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娜娜死了。
在一个狭窄而阴暗的房间里，她身中17刀，在一个窄小的壁橱里挣扎了6、7个小时后，最终成了客死日本的孤魂。
远在海上、正在指挥船队捕鱼的老金接到前妻的电话，得知女儿被杀，他只身飞往日本，要去揪出杀害女儿的凶手。
千里追凶，引出一贫一富却同样破碎的两个家庭的冲突，以及娜娜和苗苗之间的残酷纠葛。
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不爱。不爱有时不是无情，而是不知道如何去爱。
01
没有皮肤的女孩
娜娜死前，青春阳光。她拖着行李箱独自去日本打工生活。努力工作的她，对生活充满期待和想象力。
她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太阳、草莓、亲吻……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亮面。
在一个许愿池前，导游讲到如果你把5日元的硬币放进池子里，就可以获得好的缘分，因为“5元”的日语发音接近“缘分”的发音。
导游的声音还没有落下，笑容满面的娜娜将满满一袋5元硬币全倒进了池子里，周围的游客满脸震惊。
这倾囊而出的许愿币，是娜娜极度渴望关系和极度渴望被爱的心声。这种倾尽所有的许愿里，透露着不详的征兆。
就像在每一段关系中，她都像祭品一般彻底地交出自己，试图用完全的被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
也许让娜娜如此缺爱，又不能保护她的，正是她的父亲。
但在老金看来，情况并非如此，在女儿去世前的最后一个电话里，她拨了他的号码，而不是她妈妈的号码。
虽然这个电话和过去很多电话一样，都因为他忙着捕鱼没有接通。但这个电话证明了女儿在乎他，依赖他。
毕竟离婚后，娜娜和他住在岛上，而不是和她妈妈住在一起。
但娜娜并不觉得幸福，否则她不会去找妈妈，但妈妈拒绝了她。她只能和老金呆在破岛上，成长为一个极度乖巧的孩子。
她发烧了，老金用湿毛巾盖住她的脸降温，她憋得不过气来，但因为老金不让她动，她就强忍着不动，也不说。遇到老金外出捕鱼，她一个人在家里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天亮等到天黑。
老金让她跑步锻炼，即使累到瘫软，也要努力跟上；她怕水，但老金要她学会游泳，她就只能在溺水的恐惧中拼命抓住老金扔给她的绳子。
她形容自己：“我好像是没有皮肤的，暴露着神经和肌肉在外面行走。”（大意）。这句台词令人心痛，也揭示了娜娜多年来的内在体验。
一个健康的人会有两种皮肤，一种是生理上的皮肤，这是身体的边界和防线，抵抗外界的刺激和入侵。
另一种是心理上的皮肤，这层皮肤的生长，来自于一个孩子从出生到成长，持续得到的身心关爱和呵护。
当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得到了必要的拥抱、爱抚和细心的照顾。通过身体接触和被抚养者尽可能理解的感觉，这种被爱、被照顾、被用心理解的感觉，随着成长过程的逐渐内化到心里，形成了“心智的皮肤”。
在心智皮肤内部就是一个人的心智空间，通过这个空间，我们处理和消化各种信息，抵抗冲击，消除干扰，允许适当的刺激以适当的方式进入，保护我们免受解体的冲击，并让我们的情绪、自我逐渐成熟，成长为一个灵活且成熟的人。
然而，一个没有得到很好照顾和理解的孩子，可能会像娜娜一样在身体上被忽视。
娜娜戴着湿毛巾几乎窒息的画面，在海滩上痛苦瘫倒的画面，在海水中被呛惊恐抓住绳子的画面既是写实，也是一个隐喻。
它们告诉观众，她的身体并没有得到重视、呵护和细心照顾。
身体存在是一个人存在的基础。那些在身体上很少被爱，甚至遭受虐待的孩子，他们的存在基础可能会被这种忽视和暴力击碎。
我们无法想象娜娜在这样一次次的勉强和强迫下，感受到了多少次破碎。
在情感层面上，娜娜也持续遭受剥夺和伤害。老金兴奋地用农药追着喷洒娜娜的猫，无视旁边孩子的咳嗽和哭喊。
在离开家之前，娜娜拿着行李箱试图和老金告别，但老金一心只专注于和人讲电话搞捕鱼的事情，不耐烦地把娜娜推上汽车。
娜娜的表情闪现了失落，但很快就振作起来了，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振作，而是再次动用了对痛苦的隔离和对自己的说服。
这种时候的娜娜，拥有的是一个僵化失灵的内在自我：一方面，她无法屏蔽和调整外部刺激和压力。
另一方面，她也无法真正接触自己的内心和情感，更不用说去真实地感知外部世界了。
虽然她还没有遇到李苗苗，但危险的引线已经点燃了。
心理上的屏障失灵，与生理的屏障失灵一样危险。成年人的大脑不容易受到许多病毒和化学物质的伤害，是因为我们有血脑屏障，它保护大脑组织免受血液循环中有毒物质的伤害。
同样，心灵的屏障一旦失灵，就意味着接受到的刺激可能会直接刺入、甚至击穿我们的心灵核心。
因此，娜娜说她似乎没有皮肤，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敏感和脆弱。她说的是一种无力抵抗和应对的感觉。没有皮肤的人必然对冷热刺激反应剧烈，也无法承受一点点刺激。
这就是为什么娜娜的感情表达如此剧烈和极端。她无法忍受关系中任何“冷漠”的线索，她对爱的证明必须是极端而强烈的。
她之所以被偏执的李苗苗疯狂吸引，是因为李苗苗说：“我嫉妒你的鞋子，因为它们让你离开我”，并将娜娜的鞋子从窗户上扔了下来。娜娜认为她找到了真爱。
而她和李苗苗的关系第一次破裂，也是因为李苗苗忙于玩游戏，不再热衷于扔鞋的游戏。
一再受到创伤使娜娜更加疯狂地追求被爱的感觉，或者通过自can、一夜情来抵御受伤的感觉。但实际上她追求的是“我存在，活下来”。
被爱如果对其他人是一种的选择，对她来说，那是生死攸关的必要条件。
可娜娜没有被好好的爱过，没有能力调整关系中的距离和浓度，也没有办法分辨什么是爱，什么不是。
她的心智被困在了婴儿期，她牢牢抓住某种行为特征，将绝对的痴迷和完全的融合视为真爱，一旦对方的行为偏离了这一轨迹，就意味着一切都被摧毁了。
一个人在感情上的调节能力，最早也需要依靠养育者的帮助。父母通过与孩子的互动，帮助孩子理解自己，理解他人，在这个过程中，感知各种细节、事件和行动中的表达。
同时，好的养育者也会让孩子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伤害，复杂的世界和复杂的人类情感，通过细致的养育，被养育者一点点介绍给孩子，教他们如何理解、处理和选择。
然而，娜娜并没有得到这一切。她得到的是一个像岩石一样粗糙、难以接近的父亲，是一离开就会十多天都不在家的父亲，是一个把捕鱼和面子看的重过一切的父亲，和一个拒绝的母亲。
娜娜的世界被困在那个荒凉而简单的岛屿上。她对人的危险、欲望和自私，一无所知。凭借饥饿的本能，飞蛾扑火般地在关系中索取爱，索取自己活着的证据。
影片中最令人心碎的是，她遇到了一位温柔且相对正常的店长。本来这可以是一段救赎娜娜的关系。
但是娜娜太恐惧了，太害怕了。因为店长说半梦半醒的时候说她手凉了，太令人心疼了，将她的手捂在怀里，她就一次次的在睡前，将手放入冰箱冰镇，再去抱住店长。
这时的她，就像一个饥饿中尝到糖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想对妈妈说：“再玩一次吧，我要你爱我。”
然而，成年人的关系不是母婴游戏，店长无法夜夜在被冰手冻醒的时刻保持温柔，也无法在娜娜沉迷于二人世界不愿上学时保持耐心。
最终娜娜认为店长变心了，爱她人胜过自己，再次逃离这段关系，逃回到她熟悉的，极端而又变态的李苗苗的世界。
如果情感核心被破坏，就好像GPS被锁死，童年的极端生活环境，最终把娜娜又带到了极其危险的世界，只是这一次，残酷可怕的暴力真的发生了。
02
生于次级皮肤，死于次级皮肤
没有皮肤的娜娜，是怎么坚挺着活到她死前的那一刻的？
也许她依靠的是埃斯特·比克所说的“次级皮肤”。电影中最令人心碎的情节之一是，莫过于老金打开已被扔到垃圾堆的旧衣柜，发现了娜娜小时候画的无数太阳。
那是娜娜在黑夜中无法忍受，躲在衣柜里一个一个画出来的，靠着在衣柜里画太阳，她熬到黎明，熬过一天又一天，直到成年，最后走向死亡。
衣柜是娜娜的“次级皮肤”。当没有一颗活生生的心灵给她支持和保护时，她用无生命的物体聚拢自己，保护自己。
比克曾经说过：“当生命早期缺乏精神上的被涵容经验，致使任何外部或内部的涵容能力几乎不存在时，婴儿就会使用这种防御系统。
例如，将注意力集中在能刺激感觉的物体上，可能是视觉的、听觉的或触觉的（衣服穿在身上的经验、与物体表面接触的经验）。
通过这些过程，婴儿尝试维持自己的完整性......
次级皮肤现象具有原始全能的特质，其目的是提供基本的求生功能。”
所以，娜娜似乎工作很努力，在节日里打扮得很好，会认真学习语言，实际上一直在求生的边缘挣扎。
性也好，用来验证亲密关系的游戏，一次又一次的恋爱也好，都是她的“生存衣柜”。
她重复身体接触和某种互动模式，只是试图创造一个容身之处，一段能接受她爱她的关系。
但她没有眼睛和嗅觉去分辨，在日复一日等待父亲回家的过程中，它们的功能已经死了。
次级皮肤是娜娜小时候生存的必要条件，但它也使娜娜与外部世界隔绝了起来，形成了一种虚假的独立性。
她控制不住的不断试图将自己附着于对她来说，不可或缺的续命之物——爱情上。
在她看似还不错的状态下，实则宛如危卵，那层把自己包裹起来的防御薄壳，最终在外部冲击之下碎落一地。
娜娜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在日语课上，老师让她用喜欢造句，她说了一系列喜欢的东西，然后说我爱**君。然而老师说，这里只能用喜欢哟，因为爱必须是双向的，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心意。
这时，老师让娜娜重新用爱造句，娜娜渐渐失语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生命中根本找不到一个人，能让她确信无疑的知道，ta是爱自己的。她一直都是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因此，她最终死在衣柜里的情节是如此残酷，她像爬向子宫一样爬回自己对爱的渴望。这层没有生命的皮肤，虽然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黑夜，但最终仍没有给她带来她需要的自由呼吸。
娜娜的死，早在她真正死之前，就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只是最后一次，出现了一把真正的刀。
在某种程度上，这把刀不是她捡起来的，而是那些人锻造后递给她的。锻刀的人是冷漠拒绝的母亲，是粗糙麻木的老金，是自私扭曲的李苗苗。
在那个荒凉、孤独、恐惧的童年里，她被推上悬崖上的钢丝，绝望地走着，直到她筋疲力尽，掉进了深渊。
这种绝望，最终也传给了锻造刀的人。老金未必完全不爱娜娜，但不幸的是，他不知道什么是爱。
涉过愤怒的海，老金最终得到的是娜娜体验到的绝望。
但愿这绝望，尽可能少的在真实的人间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