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颖川名士张信玉,七十三岁了,突然觉得活够了。他不想待在家里,就叫上一个仆人跟他远行。出发前,张信玉递给仆人一把锄头,说:“我要是路上死了,甭管死在哪儿,你当场挖个坑把我埋了就行,别费事往回运。” 万历二十年的春天,颖川的柳树刚冒嫩芽,七十三岁的张信玉却觉得浑身不得劲。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酸,请郎中来看,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儿子媳妇们天天围着伺候,汤药不断,他却一天比一天烦躁。 这天清晨,他把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仆张福叫到床边。张福也六十多了,背有点驼,但身子骨还硬朗。 “收拾东西,”张信玉靠在床头,声音不大却清楚,“你跟我出趟远门。” 张福愣了一下:“老爷,您这身子……要去哪儿?我去叫少爷准备车马。” “就咱俩。”张信玉摆摆手,“别惊动别人。带点干粮,两件换洗衣服就行。” 他指着墙角:“把那把锄头带上。” 张福更糊涂了。出门带锄头做什么?但他没多问,默默去准备。这些年他习惯了,老爷做事总有道理。 张信玉挣扎着起床,自己换了身半旧的青布长衫。儿子听说他要出门,急忙来劝:“爹,您这年纪这身子,就在家静养吧。想去哪儿,我陪您去。” “静养静养,再静就躺棺材里了。”张信玉推开儿子递过来的参汤,“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他走到书房,看了看满架子的书。这些都是他一生心血,年轻时熬夜苦读,就为考取功名。后来真中了举人,却只做了几年小官就辞官回乡。不是没本事,是看不惯官场那些污糟事。 最后他什么也没带,只揣了本《陶渊明集》。 马车出了颖川城,张信玉精神反而好了些。他让张福别走官道,专挑小路走。三月天气,田里麦苗青青,路边野花星星点点。 “老爷,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张福赶着车问。 “走到哪儿算哪儿。”张信玉靠在车厢上,眯着眼看外面的天。 中午在个路边茶摊歇脚,张信玉喝了碗粗茶,突然说:“张福啊,我跟你说个事。” “老爷您说。” “我这趟出来,就没打算回去。”张信玉说得平静,“要是我路上死了,你甭管死在哪儿,找个僻静地方挖个坑埋了就行。这把锄头就是给你备的。” 张福手一抖,茶碗差点掉了:“老爷您这说的什么话!” “人活七十古来稀,我够本了。”张信玉看着远处的山,“死在路上,比死在床上强。” 张福不说话了,他知道老爷的脾气,认准的事劝不动。 继续往南走,张信玉的话多了起来。他指着路边的山,说像老家的山;看到河,说起年轻时游学过河差点淹死。有时候车颠一下,他咳嗽半天,脸色煞白。 晚上住店,张信玉睡不着,就跟张福聊天。说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为了功名,辜负了青梅竹马的表妹;最得意的是辞官后开了间学堂,教出几个有出息的学生。 “人这一生啊,”他叹口气,“就像赶路。年轻时急着往前奔,老了才发现,路上的风景都没好好看。” 走了七八天,到了南阳地界。张信玉发起烧来,咳嗽得更厉害了。张福要找个城镇住下请郎中,他死活不同意。 “往前走吧,”他喘着气说,“我记得前面有座山,叫独山,年轻时去过。” 到独山脚下,张信玉已经坐不稳了。张福把他扶到棵大树下靠着,急得团团转。 “别忙活了。”张信玉脸色潮红,眼睛却特别亮,“这地方挺好,有山有水的。” 他让张福把他那本《陶渊明集》拿出来,翻到《自祭文》那页:“念给我听听。” 张福识字不多,结结巴巴地念:“……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无恨……” 张信玉闭着眼听,嘴角带着笑。念到“匪贵前誉,孰重后歌”时,他轻轻跟着哼起来,哼的是本地的小调。 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没了声息。 张福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拿起那把锄头,在山腰选了块向阳的地方开始挖坑。土很硬,他挖得慢,挖挖停停,想起老爷生前的种种。 坑挖好了,他把张信玉平放进去,把那本《陶渊明集》放在他胸前。埋土的时候,他自言自语:“老爷,您一辈子不爱麻烦人,最后这事办得利索。” 埋好了,他搬块石头当墓碑,磕了三个头。 回颖川的路上,张福走得很慢。到家时,张家已经乱成一团。少爷听说父亲死在外面,连尸首都没运回来,气得要打张福。 张福也不辩解,等少爷发完火,才把老爷临终的话说了。又补充一句:“老爷说,他这辈子最像陶渊明的时候,就是最后这几天。” 少爷愣了半天,突然哭了。 后来张家派人去独山找,只找到那个坟头,已经长了青草。按规矩,本该迁回祖坟,但想想老爷生前的嘱咐,最后还是没迁,只在祖坟里立了个衣冠冢。 张福活到八十岁,临终前对儿子说:“我跟你伺候了一辈子,就数最后那趟路,老爷最像他自己。” 那本《陶渊明集》,张福后来托人放进了衣冠冢。他不知道老爷会不会喜欢,但他记得埋土时,书正好翻在那一页:“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独山上的坟,年深日久,慢慢平了。偶尔有放牛的孩子路过,会在那块石头上坐坐,不知道下面埋着个一辈子想活得自在点的老人。
1380年,李文忠交代完后事,与妻儿诀别后才去上朝,朱元璋看了他的奏折,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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