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漂,大厂人的下一站

字母榜 2024-05-18 15:46:31

港铁东铁线上,挤满了越来越多工作在香港,生活在深圳的大厂前员工。

2023年10月,38岁的刘皓正式加入“港漂”。那年,在拿到香港身份后,背着600万元深圳房贷的刘皓,选择从腾讯裸辞南下赴港。

刘皓的房子位于深圳蛇口区,是2020年为了孩子能去深圳南山区上学置换购入的。那时互联网大厂风头正劲,刘皓对未来充满信心,在12万/㎡的最高位接盘。

随着大厂开始接力裁员,收缩项目,蛇口的房价也一路跌到9万/㎡。面对每月3万元的房贷,以及缺乏资源、相互扯皮的大厂项目,开放优才申请的香港,成了刘皓的“救命稻草”。

2023年,刘皓接了40多个通过“优才高才”申请赴港的项目。对于如他一般面临35+职场危机的大厂人来说,香港成了新的应许之地。

如今,每天早晨,刘皓都会从深圳蛇口步行到口岸,“过关”后再坐高铁前往香港新界上班,一天仅交通费就要150元,往返要花上近3个小时。

在他动辄3小时的深港通勤背后,则是一本香港赚钱深圳花的精打细算经济账。

和刘皓一样,2024年4月,离开深圳某500强金融大厂的30岁的Hans,选择回流到大学本科就读过的香港。在金融业见长的香港,Hans的年薪从20万元涨至40万-50万元,也告别了加班到晚九点做PPT的前司,过上了早九晚六、到点下班的生活。

不愿意花2万元在香港住“鸟笼”的Hans,决定住在7000元就能拥有套装两居室的深圳。为了赶上深港高铁,Hans每天早上6:45分就起床,这样才能赶在7:55分到达高铁站,跨越近50公里,从深圳福田站到达香港中环。为了省钱,早饭和晚饭,Hans都会留在深圳的家里解决。

但即使搭乘高铁上班,算上每月近3200元的交通费,Hans在深圳的花销,也远少于在香港租房2万元、在中环吃一顿简餐就要120-150元的生活支出.

图/清晨已经开始繁忙的入境厅

来源/Hans提供

选择深港通勤的前大厂人,扎堆在深圳罗湖、福田两个口岸附近,挤爆了港铁东铁线。“好点的一居能租到6000元一月,城中村也有4000多元的月租,”深圳罗湖口岸某房东告诉字母榜(ID:wujicaijing),近半年来,他名下的四套房产先后被南下的前大厂人抢空,而“不差钱、在香港能拿5万元以上月薪”的前大厂人,成了深圳房东最理想的租客。

A

离开大厂南下香港,并非一个容易的决定。

“大厂是高薪,但谁知道这份高薪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留在大厂,对于刘皓、Lili这样的基层小leader而言,正在丧失性价比。

2023年10月,38岁的刘皓鼓起勇气提了离职。在互联网卷了十多年,享受过红利,在深圳买车买房的他,却难以避免内耗,“被比你小10岁的领导每天无脑乱指挥,项目推进缓慢,缺资源、缺人,团队内还都在相互扯皮”,刘皓这样形容自己裸辞的原因,“继续工作大概率会有抑郁倾向。”

和他一样,97年的Lili,所在的西二旗某大厂,内部晋升的机会,已经从一年两次减少到一年一次。到了年底,Lili准备许久的内部述职,更是因为“项目组盈利不达预期”的原因,宣告升职告吹。

向上无望的Lili,还要面对持续加码的盈利KPI,“2月初,工位旁边的项目组,因为不赚钱,已经搬空了。”

决定从腾讯裸辞之前,人到中年,拖家带口的刘皓,早早瞄准了拥有港大、港中文、港理工等多所高等学府,教育资源优渥的香港。

在10月拿到香港身份之后,刘皓没有犹豫便递交了辞呈:

一方面,光环褪去的大厂令人“致郁”;另一方面,“小镇做题家”出身的刘皓,幼儿园便将孩子送去了国际学校,妻子更是早早就去了香港一家上市公司工作。中年裸辞的刘皓,不希望再每天加班,无意义内卷,他也希望能通过南下,让孩子不用再像他们一样,“焦虑、内卷地学习和工作。”

指望通过南下赴港,职场加薪、孩子升学一把抓的大厂人,并不在少数。某猎头告诉字母榜,对于35+的大厂员工来说,包括不少高管,孩子大都在小学,或者幼升小的阶段。相比每年递增上百万人的内地高考,他们更愿意赴港为孩子铺路,以求孩子能参加报考人数少,重本率(211+985录取)50%左右的华侨生联考,或者香港高考。

离开大厂前,Lili曾在国企和香港之间反复衡量。留在大厂,意味着随时会“拿大礼包走人”,而跳去国企,则要承担降薪的心理落差。相比之下,平均工资在4万-5万港币间的香港,成了能接得住Lili工资包的福地。

决定“赴港涨薪”、再搏一把的,还有94年的Hans。和Lili一样,Hans在2024年初,拿到了一份年包在40万-50万之间的工作,在保证朝九晚六,到点下班的同时,由于香港扣税低,税后薪资相当于翻了一番。对比如今从996卷向007,平薪跳槽即为幸运的内地,大胆辞职的Hans直呼“值了”。

不过,香港居,大不易。

拿到offer后,Lili兴冲冲在中介的带领下看了一圈房子,但随后便打起了退堂鼓。北漂过的她自诩见过世面,但同样在北京6000-8000元,配备健身房、小花园的公寓房,在香港,12000港币,也只能租到30平的小房间。4000-5000港币的预算,Lili只能在香港租到10平方左右的老破小,房间里容纳着一个厕所,一个开放厨房,一张床,走动困难之外,“一整天阳光都照不进来。”

在深圳,花5000-6000元,Lili就能租到有露台、有飘窗,带家具电梯,保安系统齐备的大一居。

同时,香港不光房租高得“令人咋舌”,攀升的生活成本,也让Hans不得不考虑深港通勤。“在深圳25元一份的煲仔饭,在香港卖到75元一份,而在寸土寸金的中环,随便吃个商务餐的花费,在120-150元之间。”

在深圳工作3年,Hans早已见识过港人周末涌入买菜的盛况。深圳随手可以点到的鲍师傅、喜茶、霸王茶姬等外卖,在香港,外卖APP上不仅商家少,价格也翻了两倍。为了实现奶茶和外卖自由,比起2万元的香港月租,Hans做出了支付每月3000元的高铁往返费用的选择,即便这一选择背后的代价,是Hans、Lili们,需要起得更早一些。

更何况,相比起晚上9点仍要改PPT的内地,在加班文化并不盛行的香港,6点准时下班的Hans,至少能保证8点前返回深圳的家。

B

对于南下的前大厂人来说,深圳的罗湖口岸或者福田口岸,是他们进港的第一站。

2022年5月,香港东铁线过海段即开通,此前从深圳罗湖和福田/落马洲口岸到香港新界,需要先换乘荃湾线过海,再搭港岛线,通车后,罗湖口岸可以直达香港湾仔,深港之间的高铁通勤时间,缩短到了1个小时。

围绕香港东铁线的站点口岸,也成了Lili们扎堆居住的地方。以Lili居住的罗湖口岸为例,这里的清晨来得分外早。

在罗湖口岸,聚集着两城往返的港漂人。Lili活在时刻表里:她要在早上6:40准点起床,半梦半醒之间匆匆刷牙洗漱,只为赶在7:25到达罗湖口岸。

一开始,在大厂养成早十晚七生物钟的Lili,总会因为担心睡过头,凌晨5点在床上惊醒。没有时间吃早餐,Lili就在高铁上,下单一杯美式外卖到公司。

为了节省时间,打车上班也成为港漂的备选之一。早Lili一年赴港的前leader,也为了深圳60平的敞亮一居室,选择了深港通勤。每天上下班,她选择直接滴滴打车,3分钟往返福田口岸,一个月光通勤就有3000元开销。

往返动辄3个小时,为了能够相对舒服地度过,Lili一般都会等7:40分左右的港铁。多等几趟,她就能排在前头,“有位置坐”,只需要赶在8:50左右到达香港办公室即可。Hans选择6点下班后,在香港皇岗,搭乘18:15分的巴士,花费一个多小时慢慢悠悠地晃回深圳,尽管巴士速度比高铁慢,但“会展的巴士是总站,找个好位置就能一路睡回去。”

通关是另一个大挑战。清晨的罗湖口岸,还会出现成群跨境上学的学生,为了避开激烈的内地高考,他们被父母早早送去香港读小学。当看见小孩子印满迪士尼动画的书包时,Lili的大脑会瞬间清醒,为了和孩子抢着通关,甚至有时她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跑起来。

和这些孩子们抢着通关的时候,Lili总会梦回自己在北京,和买菜的大爷大妈们抢公交座位的时候。

当Lili每晚穿过挤满了人的站台,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内,将自己丝滑地挤入人群后,有时缝隙狭窄到连背包里的耳机,都挤到“拿不出”。东铁线里永远笼罩着湿热的水汽,当Lili回到深圳时,3个小时的通勤往返,已经让她累得“说不出话来”。

但每次想到如今深圳同款的房子,在香港如今已经涨到20000元起租,Lili便感觉“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超10000元的房租差额之下,“葛优躺”在深圳6000元60多平的一居室大床上,随机决定“宠幸”哪家外卖APP时,Lili的幸福感总会压过港漂一天的疲惫。

意外之喜的是,毕业3年,在大厂KPI压力和焦虑之下,胖了15斤的Lili,深港通勤2个月,竟然瘦了6斤。这也让Lili的港漂生涯有了更多坚持下去的动力。

图/每天150元的深港通勤费用(左)

香港中环120元+的简餐(右)

来源/刘皓提供

为了节省开销,除了抠房租之外,Hans还会选择在家解决早餐跟晚餐:早餐他选择山姆会员店速冻的主食、虾,早上蒸好后,切个水果、煮个鸡蛋,装在饭盒里拿到公司吃完;午餐在附近的茶餐厅“对付一顿”,晚餐回家做。

为了省时,刘皓的早餐也往往用一杯咖啡替代,午餐偶尔自己带饭,晚餐也更多选择叉烧饭、面条、米线这类简餐,有时没抢到座位,站着来回3个小时,也难免腰痛、腿酸。但对比住在香港人均500元吃不好,点个外卖都要120元起送的日子,150元吃到撑的深圳,对他而言,则更有生活的实感。

住在深圳,去香港工作,对于南下的前大厂人来说,通勤往返3个小时带来的不便,换来的则是一种在存款增长和居住舒适度之间,达成的微妙平衡新生活。

C

但赴港并非坦途。

对和刘皓一样通过优才赴港的大厂人而言,“卖保险”,正在成为他们的最佳选择之一。

香港某优才中介告诉字母榜,近3个月内,不少通过高才项目赴港的前大厂高管,都选择了兼职卖保险。“一年花几十万给自己买个保险,不仅可以自己拿自己的佣金,而且收入也符合香港入境处对高才续签的要求。”不管是对在金融业为主的香港做保险报以信心,还是看中了保险业务员的时间自由,可以兼顾家庭,保险都成了刘皓们初入香港的过渡之选。

而且,在香港卖保险也有着更高的回报。从大厂程序员过渡到香港保险业务,刘皓在自己@小皓同学在香港的小红书账号上,记录赴港日常,分享优才申请经验。2023年,光保险业务,刘皓就做了200万港币的业绩。

在金融业发达的香港,单次保单40%-50%的业务提成,让38岁就面临职业生涯尽头的刘皓,看到了新的出路。

香港创业实验室的创始人Clara则告诉字母榜,更多意图南下的大厂人,往往容易卡在“拿到offer”的第一步。在以金融业为主要支撑的香港,互联网和科技企业稀少,除了近年香港对创业产业如web3、AI等的支持之外,就业岗位较为缺乏。

不同于通过优才项目拿到香港身份的Lili、刘皓,此前在港读过书的Hans,申请到的IANG签证,虽然可以申请非应届生回港就业,但就业签证仍需要有公司聘请。而相比“HR首先会问有无香港身份”的外资企业,中资企业更愿意配合签证。

同时,随着大厂人的持续涌入,优才、高才的申请难度亦有提升。上述中介表示,只有在名企,包括上市企业、世界500强、财富500、福布斯2000等公司工作累计3年,才有额外加分,而担任管理岗的综合评分则会更高。

图/深港通勤

来源/刘皓提供

但不管是为了“南下涨薪”,还是为了给孩子铺路,往返于深圳和香港的生活,刘皓们还在坚持。

“朝九晚六,早上起床之后抓紧洗漱、赶高铁,我必须坐7:40那趟,不能再晚了。到公司之后也在赶,挨个回复邮箱,写to do list,下班晚4分钟,高铁车厢就满得挤不进去。我要赶着回家吃晚饭,赶着睡觉,第二天6:40就要起来。”

远离了大厂,Lili们的日子过得仍然很赶。他们还要在香港这个新城市,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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