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柴棚里住着百十只黄鼠狼，一般家里人不招诺牠们，家里的鸡鸭从来不见丢失。秋天的一个傍晚，家里的水缸里没水了，我妈让我到村里的水井里担水，刚出二门见到院门口蹲着只黄鼠狼，前爪捧着个野果子，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我停下脚步，它也不跑，就那么和我对视着，夕阳把它的毛色染成了金红色。 我轻手轻脚绕过去，回来时那黄鼠狼还在原地，野果子摆在青石板上，像是特意留给我的。母亲见了说这是"黄仙送礼"，让我把果子供在灶王爷像前。第二天清晨，我发现柴棚边的破碗里多了几粒鲜红的山枣——我们这儿管这叫"黄大仙的谢礼"，因为它们总把吃不完的存粮放在那儿。 深秋时我发了场高烧，迷迷糊糊看见窗台上有团黄影晃过。母亲后来告诉我，那几天总有黄鼠狼在房前屋后转悠，有只特别大的甚至蹲在窗棂上，直到我退烧才离开。村里老人说，这是黄仙在"守童子"，但我更相信它们是闻到了母亲熬的中药味——柴棚顶上常年晾着草药，黄鼠狼们早就熟悉了这个气味。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我起夜时看见柴棚前有串奇怪的脚印。顺着找去，发现只小黄鼠狼冻僵在雪地里。我把它揣在怀里暖着，母亲掰开它的嘴灌了几滴烧酒，那小东西才缓过气来。我们在柴棚角落给它絮了个窝，每天偷偷放点剩饭。开春后它伤好了，却不肯走，反而把"家眷"都引了来。父亲发现后没说什么，只是把柴棚的破洞补了补，留出个脸盆大的"门"。 最神奇的是那年夏天，我家晒在场院的花生突然少了半袋。母亲以为是遭了贼，却在柴棚后发现了个"粮仓"——整整齐齐码着的花生旁边，还摆着几枚亮晶晶的纽扣和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父亲认出那是他年轻时丢的，笑着说："这是黄仙在交房租呢。"第二天，丢失的花生竟然都回来了，一粒不少地堆在晒场中央。 我离家上学那年，柴棚遭了场火灾。救火时我看见黄影乱窜，以为它们都逃走了。可第二天清理废墟，在没烧到的角落发现五只小黄鼠狼挤成一团，大人们都说活不成了。我坚持用眼药水瓶喂它们米汤，没想到竟都活了下来。放归那日，它们跑出几步又回头看我，其中一只还学着人作揖的样子，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去年老宅拆迁，我特意回去看了看。推土机已经推平了柴棚，却在原址挖出个奇怪的洞穴——里面整齐排列着几十个核桃壳，每个壳里都装着粒褪色的纽扣。施工队说要填平，我赶紧捡起个最完整的核桃壳。阳光透过壳上的小孔，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点，恍惚间又看见那个秋日的傍晚，金红色的黄鼠狼捧着野果，安静地等我回家。 现在那个核桃壳就放在我的书架上，旁边是女儿用橡皮泥捏的"黄鼠狼一家"。每当她缠着我讲故事，我就指着它说起那段奇妙的缘分。小家伙总问："它们真的会报恩吗？"我就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不管会不会，咱们先要对它们好。"窗外，几只麻雀正在啄食阳台上的米粒，这场景莫名熟悉，让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总在柴棚边放一碗清水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