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年的夏天,南方小镇的空气黏得像块浸了水的棉花。李梅拽着 5 岁的儿子小宝,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小宝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糖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白净的手背上拉出黏腻的痕迹。

“妈妈,我们要去哪呀?” 小宝的声音带着奶气,还透着点不安。他刚从幼儿园放学,书包上挂着的奥特曼挂件晃来晃去,那是爸爸临走前送他的礼物。
李梅没回头,只是攥着儿子的手更紧了。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两侧,眼里亮得吓人,像是藏着一团烧得正旺的火。“咱们回家玩躲猫猫,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点飘,带着一种小宝从没听过的急切。
小宝眼睛一亮,瞬间忘了刚才的不安。躲猫猫是他最喜欢的游戏,每次他都能藏好久,让妈妈找半天。“好呀好呀!我要藏个妈妈找不到的地方!”
老宅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这房子是李梅的娘家,父母走后就一直空着,墙角结着蛛网,地板上落满了灰尘。李梅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堂屋角落那个老旧的樟木柜子上。
那柜子是爷爷传下来的,厚重结实,柜门内侧有个黄铜暗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李梅小时候也常躲在里面,只是后来长大了,就再也没进去过。
“小宝,你听妈妈说,” 李梅蹲下来,双手捧着儿子的脸,眼神异常认真,“这次躲猫猫,你要藏在这个柜子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来,也不能说话,知道吗?”
小宝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兴奋:“我知道!藏到妈妈找到我为止!”
“对,” 李梅的声音有点哽咽,她别过脸,快速抹了下眼睛,“不过这次妈妈要找很久很久,可能要等好多天。柜子里有妈妈给你准备的饼干和水,你省着点吃。等妈妈回来找到你,就带你去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地方,有大房子,有好多玩具,还有吃不完的糖果。”
她打开柜门,里面铺着一层旧棉被,角落里放着一个小书包,装着几包压缩饼干和两瓶矿泉水。小宝弯腰钻了进去,空间不大,刚好能容纳他小小的身子。他乖乖地坐在棉被上,仰头看着妈妈:“妈妈,你快点来找我呀。”

“一定。” 李梅强忍着眼泪,轻轻关上柜门。在柜门合上的那一刻,她按下了内侧的暗锁。
“咔哒” 一声轻响,像一根针,刺破了空气,也刺破了母子间最后的温情。
小宝还在里面喊:“妈妈,我藏好啦!你快来找我呀!”
李梅没有回应。她后退几步,看着那个樟木柜子,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出老宅,反手带上了大门,将儿子的呼喊和整个童年都关在了里面。
门外,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等候多时。车窗降下,露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的脸:“都准备好了?”
“嗯。” 李梅点头,声音干涩。
“走吧,再晚赶不上飞机了。” 男人催促道。
李梅最后看了一眼老宅的方向,那扇木门在风中微微晃动,像是在无声地控诉。她咬了咬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发动,卷起一阵灰尘,很快就消失在小镇的尽头。
李梅要去美国。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桓了好几年。她厌倦了小镇的贫穷和闭塞,看着身边有人出国后发了财,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她的心里就像被猫抓一样难受。
她认识了一个做移民中介的男人,对方说能帮她办理投资移民,可需要一大笔钱。李梅掏空了所有积蓄,又借了不少外债,还是差了一截。
男人给她出了个主意:“你一个单身女人去美国,签证官容易怀疑你的移民倾向,要是有个孩子跟着,通过率会高很多。不过到了美国,带着孩子也不方便,不如……”
男人的话没说完,但李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起初她是拒绝的,小宝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可一想到美国的繁华生活,一想到那些触手可及的财富,她的心就一点点硬了起来。
她想,等她到了美国,站稳了脚跟,赚了大钱,就回来接小宝。到时候,她会给儿子最好的生活,弥补他所有的委屈。
她甚至安慰自己,不过是让他在柜子里待几天,等她走了,就会让邻居张婆婆来接他。
张婆婆是李梅的邻居,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平日里很疼爱小宝,经常给小宝送些零食和手工做的小玩意儿。

李梅出发前,曾给张婆婆打电话,说自己有急事要出国,能不能帮忙照看小宝几天,还说小宝在老宅里玩躲猫猫,让她到时候去叫他出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张婆婆因为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根本没听清她后面说的话。
等张婆婆醒过来,早就忘了这茬事。而李梅到了美国后,因为忙着打拼,又怕自己的行为被人发现,竟渐渐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美国的生活并不像李梅想象的那么容易。她语言不通,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在餐馆里端盘子,在超市里做收银员,住着狭小的地下室,每天累得像条狗。她也曾想过回国接小宝,可一想到自己一事无成,又欠了一屁股债,就没了勇气。
她安慰自己,小宝可能早就被张婆婆找到了,或者被其他亲戚接走了。她甚至在心里编造了一个谎言:小宝现在过得很好,有新的家人照顾,比跟着她在国外受苦强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李梅凭着一股狠劲,慢慢在美國站稳了脚跟。她换了份收入更高的工作,攒了些钱,还拿到了美国的绿卡。
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想起樟木柜子里那双期盼的眼睛,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开始疯狂地打听国内的消息,联系老家的亲戚,可没人知道小宝的下落。张婆婆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临死前都没提过小宝的事。
亲戚们都说,自从李梅走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小宝,还以为是跟着李梅一起去了美国。李梅心里越来越不安,一种强烈的预感驱使着她,必须回到那个老宅,去看看那个樟木柜子。
2023 年秋天,李梅踏上了回国的飞机。十年没见,小镇变化不大,青石板路依旧,老宅也还在,只是更加破旧了。

她颤抖着双手,推开了老宅的大门。灰尘扑面而来,蛛网结得更密了。堂屋角落里,那个樟木柜子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幽灵。
李梅的心跳得飞快,她一步步走近柜子,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柜子上落满了灰尘,黄铜暗锁已经生锈,表面蒙上了一层绿锈。
她伸出手,想要打开柜门,可手指却不停地发抖。十年了,柜子里会是什么样子?小宝还在里面吗?不,不可能,他肯定已经不在了。李梅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声音从柜子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很轻,像是小孩子的呢喃,又像是某种细碎的低语。李梅屏住呼吸,凑近柜子,仔细听着。
“妈妈…… 找我……”
李梅的头皮一下子炸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声音,是小宝的声音!可十年过去了,小宝怎么还会在柜子里?他怎么还活着?
她疯了一样地拍打柜门,嘶吼着:“小宝!小宝!妈妈来了!妈妈来救你了!”
她用力拽着柜门,可暗锁已经生锈卡死,怎么也打不开。她找来一根铁棍,撬了半天,才终于把柜门撬开。
柜门打开的那一刻,一股刺鼻的霉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李梅捂住鼻子,探头往里看,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崩溃。
柜子里,小宝的身体蜷缩在棉被上,已经变成了一具干枯的骸骨。他的小手还紧紧攥着那个奥特曼挂件,挂件上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的金属底色。
骸骨的旁边,是那个小书包,饼干和矿泉水都还在,只是已经过期变质,包装纸变得发黄发脆。

李梅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放声大哭,哭声凄厉,在空旷的老宅里回荡。
“小宝!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她爬过去,想要抱住那具骸骨,可一碰之下,骸骨就碎成了粉末。她的手上沾满了灰尘和骸骨的碎屑,那种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终于回来了。”
李梅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是邻居王大爷。王大爷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背也驼了,脸上布满了皱纹。
“王大爷……” 李梅的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王大爷走进来,看着柜子里的骸骨,叹了口气:“这孩子,太可怜了。”
“您…… 您早就知道?” 李梅惊讶地问。
王大爷点了点头:“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就听见这房子里有孩子的哭声。我敲门没人应,就翻墙进来了。我找到了这个柜子,听见里面有孩子在喊妈妈,可柜子锁着,我打不开。”
“那您为什么不救他?” 李梅激动地喊道,眼里充满了质问。
“我想救啊,” 王大爷叹了口气,“我找了工具,想把柜子撬开,可这柜子太结实了。我又跑去镇上叫人,可等我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哭声已经停了。”
王大爷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是我听错了,或者是孩子已经自己跑出来了。直到后来,张婆婆醒了,说你给她打电话,让她照看小宝,说小宝在老宅里玩躲猫猫。我才知道,那孩子真的被你锁在了柜子里。”
“这些年,我一直守着这房子,就是想等你回来,让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王大爷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李梅瘫坐在地上,心如刀绞。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初的自私和贪婪,毁了儿子的一生。她以为金钱和地位能给她带来幸福,可到头来,却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老宅的窗户吱呀作响。李梅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小孩子的笑声,又像是低语:
“妈妈,轮到你藏了……”
李梅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可屋子里除了她和王大爷,什么都没有。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来自柜子深处,带着一种冰冷的诡异。
“谁?是谁在说话?” 李梅吓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王大爷皱了皱眉:“你怎么了?没人说话啊。”
李梅指着柜子,脸色惨白:“我听见了,我听见小宝在说话,他说轮到我藏了……”
王大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是你的幻觉。你心里有鬼,所以才会听见这些。”
可李梅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她的耳边,带着一种复仇的寒意。她看着那个樟木柜子,仿佛看到了儿子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突然站起来,疯了一样地冲向柜子,钻了进去,大喊道:“小宝,妈妈藏好了,你快来找我呀!”
王大爷惊呆了,想要拉她出来,可李梅却用力关上了柜门。只听 “咔哒” 一声,柜门内侧的暗锁竟然自己锁上了。
“开门!你快开门!” 王大爷用力拍打着柜门,可柜子纹丝不动。

柜子里,李梅蜷缩在冰冷的棉被上,黑暗笼罩着她。她仿佛又听到了儿子的声音,那声音温柔而诡异:“妈妈,这次我要找很久很久哦……”
李梅笑了,笑得泪流满面:“好,妈妈等你,一直等你……”
王大爷在外面拍打着柜门,喊着李梅的名字,可柜子里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阳光透过老宅的窗户,照在樟木柜子上,柜子上的黄铜暗锁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王大爷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柜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慢慢走出老宅,反手带上了大门。他知道,李梅会永远地 “藏” 在那个柜子里,为她的自私和贪婪,付出永恒的代价。
而这个小镇上的人,也会永远记得,那个为了移民美国,将亲生儿子锁在柜子里的女人。他们会用这个故事,告诫自己的孩子,亲情永远比金钱和地位更重要。
王大爷虽然贫穷,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小镇,可他心里明白,有些东西,是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比如善良,比如良知,比如血浓于水的亲情。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老宅的屋顶上,给这座破旧的房子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可在那光晕之下,却隐藏着一段令人发指的往事,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悲剧。

而那个樟木柜子,就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静静地立在那里,诉说着人性的丑恶与善良,伦理的挣扎与亲情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