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仇（一O六） 翠翠臊得满脸通红，穿上鞋就往外走，没有人拦她。 她迈出腿就后悔了。宝宝还在炕上，她应该把宝宝抱走，气傻了吗？ 她走到院里，小狗汪汪叫。她想，连畜牲都欺负她。她快步走着，发誓再不踏入这个门。她一脚跨出大门，一脚还在门里，听到宝宝的哭声，她身子僵住了。 她不能走，就算丢了脸面，回去把孩子抱出来。她又折回去。 自从年年挣到钱了，东屋铺了地板，婆婆规定进屋都得脱鞋。翠翠偏不脱鞋，径直到了炕前。婆婆锐声喊，你干什么！祸害我的地板。翠翠像没听到一样，伸手抱宝宝。 宝宝看到妈妈就往这爬，小脸上全都是泪痕。年年站起来就往外走，翠翠喊，你不抱着孩子！年年丢下句：你又不是抱不动！ 翠翠抱起宝宝往外走，婆婆撵在后面叫，以后再敢打我儿子试试！你的儿子将来愿意让媳妇打吗？ 翠翠厌恶那公鸭嗓的声儿，可是她说的后一句话也在理。宝宝将来娶了媳妇，媳妇当着她的面踢宝宝，她高兴吗？肯定不高兴。 话说回来了，她踢年年有原因：年年装聋作哑，任凭婆婆公公拿话奚落自己，他为啥不说句话！不久前，他还说跟自己在一起因为爱情。如今看来，爱情是什么？是院子里那堆狗屎吗？很臭，没听说谁拾了当肥料。爱情是路边的狗尾巴花吗？到处生长，不是奸情就不错了。 翠翠走了一会儿，越来越慢，她感觉要撑不下去了。年年在前面停下了，回头说，把宝宝给我。翠翠实在是累极了，宝宝越长越大，抱着越来越沉，她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 年年抱起宝宝，在前面走得飞快。翠翠穿了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她说，等我一会儿。年年说，你又不是不认道。他走得更快了，翠翠惦记宝宝，只好一瘸一拐地跟上。 年年先进了家门，把宝宝放在炕上，宝宝睡着了。翠翠后进来，二话没说，抄起笤帚疙瘩打过去，那把儿上绑了铁丝。 年年后背挨一下，他嗷一声叫。翠翠又打过去，他抬手一挡，笤帚疙瘩抽在他的胳膊上，铁丝刮疼了他，他骂出了脏话。翠翠心里被撕掉了一层皮，渗出了血珠，她没有回骂。 年年一把抓住笤帚把儿吼：逼我我打你吗？咱俩谁能打过谁？翠翠不说话，怒目而视，她希望年年打她！今天，他打到她身上，就彻底断了过下去的念头。 年年没打翠翠，也没再骂她。屋子里的空气凝滞了，宝宝真是在战争环境里长大的，两个人这么大的动作，他竟然没醒。 年年摔门而去。翠翠知道他喝酒去了，她心里倒轻松了。翠翠坐在镜子前，一双红肿的眼睛，表情里竟然带了泼辣。生活能改变一个女人的气质，原来一个文静内向的女孩，现在有了泼妇的味道。翠翠冷笑，嘴角竟然有了婆婆的一分模样，她吓了一跳。 门响了，翠翠以为年年回来了。可是，来的是补作文的孩子们。杨彩云帮着招了两个，芳芳同学的妹妹来了三个。翠翠有了经验，讲课越发生动，这个班很快壮大了。 她想对孩子们说，今天不补了。但是，这想法只在脑子里停留一秒，旋即散入晚风。只有把钱赚到手里，才能把年年踩在脚下。现在，她已经存了不少钱，但她还是觉得钱存得太慢了，做补习只是一条路，她还要再干点别的事，目前正在琢磨。挣钱挣钱，她掉到钱眼里了，她闻不到铜臭，只觉得钱是香的，钱是美的，钱是最亲的。 作文讲完，宝宝正好翻身起来了，喊着妈妈。翠翠听了这一声，觉得所有的屈辱都值了。为了宝宝，她跟年年还要过下去。不过下去怎么办呢？离了婚，宝宝跟着她就缺爹，跟着年年就有后妈。 她把宝宝放在小车里，打开动画片让他看着，她蒸上鸡蛋糕。鸡蛋糕熟了，她就喂宝宝，宝宝吃得高兴了，拍着小手喊：爸爸。翠翠恶狠狠说，你那个死爸喝酒去了！ 宝宝哇的一声哭了，翠翠忙哄着他，爸爸一会就回来了，听话。宝宝听懂了，立时不哭了。年年一夜没回来。 翠翠睡得不安稳，半夜，翠翠醒了，发现年年没回来，说，爱死不死的。后半夜，翠翠又醒了，她胡思乱想：去了哪儿？外边有了女人，骑摩托车出了车祸，还是去了山上？ 一想到年年有了别的女人，翠翠的心就像被石头碾过，稀碎稀碎的。她还是容忍不了年年背叛自己。这样的事很容易满城风雨，要是娘家爸妈知道了，自己的脸往哪搁！她不是因爱生妒，而是爱惜自己的羽毛。 年年要真出了车祸，她心里先生出痛快的感觉，觉得她恨的人受到了报应。但是，很快忧虑袭来，那么将变成她一个人挣钱养活宝宝，她有那么大能力给宝宝更好的生活吗？ 目前的生活水准肯定要下降，她和宝宝就要节衣缩食。如此想来，年年对她和宝宝是有用的，年年能挣钱，是养家人，她希望年年平安地活着。 想到年年去了山上，想到白天公公婆婆的嘴脸，她恨得用牙咬了嘴唇，咬出了殷红的血，血腥味咽进了肚子里。但是很快她的心又轻松了，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年年既没有出轨，也没有被车撞死，回到了他父母家，这是最好的结局，最起码他活着，他早晚会回家，他们一起挣钱。 天亮了，年年没有回来，屋里静悄悄的。这几十平方，原来觉得很小。少了一个人，屋子竟然很大，盛满了凄凉。宝宝醒了，翠翠要上班，年年不回来，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