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办山姆会员卡时，根本没考虑怎样才能回本，更像是花260块钱去买一张满足好奇心的门票。推着购物车，看见打折的商品要买，看见新上市的商品也想买，随随便便就花了差不多1000块。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先要花钱买门票，再去花钱这种事，究竟是谁琢磨出来的？”张悦说。

2023年年底，张悦在北京办了一张260元的山姆普通会员卡，附带一张亲友卡。办卡之后，她只去山姆消费了一次，花费960元钱。办卡之前，张悦在各大短视频平台频繁刷到山姆，种草了不少热门单品。在她眼中，山姆更像是某种精致生活方式的代名词。

（图/豆瓣，美剧《百味超市》）

在小红书，搜索山姆，有219万+篇笔记；搜索盒马，有74万+篇笔记；搜索开市客，有50万+篇笔记；搜索胖东来，有25万+篇笔记。山姆的确是所有超市中讨论度最高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山姆自带流量。

第一次逛山姆，很难不被周围人宛如进货一般的购买力吓到。张悦见很多人连价签都不看，一直往购物车里塞东西，甚至一个人连推几辆车结账，不禁瞠目结舌，“那阵仗简直要搬空货架”，她在心中暗自感慨，“有钱人真多，购买力可真强啊！”

张悦不知道的是，这些几乎要搬空货架的人当中，很多都是代购。

购物前，张悦在网上做了不少攻略，参考网友列出的必买清单，买了许多零食，还把免费试吃挨个尝了一遍，味道确实不错。奈何很多山姆单品的量更适合家庭，对单身群体实在不够友好——鲜奶打开后，在保质期前没来得及喝完；瑞士卷的确口感不错，但连吃数日后，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今年3月份，张悦回了一趟唐山老家，无意中走进一家零食店铺。店铺不大，但货品很充足：麻薯面包、小青柠汁、红丝绒蛋糕、瑞士卷、谷饲眼肉牛排，甚至还有一些山姆限购商品。在这家店买山姆商品，不用办会员卡，只需每件商品加价3块钱；担心量大吃不完，可以买山姆分装；倘若购买数量足够多的话，还提供送货上门服务。

（图/豆瓣，美剧《百味超市》）

“我先是震惊，接着就是后悔，没想到在老家也能吃到这些零食。像我这样只是偶尔解一下馋，通过代购买会更划算。如果买分装，量小的话，也不用担心一个人吃不完。当时去山姆往返两个多小时，大包小包拎回家，真是又费时间又耗体力。”张悦说。

张悦逛的那家美食集合店，不仅卖山姆代购，还能买到胖东来的茶叶和啤酒，盒马、fudi超市里的各类零食，琳琅满目摆在货架上，货源充足，日期新鲜。张悦逛了一圈，买了一盒fudi的芝士肉桂卷。虽然身在北京，但是她并没有逛过fudi超市。

张悦回到家，点开小红书，搜索“山姆代购”，甚至搜到了那家唐山线下门店开的小红书账号，惊觉对方已经开了四家线下实体店，每周都会去各大城市超市采购两到三次，收入十分客观，眼下正在招人加盟。

张悦还发现，闲鱼上有很多卖山姆一日会员卡的人，3元、5元、9.9元都有，金额绝对不会超过10元，作用都是一样的，去山姆线下店一日购物。此外，还有很多专卖山姆亲友卡的人，价格在100至120元之间。

张悦点开淘宝，发现有很多山姆代购下单，很多收费只要1元，店铺普遍销量很好，动辄上千人付款，有些店铺甚至能做出上万单的销售量，购物流程大概是这样的——买家下载山姆 APP，定位收货地址；将想要的商品加入购物车；发购物车的截图、收货地址、联系人方式给商家；商家计算价格、给买家发送最终的购物链接；买家确定后，拍下付款。因为代下单的服务性质，商品无质量问题不退不换，且需要扣除5％的服务费。

新世界的大门缓缓打开，张悦手中的山姆会员卡瞬间丧失了魅力。她只刷到了解山姆超市的冰山一角，大数据记住了她渴望精致生活的偏好，继而不断巩固加深精致生活的印象，却没能料想到山姆还有另外一种打开方式。

张悦起初只是后悔办卡，继续刷下去，甚至萌生了自己做山姆代购的冲动，“我没开玩笑。在了解山姆代购流程之后，尤其在知晓这些代购群体的收入后，我不仅觉得山姆会员卡可有可无，就连手里的工作都觉得不香了。”

张悦刷到一家山东菏泽的山姆线下代购店，店家置顶了两个十分吸睛的标题——“30岁的我，靠做山姆代购，赚到了第一个100W”“30岁开一家月入十万的山姆代购店”。如此吸睛的标题，真的很难不令人心动。

互联网消弭了城市之间的沟壑，三、四线城市的人们，在短视频平台上刷到一线城市的美食，不用望洋兴叹，不用舟车劳顿，只要有人愿意承担跑腿的功能，有大量的人愿意为满足好奇心与想象中的所谓精致生活来买单。

（图/豆瓣，电影《超市夜未眠》）

山姆会员店1996年进入中国，至今已有28个年头。目前，国内已经有48家山姆门店。公开数据显示，2023年山姆实现总销售额800 亿元，线上销售占比47%，山姆会员平均消费13000元，年续卡率稳定在 60% 以上。

早几年，为了代购一件山姆美食，有人甚至愿意加价几十块钱；后来随着代购的普及，加价8元、10元亦十分常见，或者干脆收取总金额10%的代购费。随着时间的推移，线上山姆代购的优势正在逐渐减弱，如今代购大多加价3元、5元，甚至有的人不加价，只为了赚山姆会员卡的返点和优惠活动。

山姆会员卡分为260元的普通会员卡和680元的卓越会员卡。撇开不同三、四线城市对山姆代购的定价差异，光是在卓越卡上面就有不少羊毛可以薅。卓越卡拥有2%积分返利权益，即消费500元返10元现金券，也就是说每个月每张卡最多返500元，现金券可以直接在次月消费时抵扣。

有些代购一个人办上百张卓越卡，每个月光是金额返现就能高达数十万。这也是前文提到有人在网络上APP代购获利的途径之一。眼下，山姆的价格日趋透明，代购之间竞争亦十分激烈，不仅卷价格，还会卷服务。为了招揽更多的顾客，积攒更多的积分，很多代购甚至会在原价的基础上以9.6折、9.7折出售商品。

此外，山姆卓越卡每个月消费满5000元(1元积2分)，积满10000分就有参与抽签飞天茅台的资格，即有机会买到两瓶单价1499元的飞天茅台，之后再经转手，每瓶茅台也能赚到上千元。

（图/豆瓣，电影《超市夜未眠》）

除了以上这些，山姆会员还有免费洗车等优惠，这些优惠都可以挂到闲鱼等网站上出售。至于那些颇具经验的山姆代购玩家，还会将代购经验打包成经营实操手册，挂在网络平台上卖课，一门课定价99.9元，同样能吸引来很多买家。可谓一鱼多吃。

提早入局的山姆代购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他们手中有丰富的客户资源，多元的转化途径，还有线下门店不断招徕的新用户。对他们而言，月入十万的确不成问题。但倘若从零开始做山姆代购，且只做线上，则不见得有这么好的利润，甚至连往返的油费都无法赚回。

有人迅速积累用户，代购赚得的钱甚至能超过主业收入；有人则“2000元启动，从开始到放弃，不足两周”。可见，赚钱这门手艺，从来都是all about timing。

赵琦毕业来北京工作两年，从未逛过山姆，甚至连租房小区附近的超市都很少逛。她购置生活用品主要通过网络，每次趁着活动满减，囤上一大批日用品，平时省吃俭用，每花出一笔开销，都要在小本子上记录。

赵琦第一次吃到山姆，是在去年朋友组织的一次公园野餐上，朋友带来一盒山姆麻薯，还有一些山姆的膨化食品。不知道是麻薯不够新鲜，还是几个怕胖的人抵触甜食，那次吃完，赵琦略感失望，山姆并没有想象中惊艳。

第二次吃到山姆，是这次五一假期回到县城表哥家，嫂子邀请她回家做客。拉开表哥家的双开门冰箱，里面堆满了零食，有山姆小青柠、瑞士卷和烤鸡，胖东来的啤酒，冷冻室里还有谷饲眼肉牛排。

赵琦嫂子是初中音乐老师，表哥在体制内工作，双方父母退休后都有不低的养老金。这样的配置在县城里，绝对算得上“县城中产”，因此他们在吃喝上格外讲究。

嫂子在抖音上刷到好吃的、好玩的，都想买来尝试一下。像山姆超市这种“家庭装”“仓储式”的商品，亦十分符合家里的消费需求。每次买来山姆代购的零食，胖东来的啤酒和茶叶，两夫妻留下来一部分，再分出来一部分孝敬双方父母，可谓一举多得。

嫂子向赵琦展示她所在的山姆代购群，里面有几百号人，每次抢购都要用固定的文字模板来回复，要求十分严苛。即便这样，人们仍乐此不疲。代购数量有限，需要预付定金，先到先得。每次代购，群里都会有一条长长的接龙。

（图/豆瓣，电影《夜.店》）

嫂子拉赵琦进群，赵琦发现自己的高中同学也在群里，遂点开小窗和同学私聊。同学告诉赵琦，这种代购模式很容易上瘾，让人产生一种没抢到就吃亏的心理，“我同学一不留神就会预付掉很多定金，没有花钱的实感，只有交货付款时，才会体会到‘肉疼’的感觉。但当下一次群里接龙购物时，上头的感觉再次袭来，如此循环往复。”

赵琦同学每个月工资3500块，但花在代购各种美食上就要接近1000块。她自己偶尔也会想要变得节制，可转念一想：没能生活在大城市，在县城里花点钱体验大城市的生活方式，又何妨呢？“县城里的娱乐不多，这也算是我获取快乐的一种方式。我不像你在大城市工作，可以接触到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东西。”

赵琦告诉同学，她在北京工作的两年，没有逛过一次山姆超市，最经常逛的莫过于拼多多上面的产地直销的水果和收纳箱，即便这样，她都要货比三家。不知怎地，赵琦突然想起年后网络上关于“县城婆罗门”的讨论。一名网友扎心的评论令她心有戚戚——“千万别让县城的婆罗门亲戚们，摸清你大城市首陀罗的本质。”

三、四线城市没有山姆，却有着最广阔、最忠诚的消费人群。他们不仅不断拉高山姆的销量，更养活了大批代购人群，其中更是不乏一些月入十万的代购人群。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捂紧钱包，在拼多多上购物时货比三家；而县城体制内的消费欲只增不减，冰箱里堆满五湖四海的美食。魔幻现实主义正在上演。

回到北京后，张悦又去逛了一次山姆，这次她没有买那些对单身独居人士不太友好的量大食物，而是买了一款性价比颇高的电器，和若干搞促销的化妆品，“既然办了卡，就尽量把花出去的钱找补回来。我以后不会再办了。”

看着身旁推着好几辆车一直拣货的人，张悦内心毫无波动，完全不想分辨对方究竟是月入十万的代购，还是购买力强劲的有钱人，只是在结账时，看到“仅限会员”标识时，觉得有些刺眼。

作者 傅淼淼

校对 遇 见

编辑 尤 蕾

题图 小红书@山姆会员商店

封面 豆瓣，电影《货架之间》

排版 张心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