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九年（1652年），南明永历朝廷偏居的安龙府，山东道御史李如月接到一份让他愤怒的消息：秦王孙可望未经皇帝批准，擅自将投降清朝的庆国公陈邦傅及其子陈曾禹剥皮处死。

文内图片皆由豆包生成

这位来自广东东莞的御史，做出一个决定——他提笔写下弹劾奏疏，指控孙可望“擅杀勋将，无人臣礼”，要求永历帝惩治这位权倾朝野的秦王。

01 风雨飘摇中的南明政权

南明政权自1644年北京陷落起，就陷入了一种结构性的困境。短短数年间，弘光、隆武、绍武政权相继覆灭，直至永历帝朱由榔即位，抗清力量才勉强维持了一个脆弱的联盟。

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在这个时期复杂交织。永历政权作为各阶层抗清斗争的象征，吸引了无数忠心耿耿的士人前来投效。

然而，这个政权从诞生之初就继承了明朝晚期的所有弊病。内部倾轧不断，腐败蔓延，忠奸并现，形成中国历史上少见的乱世景象。

南明政权表面上似乎拥有百万兵力，但实际上各藩镇各自为政，长期内斗严重消耗了本已脆弱的实力。即使有如郑成功这样的实力派，也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难以形成统一有效的抗清力量。

02 孙可望的崛起与野心

孙可望原为大西军领袖张献忠的养子之一。张献忠战死后，孙可望成为大西军余部的实际领导者。

1647年，孙可望率部进入云南，平定了沙定洲之乱，建立起稳固的根据地。此时的南明政权在清军进攻下节节败退，永历帝四处逃亡。

孙可望凭借手中强大的军事实力，一度成为南明的“拯救者”。他指挥军队收复湖南、广西大部分地区，甚至击杀了清朝两位王爷。

随着实力的增强，孙可望的野心也日益膨胀。他将永历帝接到安龙府，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假天子名号令中外”。他开始积极筹划篡位称帝，甚至计划改国号为“后明”。

永历帝身边的大臣如马吉翔等人已经意识到孙可望的野心，纷纷提前依附这位权臣以求自保。

03 剥皮案的始末

陈邦傅原是南明庆国公，此人“善於逢迎，以贿赂中武科”，在南明时期“跋扈殃民”。他曾与孙金鼎结为亲家，并在清军逼近时率先逃跑，导致桂林防务空虚。

此后陈邦傅更是投降清军，诱杀同僚宣国公焦琏，并帮助清军攻占浔州、平乐等地。

然而当李定国攻破桂林，陈邦傅被活捉，与儿子一同被囚车押送贵阳。孙可望为彰显自己的权威，下令将陈邦傅父子“剥皮揎草”，即活活剥皮后填塞稻草，然后送往安龙等地示众。

这一残忍的处决方式在明代历史上有其渊源。鲁迅曾指出：“大明一朝，以剥皮始，以剥皮终，可谓始终不变”。

04 李如月的弹劾与永历的无奈

李如月目睹陈邦傅被剥皮示众的惨状后，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选择沉默。他坚持认为孙可望未经皇帝批准擅自处决勋臣是僭越行为，于是毅然上疏弹劾。

在奏疏中，李如月痛斥孙可望“不请旨擅杀勋镇，罪同莽、操”，同时提出一个自认为睿智的建议：请求给陈邦傅一个“恶谥”，以惩戒不忠之臣。

永历帝的反应充满了无奈与恐惧。他深知孙可望的权势和暴戾，不敢直接支持李如月的弹劾，只能召李如月入宫，责打四十大板，试图以此平息孙可望的怒火。

永历帝甚至训斥李如月：“谥本褒忠，无恶谥理，小臣妄言乱制”。这种反应充分显示了永历朝廷的软弱与无奈。

05 惨烈处死与“人生自古谁无死”

李如月并未因皇帝的责罚而退缩，他将奏疏另抄一份，递交给了安龙总提塘张应科。张应科本来就是孙可望心腹，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孙可望。

孙可望下令逮捕李如月，并决定用同样的“剥皮揎草”方式处决这位敢于直言的御史。

据屈大均《安龙逸史》记载，当剥皮所需的石灰和稻草送到时，李如月大义凛然地叱道：“瞎奴！此株株是文章，节节是忠肠也！”

行刑过程极为惨烈，张应科将李如月强按在地上，从脊椎开始剥皮，割裂背部皮肤，再截断四肢，割裂胸部皮肤。当剥到大腿时，李如月大呼：“死得快活！浑身清凉！”

在剥皮至胸膛时，李如月发出震撼人心的呼喊：“人生自古谁无死！”临死前仍对孙可望大骂不绝。最终“至颈绝而死”，死得极为惨烈。

李如月的皮被完整剥下，用石灰渍干，中间塞草缝合，悬挂于安龙北城门通衢阁上示众。

06 愚忠背后的时代悲剧

李如月的行为在今天看来或许有些“愚忠”的色彩。他弹劾的对象孙可望，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南明政权的实权；他为之效忠的永历帝，不过是一个被权臣操控的傀儡。

然而，李如月的“愚忠”正是南明士人精神世界的缩影。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他们坚持着儒家士大夫的操守，即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李如月的悲剧不仅在于他个人的惨死，更在于他所忠诚的政权已经腐朽到无法保护自己的忠臣。当他呼喊“人生自古谁无死”时，不仅是表达个人气节，也是对那个时代的绝望呐喊。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李如月为之辩护的陈邦傅，实际上是一个反复无常、祸国殃民的叛将；而他弹劾的孙可望，虽然残忍专横，却也曾是南明政权的主要支柱。

07 孙可望的末路与南明的覆灭

李如月死后，南明内部的矛盾并未缓解，反而进一步激化。孙可望与李定国之间的权力斗争愈演愈烈。

1656年，李定国将永历帝接到昆明，与孙可望公开决裂。孙可望于1657年率十四万大军征讨云南，却在决战中众叛亲离，大败而归。

战败后的孙可望愤然说道：“今为李定国辱孤至此，孤不惜此数茎头毛，行当投清师以报不世之仇耳。”

他随即投降清朝，将南明的虚实全盘托出，并引导清军进攻云贵。这位曾经挽救南明的“秦王”，最终成为南明灭亡的“吹鼓手”。

孙可望降清后，清朝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基本剿灭永历政权。1662年，永历帝在昆明被吴三桂绞杀，李定国悲愤病亡，南明最后的抵抗力量彻底覆灭。

讽刺的是，孙可望本人也没有得到善终。投降两年多后，他在一次射猎中蹊跷地被射死。他的子孙爵位不断被降，最终被乾隆皇帝下令“嗣后不必承袭”，孙可望本人也被写进《贰臣传》。

安龙城门上，李如月的人皮在风中轻轻摆动，填充的稻草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诉说一个时代的不甘。

五年后，当孙可望跪在洪承畴面前献上“滇黔地图”时，当永历帝在缅甸被吴三桂的弓弦勒紧脖颈时，南明最后的忠臣与叛将都已化为历史的尘埃。

李如月皮囊中的稻草早已腐朽，而真正被掏空的，是一个时代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