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村子东南角儿上有一个很大很圆很高的土堆。爷爷说那是老烟墩。解放前有一阵子，二鬼子经常从济南城出来抢粮食、抓人。村里的人们就垒起了这个烟墩，麦收、秋收的时候，安排人轮流在烟燉上放哨，一旦看见二鬼子来了，就立即用柴火沤起浓烟，村里的人们就赶紧关门闭户躲起来。解放后日子太平了，这个烟墩也就没用了，日久年深，慢慢就荒废了，但骨架依然不倒，风风雨雨中，一直静静地守望着太平庄。

老烟墩上长了很多洋槐树，槐花盛开的时节，清香阵阵，婶子大娘们闻着味儿就去了，每个人摘一大兜子回家和上棒子面蒸着吃。

我不太敢去爬老烟墩，因为那周围有很多坟地，听说村里各家的祖坟都在那里。小小的坟头儿一个挨着一个，怪害怕的。但是每年正月初二在祖坟地举行的送年仪式我还是不能不参加的。

初二早晨吃完送年的饺子后，东院的二爷爷就会打发人把五服以内的男丁们都召集到他家，由他带领着去祖坟送年。大家按辈份一排一排呈扇形面向祖坟跪下，二爷爷跪在最前面，十分虔诚地烧纸，嘴里还小声祝祷，等纸烧完后，纸灰打着旋儿随风飘散，二爷爷高喊：磕头喽！于是大家便齐刷刷地磕三个头，磕完头就开始放鞭炮。这时候，二爷爷总会带着几个年长的子侄在坟头间转悠，告诉他们哪座坟里埋的是哪家的先人，等将来谁谁谁故去了以后要埋在哪个位置，头要冲哪儿，脚要冲哪儿。最后总不忘多嘱咐一句：你们千万可要记准喽，别坏了阴宅的风水。列祖列宗们在村里辛辛苦苦忙活了一辈子，到了到了，让他们在阴宅里享享福吧。我大概明白了：活着的人住在村子里的阳宅里；死了的人，住在东南坡的阴宅里。这样，我们太平庄的人其实一个也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