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舅妈赶出家门那天，我饿得跟路边的狗抢包子吃。
那金毛疯了般追来，我边哭边跑边咽包子。
就在我以为会被狗撕成碎片时，陆云铮冲出来一声呵斥。
原本凶得跟魔鬼一样的恶犬，瞬间呜咽委屈匍匐在地上。
「你是谁家的小孩？」
我顶着乱七八糟的头，从垃圾桶里爬出来。
对上好看的眼睛和干净的穿着时，扑通跪到他跟前：「能不能做你家的？」
少年的脸僵了几秒。
或许是怕我真饿死在家门口，他好心把我带回店里，问我为什么不回家？
我撕着指尖上的倒刺，心不在焉地回：「爸妈死了，舅妈趁我舅不在家，把我赶了出来。」
就在我思考着要把伤口揭到什么程度，才能对得起人家这顿饭时。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装了一袋包子，说是给我当干粮。
回想起没饭吃的这三天，我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我眼含泪水求他收留，还说自己会擦桌子扫地干活……
还可以帮他遛狗，并且吃得很少。
陆云铮看着身后吃空的十屉包子有些为难，打量我几眼问。
「会做包子吗？」
我疯狂点头。
看我一脸自信，他终于松口：「店里缺个学徒，既然你会那就留下。」
可我撒谎了。
包子都没吃过几个的我，不仅不会做包子，还是个厨房杀手。
没有半点厨艺天赋也就罢了，还差点把厨房炸了。
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的陆云铮，还要骂骂咧咧冲到后厨帮我收拾残局。
接下来的十几天，他都没让我进厨房。
我跟狗坐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看着路边来往的行人。
什么忙也帮不上，内心充斥着淡淡的愧疚。
要不还是回去求舅妈留下吧。
可我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份量。
再次被赶出家门时，舅妈指着我的鼻子一顿臭骂。
说要不是为了养我，给我治病。
我舅不必外出打工，表姐不会没钱创业，一气之下跟家里断了关系。
现在好了，她五十几岁的人，还要一个人拖着我表弟在家哪也去不了。
「你不是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为什么偏偏缠着我们家！装可怜给谁看，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我在咒骂声中，走出家门。
天微微暗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蹲在河边看到小狗吃奶，正想上嘴也跟着吸，一双手那我扯了回去。
「你是不是傻！上次跟狗抢包子，这次又跟小狗抢奶吃？」
我垂下头，喃喃自语：「我就是傻，脑子有病，所以才没人要的。」
陆云铮倒吸一口气：「谁说的？我这不来找你了。」
我抬头看向他，他拉着我往外走。
边走边叮嘱，以后别乱跑了。
不能做包子也没事，好好在店里帮忙打扫卫生。
我麻木地点点头，跟着他回到包子铺。
就这样，我跟着陆云铮白吃白喝两个月。
快要开学时，他跟我说他要回家了。
我大脑死机：「这不是你的店吗？」
「这是我同学的店，他家人生病照顾去了，我临时帮他看的。」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想跟着他走又怕被嫌弃。
毕竟亲人都不待见我这个拖油瓶。
他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能收留我一个暑假已经够好了。
看我不说话，眼前的少年笑着补充说。
他爸妈在国外上班，一年到头都不会回来几次。
他在家不想干活，正好缺个保姆。
问我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当保姆，打扫卫生洗碗做做家务……
管吃管睡包三餐，还可以送我上学。
2
我想也没想，就跟着陆云铮去了他家。
九月开学时，我上高二，他读高三。
每天晚上下课，他去舞队跳街舞，我蹲在外面等他。
看着舞室里青春洋溢的学长学姐，回去的路上我问陆云铮能不能一起。
他有些震惊：「你会跳舞？」
我茫然地解释，之前就是因为跳街舞摔坏脑子，失忆了。
「那你还敢试？不怕又摔一跤噶了？」
「噶了也行，正好你少一个拖油瓶。」
陆云铮被我要死不活的态度说笑了。
他让我别多想，我吃得这么少，养我就跟养只小狗似的。
我看着马路边要死不活的路灯，不知道该说什么。
隔天放学，我被陆云铮拉去街舞队。
刚开始是有点跟不上训练强度，但后面逐渐找到感觉。
结束时，他夸我律动非常好，不愧是专门学过的。
这是我自从被赶出家门，心情最愉悦的一天。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跟着陆云铮在街舞队训练。
这一年长得格外快，从营养不良的一米五窜到了一米六。
高二元旦，我跟着他们去商演，赚到人生当中第一桶金五百块。
我买了两个超贵的冰激凌，一个给陆云铮一个给我自己。
但他不吃，我一下怒吃两个。
他散漫扬眉，接过我手中的书包，让我看路慢点吃。
我转身看到他细散的碎发，垂在硬朗的眉骨，忽然有些脸红心跳。
缓过神来时，我觉得自己疯了。
竟然肖想对救命恩人做不要脸的事。
我低着头，藏起羞得通红的脸。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把陆云铮扑倒在床。
半夜醒来，喝了两杯水才足够清醒。
我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忽略对陆云铮的邪念，继续过着三点一线的活儿。
高一结束，陆云铮志愿报了北方艺术学院。
我躲在被窝里，用尺子量着一南一北的距离，忽然有些无力。
去看一次，车费都要花好多钱。
那一晚我失眠了。
临近开学那天，我逛了一整个下午，才买到适合的升学礼。
赶去送给他时，却看到他被一个女生堵在角落告白。
我脑袋嗡的一下乱掉，下一秒是陆云铮不大不小的拒绝声。
他说，他有喜欢的女生了。
女生失落离开。
我站在门口，礼物拿在手尴尬得不知道该不该送。
正想收起来，陆云铮却走过来把东西抢走了。
「送我的？」
我害怕他发现里面写着告白信，跳起来抢。
结果没站稳崴到脚，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他及时拉住我，不理解我为何如此激动。
我温吞地解释，这是送给喜欢男生的。
「你的礼物……我待会吃完饭送。」
陆云铮显示一愣，而后调侃警告我还是别早恋好。
我扭过头去，直言自己只是暗恋，并没有打算告白。
晚上，陆云铮带着我去跟同学聚会。
我喝了点小酒，回去的路上一直想跟他说心里话但始终不敢开口。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言不用担心。
虽然他读大学了，但伙食费会按时打到我卡里，至于他家……
我想来住就住，不想来的话也没关系。
我嗯嗯点头，拎着手中的啤酒：「要不再喝点？」
本就有点醉意的陆云铮，或许是兴致上来了，还真跟我喝了起来。
结果，我一不小心喝多开始说胡话。
还不要脸地把他睡了。
3
次日醒来，我看着身旁精致的男人。
一时之间无法面对自己做的蠢事，更无法面对陆云铮。
没等他醒，穿上衣服直接跑路。
躲在学校宿舍里时，陆云铮给我发消息，让我别装死，出来谈谈。
我不敢吭声，觉得他肯定会骂死自己。
毕竟这种事相当于恩将仇报。
就这样躲了一个星期，他给我发信息说要去大学报道了，不愿见他的话就等他回来。
还叮嘱我考大学，先别找男朋友。
我看着消息不敢回，只是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踏实感。
等他回来干什么？
等他回来让自己负责吗？
他会喜欢自己吗？
他不会的。
我跟他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这次只是偶然，将心中的月亮拽下了阴沟。
我劝自己别再想了，大学时找个合适对象谈着算了。
陆云铮离开后，我在学校住校，没再有勇气去他家。
舞室跳舞休息时都会恍惚，如果他还在该多好。
高三那年，我舞室教室两头跑。
毕业后的暑假，我本想找个兼职赚点生活费。
虽然陆云铮信守承诺，每个月都会给我打钱。
但我这一年都没怎么用，上大学也不是很想用他的钱。
然而兼职还没找到，舅妈找到我说，我舅在工地出事了。
我赶回家发现他被人抬回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舅妈说他从楼上摔下来，成了植物人。
表弟在旁边吵翻天。
我只觉得烦躁，转身想走。
舅妈拉住我，不让我走。
还说我读完高中成年了，可以出去打工，这个家就靠我了。
我不想管，我想读书。
我摸黑走了出去，路上想了很多。
被爸妈遗弃这么多年，是舅舅把我抱回来养到这么大。
学街舞很贵，可他还是让我去了。
虽然舅妈时常打我骂我，甚至还在我跳舞失忆后，背着我舅把我丢了。
可归根究底，他对我很好。
我过不去心里的坎，又摸黑回来了。
答应舅妈不读书了，去打工给我舅挣医药费。
我把身上唯一值钱的手机卖了。
本想先跟陆云铮说一声，但翻开他朋友圈看到他丰富多彩的生活，
隐晦的自卑扑面而来。
算了，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已经帮自己很多了。
既然做好了过着灰突突的人生，就别再想着跟他有交集。
我狠心卖掉手机，跟陆云铮彻底失联。
把剪掉头发得到的两百块，全都寄回家里。
白天在餐厅打工，晚上跳舞。
日复一日的黑暗生活，一晃我过了三年。
可无论怎么努力，好像始终赶不上舅舅病变的速度，永远凑不够无底洞般的医药费。
我觉得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这辈子都要活在阴暗的角落里。
可我感受过肆意的热烈，我不甘心爬起来疯了一样跳舞。
直到累到筋疲力尽无法动弹。
终于，有次兼职外卖的路上。
我听到有几个骑手，在聊街舞大赛全国选人。
不限身份不限地区，只要能冲进全国三十强，就能跟各个地区的舞者battle。
不仅能赢得跟明星导师合作的机会，还有五十万的丰厚奖金。
我心动了。
冲去网吧开始搜节目信息报名。
只要冲进三十强，就能得到五十万，舅舅的医药费够了我就熬到头了。
又是两点一线的生活，终于熬到比赛那天。
舞者们穿得花里胡哨很有个性，只有我发灰的短袖泛白点裤子，站在炫耀的舞台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很幸运，我凭借舞技赢得很多人认可。
一路杀进全国三十强，成为年纪最小的舞者。
也就是去参加全国总决赛这天，我再次见到了陆云铮。
4
三年不见，他成了街舞圈内有名的舞者。
也是这次街舞大赛的明星导师。
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我把自己隐藏在角落，不敢跟他对视怕被发现。
但又很怕不被发现。
比赛上场，我拼尽全力展示自己。
结束时是热烈的掌声，但还是被淘汰了。
不知道是比赛失败的失落，还是他没发现我的失落。
我像个小丑，随着人群消失在一起舞台中。
坐在化妆室等待卸妆时，有点崩溃，眼泪旋在眼眶里迟迟不肯落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敲我的头。
我抬头一看，是那张想见很久却不敢面对的脸。
「怎么回事，读了大学就失联了？现在见到面连招呼都不打？」
我看着他越发精致的脸，听着熟悉的声音，想到这段时间的遭遇，忽然委屈到不行。
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他慌了：「不过输了比赛而已，哭什么。」
可这对我来说哪里是输掉比赛而已，这是输掉了我整个人生。
我控制不住地诉苦，我说这三年过得一点都不好。
舅舅生病，我没钱读大学。
每天都要打工，一天打三份工，真的好累。
陆云铮愣住，没想到我经历了这些。
他试图想安慰我，可沉默几秒终究还是没开口。
我像是坏掉的话匣子，怎么关也关不住。
继续倾诉着，输掉比赛对我的致命打击。
「那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呢？嗯？」
「你有喜欢的人，我不想去打扰，更不想拖累你。」
陆云铮还想说什么，但有工作人员把他叫到一边谈录制
他让我在这里等他哪也别去，结束之后带我去吃顿好的。
我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到那个黑暗的城市。
在后台等了大概一个小时，陆云铮工作结束。
他拎着我去吃饭，还带我去超市买了很多洗漱用品。
他解释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先在他家住着，等节目结束跟我一起回去。
「压抑了这么久，顺便散散心，好不好？」
我刚想点头，但忽然想起几年前。
我跟他一起住，酒后乱性发生了不好的事，又下意识拒绝。
「庄雨眠，其实……」
陆云铮看着我，好像要提及往事。
我赶紧抢先一步：「那个，过去的事就过去啦，我早就忘记了，你别放在心上。」
语毕，我深呼一口气钻进超市。
他耸肩追上我：「我只是想说你不是喜欢跳舞吗？这几天你就跟着我，看大神都是怎么跳的。」
「遇到喜欢的舞者，还可以跟他们交流学学。」
我愣住：「真的可以吗？」
「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也不多。」
「可是我不好意思总让你帮忙。」
陆云铮毫不在意：「那就先欠下这个人情，等你有能力了还我。」
我心里的石头被这句话抚平，在黑洞里挣扎许久，仿佛看到了光。
不知道是不是默契，在这之后我们闭口不提当年酒后乱性的事，
我在训练营待了半个月，陆云铮把我介绍给他的学员还有队友。
学到了很多东西，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我不再为出局感到难过，重拾信心准备继续跳舞。
比赛结束那天，陆云铮的战队赢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台上跟队友庆祝，下台时我也忍不住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
他宽厚的手掌回拥着我，这一刻我感到无比幸福。
隔天，陆云铮跟我回到老家，进门就被舅妈一顿臭骂。
她说我舅舅快死了，因为等不到我的医药费。
可我明明寄钱回来了。
我强忍住泪水，见了舅舅最后一面。
他念叨着表姐的小名窈窈，还让她别怪他。
我哭了：「表姐不会怪你的……」
美多久，舅舅走了。
我嚎啕大哭，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能记得清的唯一的亲人。
舅妈讽刺说我猫哭耗子假慈悲：「人都是被你害死的，现在哭有什么用？」
「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在赚钱了，包工头不是赔了三十万，这些钱可以先拿给舅舅看病啊。」
舅妈冷笑：「拿钱给他看病了，我吃什么花什么？你表姐因为你跟我断绝关系了。」
「我不攒着给自己，谁来养我们！你养得起吗！」
在舅妈的责骂声中，我垂下头眼泪直掉。
陆云怔把我拉起来：「您这话说得不在理，好歹他是您丈夫。他生病了不仅是庄雨眠一个人的责任。」
「更何况，她小小年纪为了挣钱大学不读了，您呢？坐吃山空，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
5
「你谁啊你！既然你这么有能耐，那就把她舅的后事办了吧。」
随后丢下一句晦气，拖着表弟和行李走了。
我跟在身后大喊，可她头也不回。
陆云铮帮我办了舅舅的后事，我哭得不能自已。
来悼念的邻居说我可怜，小小年纪养家赚钱，可惜遇到一个拜金舅妈。
不仅没给自家男人看病，还到处乱花。
还说我那表姐也真是，前二十年我舅舅砸锅卖铁送她读书，就因为要养我这个表妹没支持她创业就撂挑子不认亲爹。
还说我舅舅根本不是因为，没等到我的医药费死的。
而是舅妈埋怨他胳膊肘往外拐，从始至终没给他看病。
这么多年，他是活活病死的。
我傻眼愣在原地，只觉得窒息。
想冲去找舅妈理论，可哪里还找得到人。
再次无家可归的我，跟着陆云铮回到市里。
「还想上学吗？」
我摇摇头，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现在的我，只想赚钱。
半个月后，我成了陆云铮朋友舞室的街舞老师。
没事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大树下发呆。
陆云铮怕我心情不好，有时间就带我跟他朋友吃饭。
渐渐的我好像在街舞，和他的笑意中找回了灵魂，变得开朗了。
我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虽然总共才四十多平。
但再也不会有人骂我白眼狼，再也不用还被人赶走了。
陆云铮替我高兴，带我出去庆祝。
朋友们都夸我变好看了。
长胳膊长腿身材还好，不知道以后要迷死多少人。
跟前的男人让他们别开我玩笑，还吐槽家里让他相亲，但他根本不想。
「你之前喜欢的女孩呢？」我好奇问道。
陆云铮说早过去了。
他朋友嗤笑：「听他吹呢，从中学暗恋到高中，结果刚在一起没多久被分手。就这怎么能说过去就过去。」
我闷着头听着，也是，白月光哪是那么好过去的。
「能被陆云铮暗恋，那女孩子肯定也很优秀吧。」
自言自语间，他朋友调侃：「是呗优秀，走南闯北的翻译官。」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不去追回来？」
他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你说呢？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我脑袋嗡的一下，脸上绯红：「那个……还是不了吧，没什么好谈的。」
陆云铮喝了点酒：「你确定？」
「……确定！」
饭局结束，大家合照。
我本来离陆云铮很远，但他绕过来把我圈在怀里比了个耶。
回家路上心里酸酸的，打开朋友圈看到他发了条动态。
是我们的合照。
我点了个赞，满脑子都是他今天定睛看我的表情。
忽然有些后悔那年临阵脱逃没有说清楚。
要不然也不会越拖越怂。
如果那时候表达心意，会不会跟他就是另一种关系？
陆云铮喜欢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样？
还会回来吗？
如果不回来的话，我到底要不要勇敢一点？
一晚上胡思乱想没睡好，次日打开手机天塌了。
陆云铮的好友群炸了锅，听说他的白月光要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