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令狐伯光

今天来写写历史相关的话题，很多人说到秦国的统一，其实有一个很大误区。

那就是战国时代天下已经分封数百年来，各国臣民之间基本没有什么华夏这个认知，有的只是某国人的概念，小时候看成语故事时就发现这个现象，总是说某国人，甚至是某国人都要代表着什么形象，和现在说法国就是白旗，说英国就是仰望星空，说美国就是LGBT，说中国就是996一样，许多的成语故事带着非常明显的地域歧视现象。

这种情况下统一天下，当时的我就很难理解，和现在中国要统一世界的难度没什么区别啊，战争好说，但统一前，怎么安抚国内群众，让国人接受统一后其他国家的国民能和本国人享受同样的待遇，而不是作为殖民地去盘剥？这个别说其他国家，就是现在梧桐了台湾国人很多都是反对的，原因就是这么对待这两千多万的台湾人？同文同种都如此，其他种族的难度可想而知。

南宋在中期的时候武力其实已经能做到收复中原了，但南宋权贵们不干，原因就是收复之后的利益怎么划分？当年宋庭南迁，不就发生了本地势力和南迁势力之间的各种明争暗算。

战国时代的分歧比这些时候还要巨大，统一天下真的是个妄想……

所以说，秦始皇是天下第一雄主，华夏的缔造者。没了他这个天选之子，华夏这个概念怕是根本就不会有，中国也就真的就是个地理名称，和欧洲一样的情况。

其实很简单，从王室视角来说，军功利益集团则需要对外扩张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因此推着秦统一的是军功利益集团。其实德二也是一个道理，是德国市民阶层渴望统一，而威廉二世和俾斯麦对统一并不积极。只不过他们作为统治者必须回应市民阶层的压力。

说白了就是推动秩序变革的并不是具体哪个统治者，而是某些新兴利益集团的利益诉求。

西周-春秋-战国-秦-后战国-汉代表六个阶段的秩序。

西周：等级化分封秩序，周室在武力和道义上都占据优势，周礼深入人心，对于礼制的僭越（破坏秩序）不仅会被周室讨伐，而且会被各诸侯抵制。而诸侯统治卿大夫一样依靠周礼的等级秩序，这个时候统治大夫和服从天子是基于同样的逻辑。

春秋：礼坏乐崩开始（亚国家秩序，指秩序残存但没有完全消失，像神罗中后期也是这样），这是一个逐渐加深的过程。因此在春秋时代，主旋律是拯救秩序。因此文化上儒家兴起，强调理解礼的内核，而政治上霸主政治兴趣，强调周室虽然武力衰微，但是强力诸侯（霸主）可以帮助周室重建秩序，在这里霸主实际上追求的是修补既存秩序，并通过强化既存秩序来发挥影响力。

因此春秋霸主的统治逻辑是建立在西周秩序基础上的，即周室武力缺位，那么武力强大的诸侯就可以以匡扶周室的旗号来利用现存秩序。而秦在这个时期一样遵循的是这个逻辑。这个时代霸主需要表演自己的仁义。所以春秋霸主画风和战国君主比要好很多，有些甚至看起来很迂腐。而越是往后的霸主下限可能越低，这和秩序逐渐崩坏是对应的。

洲对标就是，以30年战争为界，30年战争之前西欧是一种亚国家秩序，30年战争后则是列国秩序）。列国秩序下各国王室互相通婚，形成一个王室共同体。这种情况下，列国看起来战争频繁，但多以壮大自身，削弱对手为主。（欧洲格局的叫法叫均势政治）。

简单说就是列国本身构成了无政府秩序，而不是没有秩序，没有秩序指一个国家随意扩张但不会受到惩罚，这是无秩序。而秦代也好，30年战争后的欧洲也好，一个国家扩张迅速会直接导致其他国家的组团敌对。因此战国是周代秩序崩溃，列国秩序形成，但不是秩序消失，秦国仍然必须遵循列国秩序。而合纵连横就是列国秩序的体现。五国伐齐也是一个道理。

战国末：军功利益集团壮大，裹挟国家加速对外扩张，战争烈度变大。在军工利益集团裹挟下，政治统一是必然结果。

秦：亚稳态大一统秩序，或者换个说法就是刚好处于战国末秩序过渡到后战国秩序的转折点。这种大一统秩序本身并不稳定，只不过这个时期因为六国被灭出现了短暂的惯性。也就是说，它看起来是有秩序，但其实是一种各方都被严重打击后的无秩序。即各方被严重削弱，此时只有秦国有一定的武力。

但秦国自身无法真正在被征服地区建立秩序，只是被征服地区刚好没足够的挑战秦朝的力量。于是形成了一种看起来秦朝建立了大一统的样子。而戍卒叫函谷举这种奇景恰恰就是这个原因导致的。只要关东举反旗，立刻星火燎原紧接着秦亡。

或者再换个说法就是，秦朝是秦国自身内部有秩序，但是摧毁了关东各国秩序。但没有成功在关东构建秩序。只不过关东各方力量被摧毁后暂时缺乏武力对抗秦朝。在这里秩序不仅需要武力维持，秩序本身还是一个利益交换渠道，构建秩序是需要足够的支撑点（比如说认可秩序的统治基本盘）。

后战国：秦灭六国可以看成是战国列国秩序的自我毁灭，后战国则是对于战国列国秩序的重建。但是由于后战国秩序的重建主力仍然是军功利益集团，因此后战国秩序一样会重蹈覆辙自我毁灭。后战国秩序和战国秩序不同，后战国秩序中默认有一个霸王（皇帝）作为列国之首。而战国秩序则趋向于均势。简单说就是后战国秩序就是各国屈从于一个霸权统治下。霸权代表对于列国的约束力。

汉初：运用同性王手段给后战国秩序套上一层亲族枷锁，即用宗室作为对抗军功利益集团的手段，构筑了相对稳定的后战国秩序。

七国之乱后，后战国秩序走向终结，作为霸权的汉国成为了绝对意义上的主宰，这个时候，汉朝才可以说恢复到了西周时代的严格层次等级秩序。

汉中期：郡国秩序确立。

汉后期：政治大一统秩序确立，中央建立了对于地方的绝对权威（王莽篡位没有遇到多大阻力，儒生控制中央即控制天下）

新朝因统治不力崩溃，后汉形成，后汉政治斗争主旋律是中央内部斗争，标志着政治大一统最终确立。

但是吧，后汉以来，中央集权和大一统秩序能够存在并延续是因为豪强-儒生合流成一个新的社会中坚，军功利益集团逐渐没落。而新兴的豪强-儒生集团（士族前身）关注的是社会共识，也就是说他们的认知中天下就是大一统的。这也奠定了后世即使经历了三国南北朝两个分裂期中国仍然趋向统一的基础。即在这个集团的人心目中，汉的地位不亚于周（但他们对刘氏没什么特别强烈的感情，他们可以很轻易的支持天命转移）。

所以在周秦问题上，反而不是什么封建制-郡县制问题，而是一个秩序的漫长演变过程，不同秩序下，政治规则不同，相应追求不同，直到后汉朝（东汉），政治大一统才成为坚实的社会共识，甚至成为后世人的信仰。

当然也可以把春秋到七国之乱叫第一中间期，把西晋到隋朝统一前叫第二中间期，安史之乱到宋统一前叫第三中间期，靖康之变到元统一叫第四中间期。七国之乱到西晋灭亡叫第一帝国期，隋统一到安史之乱叫第二帝国期，宋统一到靖康之变叫第三帝国期，元统一到清代灭亡叫第四帝国期。

这八个时期内总体而言是呈现着内部演化趋势的，即量变，而分期之间则呈现断裂特点，即质变。

举个例子，三国发展趋势必定是恢复汉朝疆域的同时复刻王莽，而司马家就是这个王莽3.0。因此从西汉中期到西晋灭亡，秩序的趋势总是倾向于重建大一统。但晋亡带来了一场突变，第二中间期的秩序形态由五胡乱华主导。第二中间期中南北分别出现不同演化，北方形成胡人政权与坞堡士族的统治结构（宗主督护制），之后过渡成了门阀政治，南方形成了寒门实权架空士族的统治形态（其实很像日本武士崛起，武士其实就可以理解成一种寒门）。

而安史之乱（第三中后期开始）一样是胡人入侵（边藩造反），之后深刻改变内地形态。形成了第三中间期特有的朝廷-藩镇格局，一样是秩序逐渐崩溃，进而进入五代，而五代则逐渐重塑中央-藩镇秩序最终在五代后期形成了宋的雏形。（黄袍加身本身就是中央内部造反，标志着这个时候政治斗争从央地重新转移到了中央内部）。

第四中间期始于金灭宋，一样是政治格局突变，而第四帝国期则一样遵循恢复帝国的逻辑（明声明继承元，而清的政治表演更夸张，而第四帝国期的“规律”也被今天很多知乎用户当成中国古代常态，尤其是所谓王朝周期律集中体现的是第四帝国期形态，而第四帝国期之前则是帝国期和中间期交替同时中间期相对而言很漫长。第四帝国三朝更迭的迅速只是第四帝国期的特点。）

另外第四中间期并不必然导向第四帝国期，是很偶然的因素下蒙古崛起碾碎了金宋，埋葬了第三中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