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科当护工,我找到了女儿自杀的真相

平等心理研究院 2024-03-10 16:27:14

01

女儿自杀的真相

我叫周兰,1976年生,来自河南省洛阳市洛宁县,在一所乡镇初中教语文。

大半辈子教书育人,兢兢业业,我对学生要求很严格,曾经把许多即将误入歧途的孩子重新拉回了校园。

我一直认为我能教好这么多学生,我一定能教育好我的孩子。

然而,女儿倩倩的自杀给了我致命的打击。

我怎么也想不到,倩倩会在高考前一个月离开我和她父亲,决绝地离开这个世界。

2022年5月3日深夜,倩倩喝了她父亲的白酒,吞下了我的安眠药,在放满水的浴缸里割腕。

第二天早上,当我发现时,孩子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和冰凉。

倩倩在遗书中说,她恐惧高考。从高三第二学期开始,她一看到试卷,心就跳得很快,眼睛看不清字,三次模考成绩一次比一次差。

在最后一次考试中,她的分数才刚刚过了一本线,在精英班里,她的排名从前十名跌到了中下游。

倩倩说,她觉得每个人的眼神都在讥讽她。她无法忍受她的失败,也不想让我们失望,更不想被别人嘲笑,所以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我看到遗书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我不能接受这个理由。倩倩从小就表现出色、乐观开朗,是我和我丈夫的骄傲。

我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优秀的倩倩会自杀?

过去散步时,周兰拍下的女儿背影

我怀疑倩倩在学校被欺负了,于是我和丈夫去学校找学校领导和班主任,查了所有与倩倩有关的教室监控,但没有发现有人欺负她。

倩倩最好的朋友告诉我们,在寒假过后的第一次周考中,倩倩的班级排名下降到了17名。

这其实很正常,高三下半年,大家都在拼命努力,排名的起起落落是高三最常见的事情了。

但倩倩却深受打击。接下来的每一天,倩倩都像疯了一样学习。同学们也都非常努力,所以她的排名再也没有回到前十。

她每天熬夜刷题,她的课堂作业都做得很好,一参加考试就不行了,班上有几个和她关系很好的同学开玩笑说:“你以前不会是抄的吧?”倩倩当时就哭了。

倩倩对错题进行了分类标注

我质问倩倩的班主任,为什么不和她好好地聊聊,为什么不向我反映情况?

班主任也很自责,班上50多个孩子,找她谈心的学生有很多,她无法顾及到每一个人。

倩倩成绩下降后,她主动找过倩倩,但倩倩每次都乖乖地说她会努力学习,所以她没有发现倩倩的异常。

02

从教师到医院护理人员

倩倩去世后的第五天,我和丈夫的丧假结束了,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工作岗位。

看着我们班的学生,我总是会想起倩倩。初三的学生,高中入学考试的压力也很大。

我带了十几届毕业班,过去都很游刃有余,但现在我胆怯了。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教学方法,会不会都是错误的?

2023年年初,我提出了离职申请,学校领导很同情我的遭遇,看在我曾经是一名骨干教师的份儿上,他们为我争取到了一年的停薪留职处理。

周兰任教的学校走廊

当我辞职回家后,日子并没有变得更好过。安静、荒凉、死气沉沉的房子,到处都是倩倩的痕迹。

难以形容的痛苦像跳蚤一样包裹着我的全身,这所有的一切都提醒我,我的女儿真的不在了。

我开始酗酒,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酒醒过后,就和在网上认识的大师聊天,问倩倩在那边的情况,只要大师说倩倩在那里很好,我就很高兴。

大师说倩倩在那里有困难,我就很焦虑,然后甘愿付钱,让他做法事。

因为酗酒和迷信,我和丈夫经常吵架。

其实丈夫非常关心我,但我眼看他逐渐摆脱了失去女儿的噩梦,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我还在心灰意冷,悲痛欲绝。你凭什么这么快就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觉得丈夫根本不爱倩倩。直到我开始闹离婚,他才哭着说,他的痛苦一点也不比我少,但他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妻子了。

活着的人总是要向前走,只要我们一直记得倩倩,她就会一直生活在我们心中。我们相拥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

之后,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整理心情,发现在目前的状态下,我仍然无法回到讲台。

为了尽快摆脱悲伤,我联系了做人力资源的老同学,让她帮我找份工作,做任何事都行。

不久,老同学给我介绍了一份在广州某医院当护工的工作。我接受了,想着改变一下环境,让自己忙起来。

经过半个月的培训,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入了医院。

护工的工作非常繁琐。除了帮助行动不便的患者擦拭身体、进食和清洁餐具外,还需要观察和记录患者的血压、体温等生命体征,以确保患者能够安全、舒适地完成日常活动。

这是我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

周兰在医院整理过的床铺

在分配科室之前,我从其他护工那里了解到,心理科是每个人最不想去的科室。

有很多关于心理科的谣言。一些护工说,他们在深夜听到过病人嚎叫,而另一些护工说,他们看到病人在厕所里吃刀片。

经验丰富的老护工对心理科也是谈之色变。”照顾其他科室的病人至少是正常人,心理科的病人不都是一群神经病吗?拿刀杀死你了都不违法。”

03

和女儿一样的孩子们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第二天公布分配结果,我在心理科的护工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一进入心理科病房,就听到了男病人的吼叫,穿透耳膜的嘶吼声让我感到恐惧,但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我熟悉过环境后,惊讶的发现,这里的病人竟然大多都是年轻孩子,大部分都是在25岁左右,还有很多未成年人。

我负责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一个和倩倩年龄相仿的女孩,名叫小茹。第一次见到小茹时,她正在写试卷,床边的柜里堆满了书籍,摆得整整齐齐。

看到我进来,小茹停下笔,乖巧地问候说“阿姨好”,然后趴在桌子上继续写。

我看了一下她的试卷,是高二语文的内容。字迹工整,论述有理有据。出于老师的本能,我在她身后看了很久,忍不住称赞。

小茹有些惊讶,可能在想,护工阿姨能明白高中知识吗?但她只是礼貌地对我笑了笑,说了一句“谢谢”。

我心想,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到底会有什么心理疾病,严重到要住院?

当我中午和部门的护士一起吃饭时,护士告诉我,小茹有考试焦虑症、轻度抑郁症和严重的睡眠障碍,具体表现为她的课堂和家庭作业都很好,但她一到考试就很紧张。

同样的试卷,在家里能得高分,一上考场就会大失水准。

护士说,小茹的心理问题,源于班上的一次“传帮带”活动。作为一名优秀的学生,小茹被老师安排给一个成绩差的学生做辅导,小茹欣然接受了。

结果,那位同学的成绩越来越好,甚至超过了她。

本来也没什么,但是超过小茹之后,那个同学就不再和她做朋友了,还在背后说她的坏话,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孤立了她。

小茹既委屈又愤怒。她越来越努力,但是在愤怒的状态下学习,效果并不好,刚好那个阶段学校考试频繁,小茹一次都没考过那个同学,于是引来了更多的嘲讽。

小茹的父母做生意多年,平时没有时间管孩子。

直到小茹的考试焦虑已经非常严重了,她一上考场就会头晕、耳鸣甚至失禁,学校通知了她的父母,小茹的父母才带她去治疗。

听完护士的话,我顿时食难下咽。窒息的痛苦感全部涌上心头。小茹的情况,和倩倩不是很相似吗?

我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那到底为什么会得考试焦虑症呢?”

护士说,病因很复杂。家庭氛围、抗压能力、人际交往状况、天生高敏感人格等诸多因素都会有影响。

我还是不明白:“现在的孩子太脆弱了,就是嫉妒别人的优秀呗,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父母还怎么活?”

一位年轻的护士反驳道:“阿姨,这不是他们的错。你知道吗,很多孩子知道自己生病后,第一反应是愧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他们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生病,更不想给父母带来麻烦。”

护士的话让我感觉好像被扇了一巴掌。倩倩走后,虽然我悲痛不已,但心里仍责怪倩倩,怪她软弱,怪她不孝,怪她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不明白,每个人都要参加高考,每个人都有压力。为什么只有她不能坚持下去,为了这么荒谬的理由放弃生命?

晚上,我去给小茹送饭,发现她还在做试卷,看着堆在桌子上的卷子,应该是做了一整天。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小茹每天都会高强度地写试卷,甚至吃饭时都不想停下来,她已经生病到这种程度了,她的父母一次也没来过。

靠窗的位置是小茹床铺

护工的负责人之前告诉我们,不要在病人面前说太多。心理科的患者可能会因为陌生人一句不经意的话而犯病。

但我看着小茹,就像看着倩倩一样。我不顾规定,悄悄地管着她,让她按时吃饭,建议她不要学习太长时间,我总是唠叨着让她多出去散散步,让她每隔几个小时做一次眼保健操。

终于有一天,小茹卸下了防备心,问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我如实说了倩倩的情况。

小茹表示同情和惋惜,但也诚实地说:“阿姨,我知道你想在我这里找到答案,但我和你女儿不一样,只是你觉得我们很相似而已,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原因的话,你可以问心理医生。”

一周后,小茹出院了。她的父母还是没有出现,她一个人拿着行李箱打车走了。

04

生病的孩子背后

都有一个生病的家庭

小茹离开后,我的工作还得继续下去,我每天都在观察这些年轻的孩子,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们在这么好的年龄却得了心理疾病?

随着观察的深入,我发现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有很大的问题。更让我感到害怕的是,我在这些父母身上看到了我和丈夫的影子。

有一个17岁的女孩得了躁郁症,总是想通过自残、纹身等手段吸引父母的注意力,但是因为她的父母重男轻女,所以很少来看她,来一次就骂她一次。

我突然想到,倩倩也有过通过伤害自己,来吸引我们注意的情况。

我生她生得晚,倩倩又是个女孩,在我们家乡这样的小地方,总有人在丈夫面前说他断了后。

虽然丈夫本质上不重男轻女,但他的耳根子很软,被嘲笑的次数多了,他就会忍不住向倩倩发泄自己的情绪。

倩倩五岁时,有一段时间感冒总是不好。后来,我们才发现她在幼儿园的时候,会故意弄湿里面的小衬衫,让自己感冒。

因为当她生病的时候,爸爸会对她特别好。得知真相后,我们都特别懊恼。

倩倩十几岁的时候,我也进入了更年期,脾气一点就着,说话也很难听。

因为丈夫在外地当老师,常年和我分开,所以每天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倩倩每天都要面对我,每天都很害怕,作业再也没有出过错。

现在想想,不知道那些年对倩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病房里还有一个患重度抑郁的男孩,他发起脾气,连自己的父母都打。我第一天听到的吼声就来自于他。

男孩的父母看起来也一把年纪了,每天给他做营养餐、洗衣服、喂饭。起初,我很为这对父母打抱不平,觉得男孩不识好歹,后来才知道了真相。

男孩意识清醒的时候,会向医生求助。

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的父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事无巨细地操控着他的生活,从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到夫妻房事的时间长短,父母都要管,如果不顺从他们,父母就会撒泼打滚,甚至会去男孩工作的单位大吵大闹。

男孩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被逼走了,男孩自己也精神崩溃过好多次。

医生和他的父母沟通过,但没用,这对父母不承认自己有任何问题。

看着他们,我记起,我和丈夫总是说,倩倩只要平安健康长大就好。

然而只要倩倩的成绩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我们虽然表面说没事,不要紧,但失望却都写在了脸上,总想利用倩倩的内疚来刺激她更努力地学习。

我们还告诉倩倩,如果爸爸妈妈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们,我们会改变的。

但当倩倩真的提出我们的毛病时,我们又自尊心作祟,面子挂不住,用父母所谓的权威压制孩子的抗议。

日复一日地浸泡在心理科的病房里,我渐渐意识到倩倩为什么会走上绝路。

但我不敢承认。那个真相太沉重了。

05

重返讲台后

我能为女儿做的事

几天后,小茹又回来了。这次我终于见到了她的父母。

小茹穿着校服靠墙站着,深深地低下头,拉着衣服的下摆,想要盖住湿漉漉的裤子。

而她的父母正在和医生大吵,“她怎么一考试就尿?当着那么多人又尿了,你们的治疗到底有没有用?”

我看见一个孩子的自尊心就这样碎了一地。

第二天,我给小茹送饭。她不再写试卷了,只是坐在那里发呆,见到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问候。

到了晚上,她似乎恢复了一点精力,突然说:“阿姨,我觉得你女儿挺坚强的,父母都有病,还撑了那么久,要是换做我,早就自杀了。”

看见我流露出伤心而震惊的表情,小茹笑了。我分明看到了她隐秘的快感和恶意。

但她似乎就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不断地向我道歉,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终于感受到,为什么大家都说,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情绪就像一把剑,随时可以刺伤别人和自己。

虽然我知道小茹的冒犯可能是因为她的病情再次恶化,但她那句“父母都有病”这句话还是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到底是倩倩生病了,还是我和她父亲病了?我第一次这样思考。

后来,在那段时间里,小茹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她看到我时,会像以前一样有礼貌地打招呼,有时间说话却像用刀剜我的心:

“你女儿是被你害死的,你知道吗?”

“你们做父母的,是不是都特别擅长自我感动啊”

她的话让我很不安。我只能像祥林嫂一样到处倾诉我的遭遇,希望别人认同我,同情我。

一开始,护士们还会安慰我,久而久之,大家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一位年长的护士私下对我说:“周阿姨,虽然我不是医生,但也在心理科工作了很多年,我觉得你女儿的去世已经对你的心理状况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我建议你去看一下医生。”

周兰和其他护工一起吃饭

一次轮休期间,我鼓起勇气走进了心理科门诊。医生一开始没有问倩倩的事情,反而问了很多我和丈夫的童年家庭情况。

最后,医生推断,由于小时候父母的暴力教育,我可能一直患有焦虑症,控制欲强,对负面信息极其敏感,还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丈夫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后来在叔叔、伯伯家寄人篱下,很有可能形成了讨好型人格。

这种性格的人,在外面是“好好先生”,在家里却会向家人发泄负面情绪。

我们俩的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却不自知,我们可能做了自己没有意识到,却让倩倩受伤的事。

我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吃都吃不饱,怎么会有这种富贵病呀?

医生说,物质越贫瘠的时代,得心理疾病的人应该更多,只是没有检测和治疗的条件。

现在人们受过高等教育,网络信息发达,心理健康问题得到重视,一代才会比一代好。

医生还说,我和丈夫确实很爱倩倩,但是我们没有给倩倩足够的安全感。

在倩倩的潜意识里,我们对她的爱是有条件的,如果她优秀,我们就爱她,如果她不优秀,这份爱就会消失。

倩倩害怕我们会失望,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地学习,再加上我们的保驾护航,她的成长道路相对比较顺利,没有遇到过重大挫折,所以抗压能力比较弱。

高考被她认为是一生中最重要的考试。她预感到了自己可能会失败,一时无法接受,在各种负面情绪的叠加下,才会冲动地做出自杀的决定。

医生安慰我,不要过度责怪自己,一味地地沉迷于过去的悲伤之中,这对现实没有益处。

他建议,每对夫妻在成为父母之前,都建议进行几次心理咨询,这是对家庭和孩子的重要保障。

在走出门诊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过去与倩倩相处的场景一幕幕在我眼前重现。

因为我的职业是一名教师,我可以很轻松地发现每一个学生的问题。

但却很少把审视的眼光放到自己身上,缺乏心理健康的知识,从没有怀疑过我的教育方法会有什么问题,直到悲剧酿成,才追悔莫及。

停薪留职的一年之期将近,我已经开始学习青少年的心理知识。我会重返讲台上教书。

以前,我总是抓住孩子去改变,而忽略了孩子背后的家庭问题。现在我明白了,很多时候,需要教育的不是孩子,而是父母。

回到校园后,我将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向家长普及青少年的心理知识,更加关注学生的潜在求助。

努力让倩倩的悲剧不再发生,也许也是我作为母亲,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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