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玉|怀念怀兴

海峡民生 2024-01-25 17:41:02

作者:林爱玉

▲郑怀兴先生2013年留影(摄影  苏滨)

2023年最大的憾事是:没能及时探望怀兴老友。国庆节,女儿责怪我没给燕英大嫂打个电话,探问怀兴病情。现为全职保姆的我,只能在暑假回老家时,才与怀兴夫妇晤面;或者得知他们在福州二女儿家时,我就能从东街口出发去串门。

国庆节了,在外地工作的女儿一家也在福州了,我们一家人就决定一起去拜访怀兴夫妇。但燕英大嫂告诉我:她带怀兴在西安治病,估计十一月回莆田学院三女儿处调养。全家人就决定在元旦放假三天,一起去莆田探望怀兴夫妇。想不到12月13日就收到怀兴驾鹤西去的噩耗,全家人悲痛不已。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机会拜读怀兴发来的文章,以及全国各地名人评他的剧本之类的好文了。以前怀兴每每发这样的“剧评”给我阅读,我都仔细地看了几遍,非常敬佩那些文学大家的文采。无奈我这文学“白丁”,表达不出赞美之辞,每次都只在微信上发图竖大拇指点赞。

如今12月13日,成为我挥之不去的阴霾。那天,我提早到幼儿园接孙女回家,又给我儿子连打了几个电话。晚上十点多他加班回家,我非常生气地责怪他没接电话。当我把这个噩耗告诉儿子,他顾不了时间已晚领导要休息,立马给他的领导打电话,表示明天要请假陪父母回家吊唁。领导不批,他坐在饭桌前哽咽许久吃不下饭。第二天,我凌晨四点多起床,乘首班动车回仙游,与退休在家的弟弟一起去吊唁怀兴。

“攀” 怀兴

到怀兴家时,我和我弟在吊唁名册上写上“朋友”关系,许多熟人都很惊讶我们理工家庭的平庸人怎会攀上这顶级戏剧家朋友?这“朋友”就是我家一对儿女“攀”上的。

三十多年前,县博物馆每逢春节都有“字画展”,对文艺苍白的理工家庭,很想去欣赏、去感受。所以,我和儿女就逢展必到。当时怀兴夫人是博物馆的会计,全家都住在博物馆。记得第一次去观展时,我那上幼儿园的女儿就粘上了怀兴家四个聪颖的千金了。从此之后,每逢我夫妇下乡或出差或寒暑假,我女儿就不肯到几个亲戚家去,而是吵着闹着要到“四个姐姐”家。

我女儿上初中了,她又自作主张地经常带着上幼儿园的弟弟到怀兴家“白吃”“白喝”“白住”。“四个姐姐”又成为她姐弟俩的义务教师。其中一个“姐姐”经常到附近的国画研究所学画,姐弟俩成了“小跟班”。无意插柳柳成荫,姐弟俩的画艺虽没“成荫”,但我女儿初中时的两幅画在省少年画展上得奖,我儿子高中时的“图画”科作业《三坊七巷》,被美术老师贴在福州高级中学的校刊上,被福州日报的某记者看到了,意外被日报刊登了。那年元旦后,儿子回校上课,美术老师叫他帮忙找那天的福州日报,老师要收藏。儿子挂电话叫我找,我方知犬儿画作登上《福州日报》。姐弟俩从来没花钱学画,有点画技,全凭当“画画姐姐”的小跟班而得。

自我家儿女白吃、白喝、白住地攀上怀兴这家“朋友”,至今已三十多年了,儿女经常回忆在怀兴家的温馨日子。

“骗” 怀兴

12月30日,我带着女儿、女婿及一对外孙回仙游老家与我老公会合,先去探问燕英大嫂。但她下午就回厦门女儿家,我们又非常遗憾没能去怀兴墓地拜谒。

女儿边开车边念叨姐弟俩小时候在怀兴家的往事。上世纪八十年代,生活很贫穷,怀兴夫妇俩工资加起来才百来元,粮食凭票供应,上有快百岁的奶奶,下有四个女儿,老家还有个需资助的弟弟,怀兴家生活之清贫可想而知。

我女儿回想说:“小时候在怀兴家,开饭时,怀兴伯父或燕英伯母总是说‘阿锂’个头最小够不着饭缸高,我帮你装饭”。然后把最浓的稀饭装给我吃。逢煮汤面时,把稀有的几块肉末、几个花蛤和浓面条装给我吃。我吃得比四个姐姐好,他家饭缸再高,我若踮踮脚还是够得着,还能装得上,但他俩每次都替我装,我也贪吃,假装个子够不着饭缸‘骗’着让他们为我装饭。”

每逢春节前夕,他家按风俗也做年糕类、红团、白糕、白粿,也炸豆腐,孩子们都想吃,怀兴的“牛脚”奶奶(老奶奶清朝时裹着脚,整个腿脚就很像牛腿脚)就会随时分一些给这些孩子吃。女儿说:“我是分最多的一个。这样三顿时,饭就吃不下了。怀兴给我装饭时,我就‘骗’他:如是‘菜饭’我就说太咸了或太淡了,不想吃了。他会说‘尝一下,若太淡,加点酱油,若太咸加点开水’。其实,我都还没吃,哪来‘咸或淡’,只是‘骗’他而已。如是‘地瓜粥’我就说太凉了或太烫了,不敢吃了。他又会说‘刚刚好,刚刚好,吃一碗,不然会饿坏了’,不管怀兴怎么动员,我就是不吃。”

▲2017年郑怀兴老师与林燕英师娘在台北101大楼内合影

(供图  吴秀英)

女儿继续说道:“小时候我总觉得怀兴家的饭菜都比我家好吃,所以在家都是被骂着吃一小碗,而在他家都是抢着吃好几碗。不吃的时候,“骗”着怀兴,就是不吃,然后燕英会说‘兴阿’肚子是“泔水桶”,咸、淡、冷、热、酸、甜都装得下,你们不吃的让他全包。等下我饿了,太奶奶给我年糕吃,我都是这样‘骗’着怀兴,不吃饭,空着肚子吃年糕。看见最小的姐姐有件新衣服,我就说我很冷,怀兴伯伯、燕英伯母就拿那件新衣服借给我穿。”

我记忆犹新,第一次女儿自鸣得意地回家叙述“骗”怀兴的过程,我警告她别幼犊不识虎,怀兴什么智商,你“骗”得了吗?你骗得了他,你会成“小李杜”“大李杜”!女儿当时年幼,也不懂此理,每每“骗”过了,都会回家炫耀一番,所以此“骗”全家人都记忆犹新。

敬怀兴

怀兴是全国戏剧界泰斗,但从来不自高、不自大,非常低调,与人为善,凡事替别人着想,换位思考,不强加于人。

记得1997年的一天,他平生唯一一次挂电话很谨慎地问我,“能不能帮忙一件事?”我好纳闷:“都是我家有事求他帮忙,今日何由他这般说话?”我催他快道缘由。他说县大剧院要翻盖,剧团里人人各显神通,集资筹钱。没人给他派额,但他自感要出点力,又不想向“权富”开口,就悄悄问我。怕如果像有的官吏那样,拿着发票直接到我单位要钱、要报销,会被我这不谙人情世故的“机械化”“铁公鸡”拒绝,会很尴尬,所以先私下问问。像这样的顶级专家,并且是为公筹资,我能不想方设法?我说:“乡镇有收点教育附加费,但我镇教师多、工资开支大、入不敷出。”他马上插话:“我知道,我知道,原来还欠债很多,不为难你了,不为难你了。”我说:“盖剧院是公益事,演你的剧本,我看过几折,都是抨时弊、传孝道、歌忠臣、颂英雄、爱祖国、爱人民,剧院也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教育附加费挤点去支援,也是合理的公对公支出,一点都不为难,但实在是囊中羞涩,不能添砖加瓦,只能支援点。”他非常高兴地说道:“很好!很好!有一点点都是雪中送炭,雪中送炭!”他这样体谅我的难处,一点都不为难我。这就是他令人敬佩的为人之道!

1999年,县里要举办建县1300年县庆,我参与挖掘县史的闪光点,用于展示。我们几个小公务员到怀兴家拿几本剧本出来展览,他没拿,他说写几折小戏,不足炫耀,你们去找找我老师陈仁鉴的剧本展览。我说以前可能对这类档案没那么重视,档案馆里没有这类存本,而你的剧本是戏剧瑰宝,拿出来给来自世界各地仙游籍华侨,来自全国各地的乡亲欣赏欣赏,也是一件弘扬优秀文化的功德事。在我们软磨硬缠下,他拿出了《左宗棠》《新亭泪》等几本手稿供展览,还吩咐道:“展厅面积有限,几本粗稿不要占显眼的大展柜。”这样的尊师、为人之大德,能不令人敬佩!

颂怀兴

怀兴是个值得传颂的人!

他从来施恩不求回报。当年我那一对儿女多年寒暑假赖在怀兴家白吃、白喝、白住,当时他家经济比我家还拮据,但每次我们拿点粮票、伙食费给他家都被拒收。他总是说:“我家七口人,每人少吃一瓢,就够你孩子撑饱,他们在这里,我家也没多放米、多煮菜,只是多加点水而已。”就这样我家占了他家这么多年的便宜,我这平庸人家又无以回报。

▲2022年郑怀兴老师在家门口赏花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家遇到一件事多次办不成,想想我们只认识怀兴这个最高层次的朋友了,我就厚着脸皮大中午跑到他家求助。他正端着“大海盆”(大饭碗)在喝粥。我也不顾礼节地说明来意,“咯”地一声,他马上放下“大海盆”,说道:“我马上打电话。”这时我才醒悟是大中午,他饭吃一半,我真过分,连忙说:“吃完饭再打,吃完饭再打。”他说:“我们吃饭时,对方也在吃饭,刚好有在,找得着,等吃完饭,可能他就下乡去了,找不到他。”(那时乡镇领导没手机,没BB机,只有乡镇政府机关有部座机)。挂完电话,怀兴说:“对方答应,晚上马上开党政会议落实。”就这样,把我家的事一下子办好了。事后,我弟提着自家种的五斤白晒花生去感谢他,他夫妇说啥都不收,他们说那是“举手之劳,不足感谢”。怀兴就是这样施恩不图报的人。

几十年来,我的儿女都为人父、为人母了,我的弟弟也退休了,我们又举家迁福州了,只有暑假或春节回老家时,有幸拜访偶尔在老家的怀兴夫妇俩。如果我们带盒茶叶或一点零食,怀兴都是回送我们很多(他二女婿家的特产),我们方言叫“送菜回猪脚”。这样施恩不求报之人值不值得传颂?

学怀兴

我家高攀上怀兴这家朋友,几十年来,深知他不贪财色、与人为善、高才低调之优良品质,所以,每每教育儿孙要向怀兴学习。

学他博学多才:他已是戏剧泰斗了,我们每次拜访他时,他不是在写作,就是在看书,或与人讨论剧本或与演员在商讨剧情,总之没有一次看到他在闲玩。

学他平易近人:我这平庸的朋友,每次到他家,他夫人在楼下嚷着,“兴阿”,爱玉来看你了,他都会从书中,戏中停下来,咚、咚、咚下楼陪我坐一会儿、聊一会儿。所以,我这文学白丁也成了他家几十年的朋友。

学他清正廉洁:宁穷不爱歪财,有一小部分文人借机融资出版作品、办展览,怀兴从来不。他出生贫苦,当过兵,还当了一段民办中学老师,家里上有百岁裹脚的老奶奶,中有需资助的弟弟、下有四个读书花钱的女儿。这般家境,从来没听过,没见过,他叫谁资助他出版作品,捐资排戏等等。只知道,有出版商要求他改些剧情,给他丰厚的稿酬,出版他的作品,他认为不合情理,有伤风化,乱纲乱纪的,他都不接受,都遭到他的严辞拒绝。

学他孝老尊师:他的奶奶活到百岁,怀兴作为孙子,孝养她几十年。以前在他家,经常听他奶奶使唤怀兴干这干那,怀兴都是有唤必应,经济困难成那样,有人会把老人当累赘,怀兴却把奶奶当菩萨供。每餐第一碗饭,总是先给奶奶盛着;每逢过节买布裁衣,第一件考虑的是奶奶的。怀兴的老师陈仁鉴,其一小儿子陈纪建是我小学的同学,又是我隔壁村的,以前经常听他说起怀兴谦逊地拜师,真心地尊师,说其父生病期间,怀兴怎样日夜照顾,端茶端水等等。足见他尊师之厚德。

今天刚回老家奔波一天,很累很困,本要早早休息,无奈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怀兴博学、寡欲、高德、低调的点滴往事,因为我才疏学浅,无法描写出他的善言善行,但众人都会口口相传,传颂怀兴的功德。

愿怀兴在西方极乐世界永享天乐!

写于2023年12月30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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