫过咸阳塬时,老槐树的枝叶会沙沙作响,像是在复述千年前的故事。考古学家曾在树下挖出过一枚青铜刀,刀身刻着“赵”字,刀刃却留着秦式的锻造痕迹——那是赵高年轻时用的刀,既刻过《秦律》竹简,也斩过拦路的恶犬,后来成了他刺杀狱警、越狱逃生的武器。
“这把刀,是秦制的缩影。”咸阳博物馆的讲解员每次介绍这把刀,都会让游客摸一摸刀刃的弧度,“它能护人,也能杀人;能让人靠律法翻身,也能让人被律法吞噬。赵高就是握着这把‘刀’,从隐宫的囚徒,变成了帝国的掘墓人。”
秋日的午后,常有学者坐在槐树下争论,有人说赵高是“乱政的奸臣”,若不是他篡改遗诏、诛杀忠良,大秦不会亡得这么快;有人却反驳,“就算没有赵高,大秦的苛法也会逼出第二个、第三个‘赵高’”——始皇帝用“盗一钱黥面”的律法压迫百姓,用“误期当斩”的军规奴役刑徒,早就为帝国埋下了毁灭的种子,赵高不过是那颗最先发芽的“恶之花”。
“非我负秦,秦法负天下。”当有人念出这句血书时,争论总会停下。所有人都望着渭水,河水静静流淌,带走了咸阳城的繁华,却带不走这句控诉里的悲凉——赵高用秦法报复秦,就像用对方的刀砍向对方,最终却连自己也一起卷入了毁灭的漩涡。

就像老槐树上的刻痕,一边是“赵”字的执着,一边是“秦”字的压迫;一边是少年赵高教孩子写“人”的温柔,一边是权臣赵高斩杀人的疯狂。这些矛盾的痕迹,恰是历史的真实:它从不给人简单的“善恶标签”,而是把个体的悲剧,放在制度的放大镜下,让后人看见——当权力失去制衡,当律法沦为工具,再善良的人,也可能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暮色降临时,说书人会收拾竹板准备离开,风总会吹落一片槐树叶,叶面上的纹路若隐若现,有时像“赵”字,有时像“秦”字,有时又像一张挣扎的人脸。他会把树叶夹进《史记》里,那一页正好是“赵高列传”,书页上的“奸佞”二字,与树叶的纹路重叠,像是历史在无声地反驳。
“赵高赵高,一半是鬼,一半是人。”他总会对着夕阳喃喃自语,夕阳把渭水染成金色,远处的咸阳故城遗址在余晖中泛着微光,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他的故事,不是给人骂的,是给人看的——看权力有多可怕,看人性有多脆弱,看一个制度若不懂得敬畏民心,终将被自己种下的‘因’,结出毁灭的‘果’。”
有一次,一个孩子问他:“那现在还有‘赵高’吗?”
说书人笑着指了指远处的法治宣传牌,上面写着“依法治国,执法为民”。“现在没有‘赵高’了,因为我们知道,律法不是用来压迫人的刀,是用来保护人的伞;权力不是用来谋私的工具,是用来服务人的责任。”
风再次吹过,槐树叶飘向渭水,顺着河流漂向远方,像一封寄给未来的信。信里写着:历史从不会因为遗忘而消失,它会变成渭水的波纹,变成槐树的年轮,变成每个人心中的“镜鉴”——提醒我们,不要让“隐宫的雪”再冻裂任何人的手,不要让“秦法的刀”再吞噬任何人的善良,不要让赵高的悲剧,在岁月里重演。
夕阳落下时,咸阳塬上的风还在吹,老槐树的枝叶还在响,历史的回响也还在继续——在渭水河畔,在每一个倾听故事的人心中,轻轻回荡,永不消散。(全文完)
注:北宋出土石碑”“敦煌牧人传说”情节为文学虚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