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巢》
作者:南酥青子

精彩节选:
难逢中秋佳节,京城之中遍地灯火,俨然一副阖家欢乐的模样,而京城之中最鼎盛的青楼入云阁,更是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入云阁的姑娘们迎来送往,脸上堆满了笑意,前脚刚送走常来光顾的客人,后脚就投入了新来公子的怀抱,入云阁的姑娘们,个个貌美如花,可偏偏,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红万人尝。
许清墨就被困在了入云阁的阁楼里,她依靠在软塌上,身边的香炉袅袅冒着青烟,她穿得很单薄,轻纱下的手腕上,分明一道狰狞的伤口。
她原是征战沙场的巾帼将军,却被人暗算,挑断了手筋与脚筋,被人圈养在这个莺歌燕语的风月场所里,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东西”!
门外传来脚步声,下一瞬,门被轻轻推开,许清墨没有神采的目光忽然动了一下,她眉目半睁,淡淡地瞧着推门而入的这个女人——颜朱诺。
“原来你真的没死!”颜朱诺掀开珠帘走到许清墨面前。
许清墨眼睛都没抬一下,她只是淡淡地看着面前的青烟:“颜姑娘到这里来,就不怕污了自己的清誉?”
颜朱诺缓缓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那一节粗壮的铁链,眼中满是嘲讽:“堂堂的巾帼将军许清墨,竟然被圈养在了这里,也不知道,许老将军要是知道,会不会恨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颜朱诺看了一圈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的简陋,除了那张床和软塌,竟然什么都没有,她回头看向许清墨,目光逐渐阴冷:“许清墨,你为什么还没死?”
许清墨缓缓回头看向颜朱诺,她一身奢华,相比曾经的落魄,如今的她已经是万人之上,是了,她差些忘记了,颜朱诺已经嫁给太子,成了太子妃了!
太子,太子!
许清墨有些恍惚,她被她衷心保护的太子出卖,精兵五万,与她一起被困在了这个狭窄的山谷里,太子让她认输,只要认输,她许清墨就能活,可她是许家的人,铁骨铮铮,又怎么可能背叛她守护的大好河山呢!
她被太子一剑穿心,她以为自己就要去见她的爹爹和兄长,却不想,醒来的时候,就被关押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阁楼里,成了一个生死不由己的行尸走肉。
“颜朱诺!”忽然一阵怒吼声,将许清墨生生地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听这个声音,许清墨就知道,来的是那位每隔一日就要来这里坐一坐的太子殿下——谢苏羡。
谢苏羡踢开门闯了进来,他一把抓住颜朱诺的手,冷声斥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谢苏羡,你在外面藏着这么一个人,还问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不会以为我是傻的吧!”颜朱诺没有半点示弱。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许清墨却连眼都没抬一下,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香炉,她在想,这个香炉里的安魂香,还要多久才能燃尽。
没过多久,颜朱诺就被谢苏羡的人带走,他走到许清墨的身边,他在软塌边上坐下,轻轻的握住许清墨冰冷的手:“她是不是吵到你了,是我错了,我绝对不会再让她来这里叨扰你!”
许清墨不想看他,敛着眉目,静静的听着,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木偶,没有半点声息。
谢苏羡缓缓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许清墨的额头,她依旧不动,就在谢苏羡的吻即将落在她的唇上时,许清墨别过了头。
谢苏羡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听花娘说,你不肯吃饭!”
许清墨回头看向窗外:“没有酒,没有胃口。”
“你不能喝太多酒的!”谢苏羡有些无奈,抬手轻轻的抚摸着许清墨的脸颊,“这酒,该戒,还是要戒的!”
许清墨低垂着眼,淡淡的不说话。
谢苏羡看着许清墨良久,执拗不过,最后也只能妥协:“就这一次!”
许清墨这才抬眼看向谢苏羡:“不行!”
谢苏羡一脸的无奈,宠溺地捏了捏许清墨的脸:“真是拿你没办法!”
谢苏羡让花娘备了酒菜,没多久,花娘就亲自端着酒菜上来了,谢苏羡扶着许清墨坐起来,解开了她手上的铁链:“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松鼠桂鱼,特地让他们做了,你多吃一些!”
许清墨看着面前满满一桌子的菜,却只是指了指最远的酒壶,她依旧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夹菜,没有力气拿酒,只能软软的靠在谢苏羡的怀里。
谢苏羡这么养着她,只是因为她的性子实在太烈了,稍微有一点没注意到,她就会自戕。
许清墨就这么靠在谢苏羡的怀里,一口菜,一口酒,或许是因为她太瘦了,吃了一些,就再也吃不下了。
谢苏羡也不强求,他让人把东西拿下去,今天的许清墨难得的乖巧,他看着她脚腕上的淤青,想着先给她抹些药。
许清墨靠在躺椅上,谢苏羡轻轻的卷起她的裙摆,许清墨没有一点的反应,她只是淡淡的看着窗口。
谢苏羡一点一点地给许清墨擦药膏,一边轻声说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颜朱诺的,她虽然是你的表妹,但是样样都不如你,可是他的父亲如今是护国大将军,你也明白的,我总是要娶一个武将的女儿的。”
许清墨眼睛都不想抬一下,她很清楚的知道,接下来,谢苏羡会说的话:“当初在战场上你若是肯答应我,如今成为太子妃的就会是你。”
许清墨有些恍惚,耳畔响起谢苏羡对她说的话:“……只要你们缴械投降,我就可以保下你的性命……至于那些兵将,你该知道,哪个朝代不是用骨血尸山堆积起来的,他们不死,死的就会是我们!”
那是用性命保家卫国的兵将啊,而在这个当朝太子眼里,就只是用来堆积的骨血尸山。
许清墨一旦想起这件事情,就有些胸闷,许家人都死光了,明明是被皇家政权所害,最后,却落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满门忠良,马革裹尸,却被指通敌叛国!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细细去想,当初若是她许清墨没那么傻,为了这个害死她全家的人披甲上阵,若不是她在战场上亲眼看着谢苏羡临阵倒戈……
如今,她大约还是那个整日里雾里看花的千金大小姐吧!
许清墨其实早就死了,在谢苏羡一剑刺向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只是这个躯壳还被困在这里。
“你知道的,颜朱诺只是一个工具,我需要她父亲的兵权,这个太子妃,她只是虚坐着的,等我登基,我一定让你从中宫大门抬进来,一身正红嫁衣,做我的皇后,我曾经就答应过你,你是我唯一的正妻!”谢苏羡轻轻的抚摸着许清墨的头发。
许清墨看着谢苏羡,只觉得恶寒,当初他就是用这种鬼话骗得她,乃至整个许家对他死心塌地,可是后来呢,许家被他迫害得满门覆灭!
她实在是想不通了,许家都没了,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哄骗呢?谢苏羡涂好了药,拿起一旁的铁链准备重新拷上。
许清墨抬了抬眼,忽然拉住谢苏羡的手,谢苏羡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盛装打扮的颜朱诺,这么漂亮!”许清墨的声音很轻。
谢苏羡有些听不清,就靠近了些:“你说什么?”
许清墨撑起腰身,靠近谢苏羡,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谢苏羡,你去死吧!”
手中的珠钗狠狠地扎进谢苏羡的心口,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疯狂地往外跑,撞倒了早就熄灭了的香炉,香炉里的灰烬落在她的脚上,可她却来不及感受滚烫,她只想跑出去。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迎面而来的便是青楼里的喧嚣!低头一看,到处莺歌燕舞,虚幻的繁华下,尽是悲戚的白骨。
谢苏羡追了上来,他的脸色苍白,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他伸出手,试图抓住许清墨:“墨儿……”
“尊贵的太子殿下……”许清墨爬上栏杆,她看着谢苏羡冷声说道,“我愿以我的性命起誓,诅咒你,诅咒你永生永世,众叛亲离!”
许清墨向后倒去,没有半点犹豫,极其的决绝,亦如她当初抱着必死之心上战场时的模样,分明孤身一人,却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
“不要……”谢苏羡冲上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许清墨的裙角从自己的手心里滑走。
轰然落地,一声巨响,许清墨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从高楼坠下,落在了地上,血从她的嘴里不断地溢出来,身后的血迹也缓缓浸湿她的衣衫!
她看着站在高处,满脸震惊的谢苏羡,缓缓露出了最后一丝微笑,决绝,且释然。
谢苏羡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
而就在下一刻,就凭空出现好几个人,捂着他的嘴巴,坚决地把他拖走!
许清墨知道,那是他的暗卫。
早就应该死在战场上的许清墨,竟然在入云阁坠楼,这个事情若是被朝堂上的那些人知道了,难免会起疑心!
尤其是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男人,身为君主,他怀疑身边的所有人。
而许家的覆灭,原本就疑点重重,所以当朝太子若是被发现出现在这里,所有的疑点,都会指向这位东宫太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可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许清墨从来没有想过,在最后一刻,送她解脱的,是那个一直与她作对的颜朱诺,她满头的朱钗,琳琅满目!
她清晰地记得颜朱诺在她耳边说:“……你早就该死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太子妃!”
只可惜,这个颜朱诺没出息了这么多年,至今还是没出息!
她明明可以亲手弄死许清墨,却不敢下手,只敢偷偷的把朱钗塞进她的手里,簪子尤其地尖锐,只要轻轻的划破咽喉,她就可以一命呜呼。
只是,她可是许清墨啊,就算死,也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许清墨死了,而不是悄无声息的死在这个肮脏的地方。
太子也好,太子妃也罢,她纵然是死,也得让他们知道,许家人的血肉不是那么容易吃下去的。
许清墨死在了入云阁,皇帝必然要彻查,谢苏羡被颜朱诺的簪子刺伤,他也必然会借机整治她,她一死百了,可总要有人彻夜难眠,以藉慰她的亡灵吧!
因为许清墨的坠楼,入云阁里尖叫四起,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却有一个人缓缓走过来,他在许清墨的面前蹲下,他看着她:“许清墨,你不是早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许清墨缓缓回头,面前的少年,她认得,是永昌侯府的世子爷孟和桐,是已故永昌侯的独子,算是个纨绔子弟,但是手头上没有人命!
像是中了邪一般的,许清墨看着他,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小世子,带我走,哪里都好,一卷草席就好……”
这是许清墨最后的一丝丝傲骨,她是许家的人,她可以死在战场,马革裹尸,却不想躺在这个烟花之地。
许清墨的声音已经很轻了,可是他听到了!
他看着她许久,久到许清墨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脱下外袍,弯下腰,轻手轻脚地将她裹起来,抱了出去。
走出青楼的那个瞬间,阳光刺眼,她看着那一抹久违的阳光,竟然轻轻地笑了:“若是有下辈子,我一定报答你……哪怕一卷草席……”
“死都死了,还说什么报答呢!”孟和桐看了许清墨一眼,眼中竟然透露了几分心疼。
许清墨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呢,万一有下辈子呢……”
“下辈子?若真的有下辈子,你给我做媳……”
许清墨听不到他说什么了,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逐渐黑暗。
真正的许清墨,终于死了!
那个曾经名扬五湖四海的女将,用最可笑的方式死了,死在了青楼,连为她收尸的,都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纨绔子弟。
许清墨是被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醒的,她有些懊恼,活的时候没有清净日子过,死了以后怎么还成天有人在她坟头哭丧,她一个死人,你再怎么哭,她也不可能从土地爬上来安慰你啊!
就在她想要开口骂人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许家人都已经死光了,是谁在她的坟头前哭丧呢?
许清墨有些疑惑地缓缓睁开眼,一睁眼就看到了面前粉色的床帐,她有些懵,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反倒是那个一直哭哭啼啼的女娃娃一把抱住了她:“姑娘,你可算是醒了,隔壁二爷的温大娘子他们都说要给你办丧事了,大娘子被他们气的一直哭,却没有半点法子……”
许清墨推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许久,有些怀疑,有些不可思议:“花楹?”
“姑娘,我是花楹啊,你怎么了?”花楹看着许清墨,一双眼睛哭的通红。
她抬手轻轻的摸了摸花楹的脸:“花楹?你真的是花楹?”
“姑娘,是我啊,你怎么了……”
花楹明明早就死了,还死在了她的眼前,难道她是在地狱吗?
许清墨抬眼看着面前的床帐,这藕粉色,是她那个没出息的后娘最喜欢的颜色,她还总爱将她的屋子也装扮成这个颜色,她总是不大喜欢,可耐不住她的那个后娘喜欢的紧,只能由着她。
许清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纤长白皙,光滑的没有一点茧子,这样的手,只在她没有上战场前出现过。
许清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温热的,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她活过来了,回到了她还在家做闺阁女儿的时候。
许清墨抬眼看着花楹,忽然想起,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在她及笄礼前,她被隔壁二婶的女儿许清灵推下了河,差点淹死,她醒过来的时候,温大娘子竟然已经给她准备了棺材,而她那个没出息的后娘,被温大娘子逼得只知道哭,啥都不知道!
“……我是不是,被许清灵推下了河?”许清墨抬眼看向花楹,试探性的问道。
花楹红着眼,不停的点头:“是,我亲眼看着二姑娘把姑娘你推下了河,可是到了温大娘子的嘴里,就成了是姑娘你自己贪玩落了水,奴婢百口莫辩,只能任由着他们颠倒黑白!”
是了,她是活过来了,回到了她十四岁尚未及笄的时候!
那么,这个时候,父亲还在世,兄长也还没有上战场,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清墨满脸的震惊,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嘈杂声,其中便有她那个没出息的后娘哼哼唧唧的声音:“大夫只是说她昏迷,你们怎么就要给她发丧了,我们墨墨只是昏迷了……”
许清墨听着许大娘子的哼声,就一脸的无奈,她的这个后母,比她父亲小的多,成天的被她的几个妯娌欺负,今儿个,可不就是又欺负到她脸上来了!
许清墨都没能来得及多想,她的那个二婶婶就直接推开了她的房门,嘴里还嘀咕着:“……大夫都说不行了,那就趁早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门一打开,温大娘子一眼就看到站在那里的许清墨,脸色骤然一变,许清墨眉头紧锁,一脸的怒意:“你说谁不行了?”
温大娘子直接被许清墨看的硬是把话憋了回去,温大娘子看着许清墨好半晌,满脸的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笑容端了出来:“呀!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啊,真是菩萨保佑,那大夫都说你不行了,我和你母亲正商量着要给你父亲寄信呢!”
“是准备给我发了丧然后再跟我父亲说吧!”许清墨冷眼瞧着许温大娘子,脸色铁青。
许大娘子一看到许清墨,眼睛立马就红了,她赶紧走到许清墨身边,上看看下瞧瞧,确定许清墨没什么事了,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你没事,你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呛几口水就不行了呢,都怪那个庸医乱说话,等你爹爹回来了,一定要去砸了他的铺子!”
许大娘子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了,许清墨有些无奈,但毕竟是自己的嫡母,虽然没出息的很,动不动的就哭哭啼啼,但是她这些年愣是哭哭啼啼的把自己养大了,也的确是辛苦。
许清墨捏着衣袖擦了擦许大娘子的眼泪,然后冷眼看向温大娘子:“婶婶现在是越来越威风了,自己的女儿把我推下了水,还颠倒黑白说是我自己掉下水的,我是瞎还是不会走路,长这么大了还能自己掉到水里?我看你们是怕东窗事发,到时候许清灵被二叔揍个半死,这才想着赶紧发丧,送我归西吧!”
温大娘子打心里怕这个许清墨,许清墨自己本身就是个厉害的,京城之中,哪家的千金姑娘不怵她几分,她是许家嫡支唯一的一个女儿,宠爱的厉害,外祖家更是清源何氏,虽然早已经不在京城了,可是百年大族,余威尚在!
而如今这位再娶的小许娘子也不是个好惹的,因为是家中幼女,脾气软糯些,可她的那些兄弟们,能文能武,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她也凭着宁远侯的名头得了个诰命,温大娘子原本想着趁早把许清墨的人送出去,那她怎么死的,都跟自己的女儿没关系了,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许清墨竟然醒了过来。
“哎呀,你可不能这么误会婶婶,实在是那个大夫胡说八道,婶婶也是真的以为你已经不行了,好在你已经醒了过来,既然醒过来了,那就是好事,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啊!”温大娘子赶紧说道,这个节骨眼上,可得把许清墨哄好了,不然闹了起来,吃亏的还是她们母女两个!
许清墨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温大娘子,许家人都是硬骨气的,几代人的忠骨都埋进了许家祠堂,可在前世,这位许温大娘子的尸骨却没能进许家祠堂,不因为旁的,只是因为,她曾陷害自己的父亲。
温大娘子被许清墨看的有些脚底生寒,许清墨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看人的目光总有些不一样,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在战场上历经百战的人。
“我自然不会当真!”许清墨笑了笑,然后看向许大夫人,“我没事了,只是我忽然落水,大约吓到了灵妹妹,母亲陪着我一起去看看?”
许大娘子并不想让许清墨去见许清灵,她从骨子里不喜欢这对母女,总觉得她们心思不正,可许清墨既然说要去看,她自然也是要陪着的,总不能再让许清灵推她女儿下水吧!
“那我与你一起去,我带着你,你别怕!”许大娘子牵着许清墨的手,小小的人儿硬是挺着脊背,走在许清墨的身前。
许温大娘子自然明白许清墨这是要去兴师问罪了,赶紧拦着:“你这刚刚醒过来就好好休息,到处乱跑算怎么回事……”
许清墨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许温大娘子,目光渐冷:“你要是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到我爹那里,你就给我让开!”
温大娘子被许清墨看的心肝一颤,浑身发寒,最后只得让开。
许家早就分了家,但是许清灵和许清墨的院子就隔了一堵墙,当年分家的时候,许家的几个嫡庶兄弟感情都很不错,就在院子里开了一道门,所以从这道门走过去,没一刻钟,就走到了许清灵的院子里。
许清灵因为把许清墨推下了水,害怕的不行,这会儿竟然发起了高烧,躲在被窝里不敢见人。
许清墨却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就放过你的人,她走进许清灵的院子,当着温大娘子的面,直接把许清灵从床上拎着起来,然后揪着她的头发将人拖到了湖边,温大娘子心疼的不行,奈何被许大夫人还有花楹拦的死死的,根本摸不到自己女儿的衣服。
许清灵在看到许清墨的那个瞬间,就吓得浑身颤抖,被许清墨揪着头发走到池塘边的时候,许清灵的脚都已经软了,她开始哭喊着求饶:“姐姐,堂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会游泳,你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
“哦!”许清墨看着许清灵,微微挑眉,然后抬手轻轻的推了一下许清灵的肩膀,“你不是故意的,但我是故意的!”
“噗通”一声,许清灵被丢进了水里,赶来的温大娘子大声呼喊,给许大娘子吓得一激灵。
许清墨拉着花楹和许大娘子,头也没回的径直离开了。
花楹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喊声,乐的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了。
“有这么开心?”许清墨回头看向花楹。
“当然开心啊,成天的欺负姑娘!”花楹一想起许清灵,一脸的不满,“哪有她这么恶毒的人,和姑娘你一言不合就直接把人推到水里去,实在是太恶毒了!”
许大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许清墨,有些心疼:“你这刚醒过来就大动肝火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啊?”
许清墨看着许大娘子,忽然想起前世,她当着自己的面,直接撞死在父亲棺椁前的样子,心口一窒,她紧紧的握住许大娘子的手:“我好的很,母亲不是知道,我身体向来好,壮的跟头牛似的!”
许大娘子微微皱眉:“乱说什么,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壮的跟头牛似的?清灵也真的是太不像话了,竟然把你推下河去,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许清墨微微垂眼,眸中目光清冷:“她可不是什么不懂事,她就是太懂事了,才会做出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来!”
许清灵和她母亲在前世做的那些事,许清墨历历在目,许清灵不满自己的父亲是许家庶子,勾结外人几次三番想要害死自己的父亲兄长,包括这一次忽然推自己下水,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她们两个年岁相仿,许清灵担心她阻拦了她的大好姻缘罢了!
回到房里,许大娘子本想陪陪许清墨的,奈何她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被管家请走了,许大娘子过门有十年了,因为怕许清墨不喜,所以一直没有再育,虽然性子软糯,但为人处世倒也圆滑,将府里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许清墨看着许大夫人离开的背影,满脑子都是她头破血流的拉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的样子,许清墨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软软糯糯的一个小人儿,赴死的时候,竟然可以那么的决绝。
“你父亲前些日子来信,说再过些日子就回来了,陛下派他去查盐税的事情,一去就是大半年的,可算是要回来了!”许大夫人想起这件事情,就忍不住抹眼泪,“你说,你要是出事了,你让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许清墨一看就知道她的这位后娘多半又要哭哭啼啼的絮叨许久,她正觉得烦,花楹就上前扶住许大娘子:“大娘子,你可别再哭了,明儿个,大公子可就要回来了,你这么一哭,明天肿着眼睛,大公子又要担心了!”
许大娘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擦了眼泪:“是,是我忘记了,不能让泉哥儿看见我这样子,不然指不定又要去隔壁闹腾了!”
“那大娘子你赶紧回去敷敷眼睛,姑娘这里,有奴婢照顾着呢!”花楹笑着安慰道。
好不容易送走了许大娘子,花楹本想留下来照顾许清墨的,但是也被许清墨给支走了,许清墨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桌子上的那套琉璃茶具,那是他父亲南征北战时给她带回来的。
许清墨有些懵,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还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是梦,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为什么她会回到她十四岁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许清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脚有点发烫,她脱掉脚上的鞋袜,然后就看到了脚背的星星点点,那一点点的泛红,分明是被香炉灰烫伤的痕迹。
许清墨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她回来了,她是真的回来了,而脚上的烫伤分明就是在告诉她,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她现在,也是真的回来了!
所以,许家还没有覆灭,她的父亲,她的兄长,都还尚在人间,一切都还有机会,一切的一切都还有机会!
许清墨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给自己倒茶水,却因为手止不住的颤抖而将水洒在了手上,滚烫的茶水落在她的手上,烫的她一个激灵,也就是这么一个激灵,让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许清墨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始回忆这一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记得自己落了水以后,醒来的时候,温大娘子已经准备给她发丧,那个时候她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所以也没能给许清灵一点教训,这件事,就与曾经大不相同,后来,大哥就从军中回来,大哥知道她被许清灵推下水以后,将许清灵丢下水,算是给她报了仇。
但是这个时候的许清灵已经和户部尚书的嫡幼子有了首尾,那位富贵子弟为了给许清灵出这口恶气,设计将她的大哥骗到花会,十几个人灌醉了许延泉,将一个得了花柳病的女子同他睡在一起。
因为吃了酒,许延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向来正直,觉得是自己耽误了这个姑娘,便硬着头皮将她带回了府上,并且给了她一个名分。
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许延泉一直都没能娶上一个好人家的媳妇。
最后许延泉战死沙场,竟然是这位花娘为许延泉扶的灵。
许清墨目光微沉,她的哥哥一身傲骨,正气盎然,却中了小人的暗算,名声尽毁,这辈子,虽然是她把许清灵丢下了水,但是未必人家就肯放过她大哥。
许清墨沉思,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打,良久以后,她轻声喊道:“花楹!”
花楹赶紧走进来:“姑娘……”
“派个人去盯着许清灵的院子!”许清墨抬眼看向花楹,“一定是要信的过的!”
花楹有些惊讶,自家的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最直来直往的,什么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总是会在暗处吃一下亏,所以许清墨忽然让花楹派人去盯着许清灵的时候,花楹都有一些反应不过来。
花楹许久都没有动静,许清墨就知道是自己的举动太反常了,便解释道:“她都敢推我下水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再做些什么事情来害我!盯着她一些,我也好放心一些!”
花楹这才应下:“姑娘早该这样了,我这就去!”
花楹离开以后,许清墨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发愣,她自幼熟读兵法,甚至比她大哥都要强一些,但是她和她大哥一样,从小到大都是被父亲教养,所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做人要光明磊落。
所以在面对内宅里的肮脏手段,许清墨总是不屑,可前世,正是她不屑的内宅手段,将许家一步一步推向灭亡。
花楹前脚才派人去盯着许清灵,后脚,许清灵的贴身丫鬟就悄悄的出门,出门的是许清灵跟前的一等丫鬟,可那丫鬟偏偏换了粗使丫鬟的装扮走了出去,是个人都看的出来这个事情有问题。
更何况花楹派去盯着许清灵的,还是他们这里最机灵的曲莲。
曲莲年岁小,却是个顶聪明的,跟在许清墨身边读书写字,大约是从小跟着许清墨,性子都有几分相像,火急火燎的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赶紧说道:“二姑娘跟前的风铃偷偷摸摸的出去了,奴婢让小厮偷偷跟着,愣是等她回来了,才来和姑娘禀报!”
花楹看着曲莲满头的汗,赶紧拿起帕子,给曲莲擦汗:“那你也收拾收拾,这么风尘仆仆的,就不怕惊着姑娘?”
曲莲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打水洗脸,花楹看着曲莲这幅急冲冲的样子,还是有点无奈,曲莲虽然机灵,但是毕竟年纪小,很多事情还是做的没那么妥当。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曲莲就赶了回来,大致的事情花楹已经和许清墨提过,所以这会儿,她正坐着,等着曲莲来将事情说清楚。
曲莲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许清墨,对着她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然后说道:“姑娘!”
许清墨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花楹,花楹便走了出去,将外头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小心的关上了门,然后走回到许清墨身边,她这才看向曲莲:“说吧!”
“花楹姐姐让奴婢去盯着二房,奴婢刚去没多久,就看到二姑娘身边的风铃偷偷摸摸的出去了,原本婢子出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风铃的举止太过奇怪了,奴婢便让信的过的小厮一起跟了出去!”曲莲看着许清墨轻声说道。
许清墨点了点头,示意曲莲接着说。
“等到小厮回来,奴婢才知道,那风铃竟然是去替二姑娘送信物的!”曲莲微微皱眉,“那小厮也是个聪明人,使了些银子,就哄得那门房把什么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户部尚书的嫡幼子在几个月前的花会上看上了二姑娘,便托人给二姑娘送了信物,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然是有了些联系!”
许清墨微微皱眉,却也没有打断曲莲。
“那门房虽然只是看管着门户,但是家里头的亲戚却是尚书府里头得了脸的老人,他也是因为这隔了好几代的关系,才得了这么个活计,所以里头的事情总是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他与小厮说,前些日子,他们家公子,还让人往咱们府上送过药!”曲莲微微低下头,“听说,是堕胎药!”
许清墨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杯盏也在瞬间,被捏了个粉碎。
尖锐的瓷片划破了许清墨的掌心,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花楹吓了一跳,赶紧对着曲莲喊道:“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