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养大的崽子,云微明,他不对劲。
十五岁的少年,漂亮得不像话,却死死攥着我的手腕,眼眶猩红。
“兄长,我可能是个断袖。”
他声音都在抖,带着哭腔:“我只喜欢你。”
我心头一咯噔,手里的烧鸡“啪嗒”掉在地上。
完了。
我一个女扮男装的江湖混子,辛辛苦苦养了八年的小皇子,不会被我养歪了吧?
他要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兄长”,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会怎么样?
更要命的是,追杀他的人,已经摸到了我们藏身的这个小破院子。
01
“兄长,你别怕,我保护你。”
云微明把我护在身后,明明自己瘦得像根竹竿,却站得笔直。
他死死盯着院门口那几个提着刀的黑衣人,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狠劲。
我心里又暖又想笑。
保护我?
小屁孩,也不看看是谁从小把你从刀口下拉扯大的。
我舔了舔后槽牙,抄起门边劈柴的斧子,往前一步,把他拽回我身后。
“小明,待着别动。”
为首的黑衣人看到我手里的斧子,发出一声嗤笑:“一个瘦猴,一个病秧子,也敢跟我们动手?”
他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两只待宰的羔Gao。
我懒得跟他们废话。
这些年,追杀小明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我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掂量着先卸掉他们哪条腿了。
“上!”
黑衣人一声令下,三把明晃晃的钢刀就朝着我的面门砍了过来。
风声凌厉。
我矮身一躲,手里的斧子顺势横扫,精准地砍在最前面那人的膝盖上。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瞬间跪倒在地,抱着腿打滚。
另外两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这么猛。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给了我机会。
我一脚踹在旁边水缸上,缸里储存的雨水“哗啦”一下泼了出去,混着地上的泥土,瞬间让地面变得湿滑无比。
左边那个黑衣人脚下一滑,一个趔趄。
我手里的斧子已经反手扔了出去,“噗”的一声,斧刃正中他握刀的手腕!
“啊!”
又是一声惨叫。
钢刀落地,他疼得脸都白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
他惊恐地看着我,一步步后退,像是见了鬼。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把脚踩在刚刚被我砍断腿的那个黑衣人胸口上,从他腰间摸出一块令牌。
上面刻着一个“太子”的字样。
果然。
又是那个狠毒的太子派来的人。
我把令牌在手里抛了抛,冷笑一声:“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有我林芳洲在一天,他就别想动云微明一根头发!”
“滚!”
那黑衣人屁滚尿流地扶起两个同伴,连滚带爬地跑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
我转过身,对上云微明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痴迷,脸颊上还带着一抹病态的潮红。
“兄长……”
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又低又哑。
“兄长,你真厉害。”
少年的身体带着炙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我一个激灵。
我浑身僵硬。
完了,这感觉不对。
我猛地推开他,板起脸:“小明,男女授受不亲,你忘了?”
哦,不对,我现在是“男”的。
我咳了一声,改口道:“咳,兄弟之间,也别老动手动脚的。”
云微明被我推开,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兄...兄长是嫌弃我了?”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瞬间软了。
这孩子从小就敏感,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我生怕哪句话伤到他。
我叹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
他却突然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偏执光芒。
“兄长,我不管。”
他死死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02
我叫林芳洲,是个冒牌货。
八年前,我还是个在街头偷包子的小乞丐。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被包子铺老板追着打了三条街,最后躲进一个破庙里。
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云微明。
他比我还小,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虽然破旧但料子很好的衣服,浑身是血地蜷缩在草堆里,已经快没气了。
他怀里死死护着一个包裹。
我当时饿得眼都绿了,以为里面是吃的,就想去抢。
结果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救我……我娘给了他们好多金子……求你……”
金子!
我眼睛都亮了。
我把他拖回我住的狗洞,找了些草药嚼碎了给他敷上,又把我唯一一个舍不得吃的馒头分了他一半。
他活了下来。
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里,我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他是当今圣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娘是江南一个商户女。皇帝南巡时与他娘相好,留下一块玉佩做信物。
后来他娘病重,就让他带着玉佩上京寻父。
结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当朝太子的人盯上了,一路追杀。
护送他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我看着他那张比姑娘还好看的脸,摸了摸下巴。
这可是个长期饭票啊!
只要把他养大,送到皇帝面前,荣华富贵不就来了?
于是,我拍着胸脯,对他说:“以后,我就是你哥!我叫林舟,你跟我姓,叫林微明!”
为了方便行走江湖,我扯了块布条,把胸一裹,从此就以男儿身示人。
这一养,就是八年。
我教他怎么偷、怎么抢、怎么打架、怎么在市井里活下去。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
但我没想到,我把他养成了个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也把他养成了个……断袖。
想起刚才他抱着我说的那些话,我头皮就发麻。
“兄长,你在想什么?”
云微明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已经把院子里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还重新烧了一壶水。
我看着他娴熟地给我倒茶,心里五味杂陈。
“小明啊,”我清了清嗓子,“你刚才说……你喜欢我?”
他的手一顿,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烫得他指尖通红。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猛地抬起头,眼神炙热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是。”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我喜欢兄长,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
“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个女的吧?
他现在情绪这么激动,万一受了刺激,做出什么事来……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曲线救国。
“小明,你知道吗?男人和男人之间,是不能在一起的。这是违背人伦的。”我试图跟他讲道理。
他却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人伦?”他看着我,“兄长,八年前,那些人追杀我的时候,讲人伦了吗?我娘客死他乡的时候,讲人伦了吗?这八年,我们相依为命,差点饿死冻死的时候,谁跟我们讲过人伦?”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眼里的光芒越来越偏执。
“我只知道,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是你一口一口喂我吃饭,是你一次次把我从杀手刀下救出来。”
“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人,自然也该是你的。”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那里,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兄长,这里,为你而跳。如果你觉得恶心,你就把它挖出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手抽回来。
这孩子,怎么这么极端!
我脑子飞速旋转,想着对策。
对了!
“小明,你听我说!”我抓住他的肩膀,一脸严肃,“其实……兄长我,有心上人了!”
云微明的身体,瞬间僵住。
03
云微明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都在哆嗦:“心……心上人?”
“对!”我重重地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还编得有鼻子有眼,“就是隔壁街卖豆腐的那个西施姑娘!人长得好看,心肠又好,我……我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豆腐西施是我瞎编的,但隔壁街确实有个卖豆腐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云...微明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是……是吗?”
“那当然!”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所以啊,小明,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这么优秀,将来肯定能遇到好姑娘的。”
我说完,转身就想溜。
再待下去,我怕他那眼神能把我戳出两个洞来。
“兄长。”
他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我脚步一顿,没敢回头。
“你喜欢她什么?”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喜欢她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危险的压迫感,“她有我对你好吗?她能为你去死吗?”
我后背一凉,感觉有点不妙。
这孩子,钻牛角尖了。
我硬着头皮说:“感情的事,哪能这么比。我……我就喜欢她温柔!”
“温柔?”
云微明冷笑一声。
第二天,我就知道他这声冷笑是什么意思了。
隔壁街卖豆腐的壮汉,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豆腐摊被砸得稀巴烂。
云微明踩着一地狼藉,手里拎着一根还沾着豆腐渣的木棍,慢条斯理地走过来。
他看见我,还冲我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兄长,我帮你‘温柔’了一下。以后,他再也不会对你笑了。”
我看着地上哭爹喊娘的壮汉,眼前一黑。
我说的豆腐西施……不是他啊!
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我头一次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我一把将云微明拽回家,关上院门,气得浑身发抖。
“云微明!你疯了!?”
他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兄长,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不是说他纠缠你吗?我帮你解决麻烦啊。”
我看着他那张纯良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上来。
解决麻烦?
你这是在给我制造麻烦!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能硬来,得智取。
“小明,你听我说,打人是不对的。”我苦口婆心地劝道,“而且,我昨天是骗你的。我根本不喜欢什么豆腐西施。”
云微明的眼睛,瞬间亮了。
“真的吗?”
“真的!”我赶紧点头。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又变成了那个黏人的小奶狗,凑过来想拉我的手。
“我就知道,兄长心里只有我。”
我赶紧躲开,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虽然没有心上人,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了。”
云微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兄长……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该分开了。”我狠下心,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总这么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我不在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什么名声?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我在乎!”我也拔高了声音,“云微明,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你忘了你娘的遗愿了吗?你要回京城,去认祖归宗,去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一个市井混混,纠缠不清!”
最后几个字,我咬得特别重。
云微明的脸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扑上来掐死我。
最后,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我心惊肉跳的疯狂。
“好啊。”
他说。
“兄长说得对,我是该回京城了。”
“不过,”他顿了顿,一步步向我逼近,直到把我抵在墙角,无路可退。
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耳边,声音轻得像恶魔的低语。
“等我拿回一切,成了这天下的主宰。”
“兄长,你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04
云微明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只带走了那块代表他身份的玉佩。
院子里一下子空了下来,我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说实话,我有点慌。
我把他逼回京城,本意是想让他走上正途,离我这个“麻烦”远一点。
可他最后那番话,让我觉得,我好像是把一头小狼,亲手送回了狼群。
而且,他还是一头对我存着别样心思的狼。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心神不宁。
我干回了老本行,在街头巷尾当个混子,偷点小钱,喝点小酒,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但我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有时候,我刚从赌坊赢了钱出来,还没捂热,就会被小偷偷走。
可第二天一早,门口又会多出一个钱袋,不多不少,正是我昨天丢的数目,甚至还多了几两。
有时候,我跟街头的地痞打架,眼看要吃亏,对方总会莫名其妙地腿软、肚子疼,让我轻易反败为胜。
我知道,是云微明的人。
他虽然走了,却留下了天罗地网,把我牢牢地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这种感觉,让我既安心,又窒息。
半年后,京城传来消息。
当今圣上病重,一直被圈禁的七皇子云微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得到了几位手握重兵的老臣支持,与太子分庭抗礼。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我听着茶馆里的说书人,讲着七皇子如何舌战群儒,如何智取兵符,如何一步步将太子逼入绝境。
我恍惚间觉得,那个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七皇子,和我养大的那个爱哭鼻子、爱撒娇的小明,完全是两个人。
他真的,长大了。
又过了三个月,京城大变。
太子谋逆,被七皇子当场拿下,打入天牢。
老皇帝禅位,七皇子云微明登基,成为大燕朝最年轻的皇帝。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正在酒馆里喝酒。
我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
我为他高兴,真的。
他终于拿回了属于他的一切。
但他成了皇帝,离我,也就越来越远了。
这样也好。
他是天上的龙,我是地上的泥。
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醉醺醺地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
一股熟悉的、清冷的龙涎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
我猛地睁开眼。
月光下,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我的床前。
他穿着一身龙袍,头戴玉冠,面容俊美无俦,却带着一丝风尘仆仆。
正是云微明。
我脑子“嗡”的一声,酒醒了一大半。
“你……你怎么来了?”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幽深、复杂,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兄长,我来接你。”
“接我?”我愣住了,“接我去哪儿?”
“皇宫。”
他走过来,在我床边坐下,伸手想来碰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一躲。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瞬间凝固。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兄长,”他苦笑一声,“你还是……在躲着我。”
“我……”
“没关系。”他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我面前,“兄长,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我迟疑地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枚金灿灿的……官印。
上面赫然刻着四个大字——“镇抚使”。
锦衣卫镇抚使!
掌管诏狱,巡查缉捕,先斩后奏!
这是能让百官闻风丧胆的职位!
我手一抖,差点把盒子扔了。
“云微明!你疯了!我一个市井混混,你让我当锦衣卫镇抚使?”
“为什么不行?”他看着我,眼神认真得可怕,“兄长,我说过,等我拿回一切,这天下,我与你共享。”
“这镇抚使的权力,就是我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我不要!”我把盒子塞回他手里,“你赶紧拿走!我当不来!”
他却死死按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兄长,你必须当。”
他凑近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因为,只有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
“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一刻也不想。”
05
我最终还是被云微明“绑”进了皇宫。
他给了我一个独立的宫殿,就在他寝宫的隔壁。
美其名曰,方便商讨“国事”。
我还真的穿上了那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成了史上最不着调的锦衣卫镇抚使。
上朝第一天,我就成了满朝文武的笑话。
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一个来路不明的市井混混,靠着和陛下的“特殊关系”上位,谁能服气?
早朝时,一个老御史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
“陛下!此人来历不明,言行粗鄙,怎可担当镇抚使如此要职!此乃儿戏!请陛-下-三-思!”
老头子说得义愤填膺,口水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云微明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但他桌案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我知道,他在等我反击。
我清了清嗓子,吊儿郎当地走上前,绕着那老御史走了一圈。
“老大人,”我笑嘻嘻地开口,“您说我言行粗鄙?”
“难道不是吗!”老御史吹胡子瞪眼。
“那您知道,您家三公子,昨天晚上在醉春楼,为了一个花魁,跟户部侍郎的儿子打起来了吗?”
老御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胡说!”
“胡说?”我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念了起来,“三月初七,李御史在城西偷偷置办了一处外宅,养了个十六岁的小妾。三月初九,李御史收受江南盐商白银三千两。三月十五……”
我每念一条,李御史的脸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陛下!臣……臣有罪!”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我合上册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冲他们咧嘴一笑。
“各位大人,我这人呢,没什么本事,就是记性好,耳朵灵。”
“你们平时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可能一不小心,就听见了,记下了。”
“以后,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教啊。”
我特意在“多多指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云微明看着我,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打破了沉寂。
“众卿,还有异议吗?”
下面的人头摇得像拨浪鼓。
谁还敢有异议?
这个新上任的镇抚使,简直就是个魔鬼!他手里握着所有人的黑料!
“既然没有,”云微明站起身,“那便退朝吧。”
“林爱卿,你留下。”
等所有人都走了,大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云微明从龙椅上走下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
“兄长,你太棒了!”
他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在我怀里蹭来蹭去。
我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赶紧推开他。
“行了行了,别腻歪。”我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服,“你就不怕我真把这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不怕。”他看着我,眼神亮晶晶的,“只要是兄长想做的,我都支持。”
“就算你要这江山,我也给你。”
我心头一跳。
这家伙,是认真的。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又英俊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陛下,”我故意拉开距离,恭敬地行了个礼,“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说完,我逃也似的跑了。
我怕再待下去,我女扮男装的身份,就要瞒不住了。
因为,就在他刚才抱住我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06
当上锦衣卫镇抚使的日子,其实挺无聊的。
每天就是带着一帮手下,在京城里溜达。
美其名曰“巡查”,其实就是带着薪水逛街。
云微明把我保护得很好,所有脏活累活,都让副指挥使去干了。
我唯一的任务,就是陪他。
陪他吃饭,陪他下棋,陪他批阅奏折。
他似乎想把过去八年缺失的时光,全都补回来。
他对我,好得没话说。
天冷了,他会亲自给我送来暖炉。
我爱吃哪家馆子的菜,他会派人把厨子请进宫里。
有一次,我不小心被茶水烫了手,他比我还紧张,叫来了半个太医院的御医。
整个皇宫都知道,新上任的林镇抚使,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关于我们是“断袖”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我试图解释过,但没人信。
云微明更是乐在其中,甚至故意在人前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坐实这些流言。
我渐渐地,也懒得解释了。
我开始习惯了他的亲近,习惯了他看向我时那炙热的眼神。
我甚至会因为他多看了哪个宫女一眼,而心里不舒服。
我意识到,我好像……沦陷了。
我开始害怕。
我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会觉得我一直在欺骗他。
我害怕他对我所有的好,都只是基于“兄长”这个身份。
如果他知道我是个女人,他还会这样对我吗?
这种恐惧,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直到那天晚上。
前朝余孽勾结了宫中禁卫,发动了宫变。
喊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我带着锦衣卫,拼死护在云微明的寝宫外。
叛军人太多了,如潮水般涌来。
我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我浑身是血,手里的绣春刀已经卷了刃。
“林芳洲!你束手就擒吧!今天就是云微明的死期!”叛军首领,是太子曾经的亲信,一个叫王琛的将军。
我啐了一口血沫,冷笑:“想动他?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不自量力!”
王琛亲自提刀,向我冲了过来。
他武功很高,我本来就受了伤,很快就落了下风。
眼看他一刀就要砍中我。
突然,一道身影从我身后闪出,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云微明。
他穿着单薄的寝衣,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死死地护着我。
“小明!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我急得大喊。
他却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
那笑容,一如八年前那个雨夜,脆弱又坚定。
“兄长,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王琛看到他,眼睛都红了。
“狗皇帝!拿命来!”
他一刀狠狠地劈向云微明。
云微明会武功,但都是我教的些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王琛的对手。
眼看刀锋就要落到他头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比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噗——”
刀刃深入骨肉的声音。
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
在我失去意识前,我只听到云-微明撕心裂肺的哭喊。
“兄长——!”
07
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破庙。
小小的云微明蜷缩在草堆里,拉着我的手,求我救他。
然后画面一转,变成了我们一起在市井里偷包子,一起被人追着打,一起在冬夜里相拥取暖。
最后,画面定格在他穿着龙袍,站在我床前的样子。
他的眼神,那么悲伤,又那么偏执。
“兄长,别丢下我……”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龙纹床帐。
我在云微明的寝宫。
“兄长!你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微明扑到我床边,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眶通红,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憔-悴-不-堪。
“你……你感觉怎么样?太医!太医!”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
我动了动,后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嘶……”
“别动!”他赶紧按住我,“你伤得很重,太医说,那刀再偏一寸,你就没命了!”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滴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一个大男人,还是个皇帝,哭成这样,像话吗?
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心疼。
我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想去擦他的眼泪。
“别哭了,我这不……没事吗……”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而且……又细又软。
完全不是我平时装出来的粗噶嗓音。
我愣住了。
云微明也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握着我的手,慢慢松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慢慢下移,落在了我的胸口。
因为受伤,我被换上了干净的里衣。
那块我缠了八年的裹胸布,自然也被解开了。
虽然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但那微微隆起的弧度,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我完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云微明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震惊,迷茫,难以置信……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片空白。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女的……”
“竟然是……女的……”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像个迷路的孩子。
“兄长……是女的……”
“那……那我……”
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然后,一抹诡异的狂喜,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脸。
他笑了。
从一开始的低笑,到后来的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捏碎。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疯狂的火焰。
“我不是断袖!我不是!”
他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刻进我的骨子里。
“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兄长!”
“我爱的是你!”
“林芳洲!”
08
我被云微明的话,震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他竟然连我的真名都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看着我震惊的表情,笑得更加得意,像一只偷到了腥的猫。
“很惊讶吗?芳洲。”
他低下头,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语。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每次来月事,偷偷摸摸换洗的布条。你为了维持男声,偷偷喝那些伤嗓子的药。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我的心,狂跳不止。
他……他竟然……
“那你……”我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拆穿你?”他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我为什么要拆穿你?”
“看着你为我手忙脚乱,看着你明明是个女儿身,却要故作豪迈地护着我,我觉得……很有趣。”
“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如果拆穿了你,你可能就要离开我了。我舍不得。”
他就是个魔鬼!
一个彻头彻尾的腹黑大魔王!
我辛辛苦苦瞒了八年的秘密,在他眼里,竟然只是一场“有趣”的戏!
我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但他先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芳洲,别生气。”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现在,你再也没有理由推开我了。”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就要印上我的。
“陛下!”
一声急促的通报,打断了这旖旎的气氛。
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在地上:“陛下,不好了!王琛……王琛他带着残部,挟持了太后,退守到了金銮殿!”
云微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眼中的情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太后,是他的养母。
虽然并无多少感情,但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王琛这是想用太后来要挟他。
“芳洲,你好好休息。”他替我掖了掖被子,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柔,“等我处理完这些杂碎,再来找你。”
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那挺拔的背影,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冷酷。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是一阵焦急。
王琛是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云微明就这么过去,太危险了!
不行,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我挣扎着想下床,但后背的伤口传来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
“林大人!您不能动啊!”守在旁边的宫女急忙扶住我。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去!把我的……‘百宝囊’拿来!”
那是我混江湖时,用来装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布袋。
里面,有我保命的家伙!
宫女很快把我的那个破旧的布袋拿了过来。
我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这是我用独门秘方配制的“续命丹”,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人的潜力,压制伤痛。
但副作用极大。
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药力很快发作,后背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
我撑着床沿,站了起来。
“备马!”我冷冷地命令道,“我要去金銮殿!”
云微明,你给我等着。
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想拿走!
09
金銮殿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云微明一身龙袍,站在最前面,与殿内的王琛对峙。
王琛手里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是太后。
“云微明!你放我出宫!否则,我立刻杀了她!”王琛状若疯魔地吼道。
太后吓得花容失色,哭喊着:“皇帝!救我!救我啊!”
云微明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我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剑拔弩张的画面。
“都让开!”
我拨开人群,走到云微明身边。
他看到我,眉头紧紧皱起:“芳洲!你怎么来了!胡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压低声音,“强攻不行,太后在他手里。我们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金銮殿很高,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
有了!
我凑到云微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他听完,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这……太危险了!”
“信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他与我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他上前一步,对着殿内的王琛喊道:“王琛,你挟持太后,乃是死罪!但朕念你曾为国征战,给你一个机会。你放了太后,朕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呸!少来这套!”王琛显然不信,“你当我傻吗?有本事,你一个人进来,用你来换太后!”
“好。”
云微明竟然一口答应了。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啊!”
云微明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解下腰间的佩剑,扔在地上,一步步,朝金銮殿走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琛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云微明真的敢。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云微明吸引过去的瞬间。
我动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对着殿顶的方向,猛地一拉引线。
“咻——”
一根细细的钩爪,带着绳索,精准地射中了殿顶的屋檐。
我抓住绳索,脚尖在柱子上一蹬,整个人如同猿猴一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殿顶。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下面的人反应过来时,我已经伏在了殿顶的琉璃瓦上。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瓦,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殿内的情况。
云微明已经走到了殿中央,离王琛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
王琛的情绪非常激动,手里的刀,在太后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站住!不许再过来了!”
就是现在!
我从“百宝囊”里,摸出几根淬了麻药的银针。
屏住呼吸,对准王琛握刀的手腕,猛地甩了出去!
“嗖!”
银针破空而去!
王琛只觉得手腕一麻,手里的刀,瞬间脱手。
“当啷!”
变故发生得太快!
王琛还没反应过来。
云微明动了。
他如同一头猎豹,猛地扑了上去,一脚将王琛踹翻在地!
几乎是同时,埋伏在殿外的禁军,一拥而入,将王琛死死地按住。
危机,解除。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趴在房顶上,身体一软,差点滑下去。
刚才那一针,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续命丹”的药效,也快要过去了。
后背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我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从屋顶上抱了下来。
是云微明。
他浑身还带着刚才打斗时的煞气,但抱着我的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眼里的心疼和后怕,几乎要满溢出来。
“芳洲……”
他低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住了我的唇。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这家伙……
他疯了吗!
10
那一吻,很轻,也很短,带着一丝血腥味。
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上。
皇帝陛下,亲吻了锦衣卫镇抚使。
而且,是在平定宫变之后,在文武百官面前。
信息量太大了。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震惊、错愕、八卦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们身上。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一把推开他,气急败坏地低吼:“云微明!你干什么!”
他却不管不顾,将我打横抱起,转身就走。
“回宫。”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留下一众石化在原地的臣子和禁军,在风中凌乱。
回到寝宫,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立刻叫来了太医。
太医给我重新包扎伤口的时候,他一直守在旁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等太医走了,他屏退了所有人。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看得我心里发毛。
“你……你看什么?”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看你。”他笑了,眼里的宠溺浓得化不开,“看我的皇后。”
“谁……谁是你的皇后!”我脸一红,想把手抽回来。
他却握得更紧了。
“芳洲,别闹。”他收起笑容,神情变得无比认真,“等过几天,我就昭告天下,册封你为后。”
“不行!”我立刻反对,“我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女子,怎么能当皇后?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的!”
“他们敢?”云微明冷笑一声,“谁敢反对,我就抄了谁的家。”
“你……”我被他的霸道气得说不出话。
这家伙,当了皇帝,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芳洲,”他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我只要你。这八年,你为了我,吃了太多苦了。现在,换我来保护你,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情而炙热。
“以前,我以为我喜欢的是兄长,是断袖之癖,我痛苦,我挣扎。可当我发现你是女人时,我才知道,我不是疯了,我只是爱上了你这个人,无关性别,无关身份。”
“原来我爱的从来不是兄长,而是你。”
我的心,被他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
这个傻子。
我吸了吸鼻子,嘴上却不饶人:“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就图我身子,馋我漂亮。”
他被我逗笑了,凑过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是,我图你,图你一辈子。”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宫廷的纷争,江湖的快意,似乎都离我们远去。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觉得,或许,当个皇后,也不错?
至少,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管着这个腹黑的小皇帝,不让他再去祸害别人。
我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回敬了一个吻。
“那说好了,这江山归你,但你,归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地抱紧我。
“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我在,这天下,你可肆意横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