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3年,京城的春天乍暖还寒,殿试刚结束,一份新科状元的名册摆在乾隆面前。乾隆拿起朱笔,扫过上面一行行名字,目光停在了一个熟悉又刺眼的姓——“秦”。眉头一皱,随手一指:“这个秦大成,查查底细。”等人回话:“江苏嘉定人,家风清白,师从礼部尚书。”乾隆点点头,却还是冷笑了一声。 气氛一下子变了。 这不只是一个状元,而是一个姓秦的状元。朝中老成宿儒都知道,秦这个姓,一旦和“状元”二字连在一起,就难免让人想起南宋那个被万人唾骂的权臣——秦桧。 乾隆心里明白,自己这一朝风头正劲,国运昌盛,最讲究纲常名教,最讨厌那些背主求荣的旧事。现在一个秦桧的后人要登状元榜,若不问一句,恐难服众。 于是,在满朝文武面前,他扔下一句炸雷:“秦爱卿,百官都传你祖上是南宋的秦桧,果真如此吗?”话音刚落,堂中一阵窒息。 乾隆眼神锐利,扫过众人表情,等着秦大成自乱阵脚。但没想到,后者只是略一欠身,目光平静如水。仅用七个字,便让乾隆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这七个字成了他命运的转折点。 秦大成生于康熙末年,家里世代书香,不显赫,也不寒微。祖上是否真是秦桧后人,家谱里写得含糊,没人敢细查,但外人总爱嚼舌根。清朝官场讲究出身,一旦牵上名声坏透的先人,哪怕你才高八斗,也得打个折扣。秦家自祖上传下一个规矩:只管读书,莫问姓氏。 少年秦大成自小聪慧,过目不忘。嘉定的塾馆先生常说:“此子若不出大名,天理难容。”雍正年间,他便中举人,之后在地方做了几年教谕。年纪轻轻,便有人传他是“江南文章第一人”。可就是这姓氏,让他屡试不中。 到了乾隆朝,他心一横,拼尽力气,决定再搏一科。当时已四十出头,头发稀了,眼睛也花了。邻里劝他:“你是秦家子,莫不如另谋出路。”他只冷笑一句:“我若中了,便叫天下人知道,‘秦’也能正大光明。” 乾隆二十八年,春闱如期举行。主考是大名鼎鼎的刘统勋。秦大成的策论文一出,便被列为头名。刘统勋原本也心有疑虑,但读罢文章,摇头不止:“秦某才气,不中为耻。”于是殿试时,乾隆见状元榜上写着“秦大成”,才有了那一问。 这一问,不是随便试探。乾隆是帝王,最重家国忠义。一个背负“秦桧后人”之名的人,若不能自证清白,就算文章写得好,也难登大位。他等的,不是答错,就是出丑。但秦大成偏偏不慌,静静答了七字:“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锤定音,言简意赅。 这七个字表面上是托词,骨子里却分寸拿捏得死死的。你说我祖上是秦桧?那是宋朝的事。如今是大清天下,我只为今日圣君尽忠。无辜背名的屈辱、对乾隆的顺应、对自身抱负的坚持,全压进一句里。乾隆最喜好这类“识大体、懂进退”的臣子,当即龙颜大悦,不但赐宴,还特批其入翰林院,掌修国史。 一场看似偶然的问答,其实是秦大成提前备好的考题。 但风头一出,争议也随之而来。朝中官员分成两派,有人暗讽乾隆偏袒奸臣子孙,有人则称赞秦大成文武兼修,才德俱佳。更有人专门挖出秦桧当年的“东窗事发”对比,说如今这位状元是“洗白百年冤魂”。 秦大成没理这些议论。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渊。他的办法很简单:闭门读书,笔耕不辍。他进翰林后,先是参与修撰《大清会典》,后又主持会试阅卷。乾隆四十三年,他已是同考官之首,门生遍及江南北地。每次阅卷,他都会亲自翻最后一页,看看落款,有没有哪个名字也像“秦”一般刺眼。 这份警惕,他从未放下。 乾隆对他也并不薄待。封赏频频,还让他参与编纂皇家实录。据说乾隆还曾在内廷讲:“秦大成忠厚持重,不负朕期。”但话虽如此,太后曾私下劝乾隆:“此人姓氏难听,莫用以重任。”乾隆笑着摇头,说:“我不用他的姓,只看他的心。” 朝廷中的老人记得,那年秦大成去世,年五十九。去得极静,连请来的太医都说:“他心里没结。”这句话传开后,有人私下感慨:“恐怕真不是秦桧的后人,不然哪来这份安然。” 事后有人清查其家谱,发现从明代起,秦氏一族便落脚嘉定,与南宋秦桧之间是否直系,已无从考证。可历史就是这样,有些印象一旦种下,几代人都得背负。秦大成凭一张试卷、七个字和一生的谨慎,把这个名字重新写在大清的金榜上。 百年之后,状元秦大成的石碑仍在嘉定的老祠堂前。孩童在碑下追逐嬉闹,谁还记得,那个险些被祖宗连累一生的读书人,是怎样以文举身、以心立命? 更没人记得,那一年的春天,乾隆在紫禁城里翻过的那一页名册,是怎么在朝堂掀起了暗流。只有碑上的“秦状元”三个字,依旧锋利。就像当年那七个字,短,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