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跟夫君萧远知那可是育有3子2女,本以为能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哪晓得再一睁眼,他竟递给我一纸和离书。
后来啊,萧远知瞧见个跟前世的他长得特别像的幼女,眼睛都红了,以为是父女重逢。
可那女童正啃着糖葫芦呢,脆生生地说:“叔叔,我才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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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萧远知,那可是上京最让人称颂的一对模范夫妇。
这爱恨纠葛啊,延续了四十年。
我俩依旧貌合神离的诞下了三子两女。
我病重的时候,他还跑去跟皇帝求了两道旨意。
一道呢,是为他那去世的寡嫂求得诰命;另一道,是让寡嫂留下的侄子继承萧家家业。
圣旨到府的那天,我那叫一个气啊,直接一把火烧掉了萧家祠堂,把他气得呕血而亡。
再一睁眼,嘿,又回到了和萧远知成婚的第三年。
他呀,忙不迭地就把寡嫂接回了家,还细心照料着。
转头,萧远知就扔给我一纸和离书,板着脸说:“列祖列宗在上,你我情缘已了,再无可能了。”
我摸着已经有了弧度的肚子,心里头跟明镜似的,面上却含笑点头。
他瞧见我这样,竟有那么一瞬的慌张。
后来萧远知去巡查江南,看到一个女童,那容貌跟我极像,他一下子就泪眼朦胧了,哽咽着说:“五年了,我们父女总算相见。”
女童咬着糖葫芦,鼓着腮帮子说:“叔叔,我三岁呢。”
1
我和萧远知重生的那天,他急吼吼地把寡嫂和侄子接回了上京。
外头的雪下得那叫一个大,邕州和上京那么老远的距离,他就花了三日便回来了。
瞧那急切的样子,心里头肯定全是他那寡嫂。
婆母看着那纤细柔弱还拖着个孩子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流,抹着泪花说:“回来就好,咱们一家终于可以团圆了。”
她一转身,瞧见我冷冷地站在廊下,抬着头,就像在看那漫天洒落的雪花。
婆母赶紧堆起笑脸,说道:“阿诗啊,这么冷的天快回屋里吧。”
婆母走到我跟前,讪笑着说:“你也知道,你大伯哥战死沙场都三年了,你大嫂就带着阿战在邕州守寡三年,你说她们孤儿寡母待在那种穷乡僻壤,我这老婆子怎么能放心得下啊。”
她边说边擦眼角,又接着道:“以后你就把阿战当作自己的儿子,大嫂也会把你看作亲妹妹的。”
见我不说话,她来了兴致,搓着手说:“还有一桩事,我老婆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眉眼间总算有了一丝生气,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但说无妨。
婆母立马眉开眼笑,拉着我的胳膊说:
“阿诗就是爽快,这兼祧两房呢,是我们南朝的旧俗,你大嫂性子软,又带着孩子,再醮就怕碰上下等人家被欺负,倒不如让远知照顾,做弟弟的帮兄长养妻育子,有啥不行的呢。”
她还想拉我的手套近乎,说:“阿诗放心,就算你大嫂嫁过来,远知也不会薄待你,你们二人同为平妻,肯定能和和美美过日子。”
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婆母的手,她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我嘴角缓缓勾起,说:“可以啊,就让阿嫂嫁过来吧。”
我顿了顿,又说:“然后我与萧远知和离,成全他们叔嫂。”
2
萧远知把他大嫂宿荷莲,还有侄子萧战安顿在了西院。
婆母把他拉到一边,挤眉弄眼地说着悄悄话,有几句被风吹到了我耳朵里。
只听婆母说:“你大嫂和你大哥一年就有了战儿,她嫁进来三年都没个孩子,该不会是块盐碱地吧。”
又压低声音说:“她这么善妒,肯定会在背地里对荷莲和战儿下黑手,你得盯紧她。”
萧远知微微皱了皱眉,说:“我会和阿诗解释清楚的。”
随后,他来到了祠堂。
一看到我坐在祠堂里看书,他笑着说:“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又来这一招。”
烛光摇曳,萧远知望着我,无奈地笑了笑。
前世啊,经由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我嫁给了萧远知。
成婚当日,战场上传来了他大哥战死的消息。
婚后他对我那是冷冷淡淡的,我就隐约觉得他心里头有人。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位白月光竟然是他的大嫂宿荷莲。
三年守寡期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接宿荷莲回京。
兼祧两房是南朝旧俗,对我来说,那就是奇耻大辱。
我当时拿着把砍刀堵在门口,大声放言:“只要你敢出这个大门,我立即和你一刀两断,断在你的四肢上。”
萧远知气得脸都绿了,但考虑到他的名声,还有我娘家的势力,还是咬着牙没能离开。
之后啊,宿荷莲就一直待在邕州,再也没改嫁,就这么凄凄惨惨地过了二十年,最后病逝了。
就为了这事,萧远知那是对我恨得牙痒痒,我呢,对他也是一肚子怨气。
咱两口子啊,简直成了上京最互相看不顺眼的夫妇。
可奇怪的是,我们居然还能一起过了四十年,也没和离,还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嘛。
萧远知快咽气的时候,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宿荷莲的孩子,萧战。
他还凭着自己一辈子的功劳,跟皇帝求了两道旨意。
一道是追封宿荷莲为三品诰命夫人,另一道是把萧家的财产全留给萧战继承。
这不是笑话嘛!
那诰命,他都没给我求过。
至于这家产,在他眼里,我拼死拼活生的五个孩子,都比不上一个侄儿。
所以啊,圣旨到府的那天,我一气之下,就把萧府的祠堂烧了个精光。
我倒要让萧家的列祖列宗看看,他们家子孙是多么自私、多么凉薄!
萧远知就这么被我活活气死了。
过了几年,我也含恨离世。
所以这一世重新活过来,我也能猜到萧远知会干啥。
肯定是把宿荷莲追回来,弥补他前世死不瞑目的遗憾呗。
“江书诗,你还是不愿意我兼祧两房吗?”萧远知轻声细语地问,把我飘远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愿意。”
他的目光在祖宗的牌位上一个一个扫过去,估计是想起我前世把这儿一把火烧了的事儿,眼睛闭了闭,说:
“那好,列祖列宗在上,你我是没可能再好好过下去了。”
再睁开眼,他的眼神冷得一点温情都没有。
他从那宽大的官袍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薄薄的,我一看,是和离书。
他说:“既然到了这一步,就如你所愿,咱们和离吧。”
3
上一世啊,萧远知也不是没跟我提过和离,我每次都答应了。
我们俩也都按了手印,可不知道咋的,总是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耽搁了。
这一世,看样子是真要和离了。
我接过和离书,上面都盖了官印,也有他的手印,看样子他准备得挺充分。
我说:“你放心,我马上就把这事儿办妥。”
萧远知死死地盯着我的脸,想从我的眉眼间看出点啥不一样的情绪,
可他啥也没看出来,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说:“阿诗,我希望你离开我,也能过得好。”
我点点头,笑着说:“行,我知道了。”
他愣了一会儿,目光一下子落到我有点鼓起来的肚子上,一下子就慌了,问:“你的肚子咋回事?”
我摸了摸肚皮,满不在乎地说:“哦,可能是今早多吃了两块蟹粉酥,肚子有点撑了。”
萧远知又紧紧地盯着我的肚子看了一眼,半信半疑地走了。
他不知道,自从咱们重生以后,他去邕州的那三天里,我干了两件事儿。
一件是给远在姑苏的娘家送信,说我要和离了,过不了多久就回姑苏,让他们再给我找门亲事。
另一件是找到陈郎中,让他给我配一碗落子汤。
没错,如果不出意外,六个月后,我们的大儿子萧括就该呱呱落地了。
只可惜这辈子,他没机会从我肚子里出来看看这世界了,因为他爹压根就不想要他。
4
第二天,我开始清点我的嫁妆。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可好听了。
我撩开帘子一看,原来是萧远知在陪萧战堆雪人呢。
那胖乎乎的雪球上插着个胡萝卜做的鼻子,还有青花碗做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宿荷莲在旁边看着他们,笑得可开心了。
萧战这孩子可机灵了,抱着萧远知的腿,一口一个“小叔叔”。
再冷血的男人,听到小孩子这么甜的声音,心都会软下来。
在我的记忆里,萧远知可是个最严厉的父亲。
在孩子们面前,他就跟个没感情的人偶似的,冷冰冰的。
儿子们想听他讲故事,他不耐烦了,就罚他们抄四书五经。
女儿们想跟他撒撒娇,他就打发嬷嬷去教她们做女红。
记得咱们最小的女儿盈盈,她生日总是赶在下雪天。
有一回,盈盈扯着阿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阿爹,你陪我堆个雪人嘛,就像其他爹爹那样。”
可萧远知呢,他一把推开盈盈的手,淡淡地说:“女儿家总要乖巧一些才好,整天闹腾个没完像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学了谁。”
盈盈心里那叫一个难过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小嘴儿还一撇一撇的。
最后呀,还是几个哥哥姐姐心疼她,陪着她一块儿去堆雪人。
她这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跟哥哥姐姐们在雪地里忙活起来。
这时候呢,萧战在雪地里像个小猴子似的跑来跑去,嘴里还“咯咯”地笑着,玩得那叫一个欢实。
可他光顾着乐呵了,没留神脚下,“噗通”一声就摔了个屁股蹲儿。
“哎哟,怎么摔着了!”
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他的小屁股估计都疼麻了。
宿荷莲瞧见儿子摔了,赶紧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伸手就要把他抱起来。
可萧战倒好,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张开两只小胳膊,娇声娇气地说:“我只要小叔叔抱嘛。”
那小模样,别提多娇嗔了。
萧远知看着他那副小可怜样儿,嘴上看似无奈地摇摇头,可那眸底啊,全是宠溺。
他伸手把萧战抱起来,一边轻轻地拍掉他身上的碎雪,一边说道:“好了,男子汉以后要自己爬起来。”
萧战立马就乖乖地点点头,脆生生地说:“是,战儿最听小叔叔的话了!”
嘿,你瞧瞧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热热闹闹的,多让人眼馋呐。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头那滋味儿,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我放下帘子,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住了,憋闷得我快要透不过气来。
等我好不容易理清了几箱子嫁妆,正累得直喘气呢,突然有个东西“扑通”一声落进了我的院子里。
我抬头一瞧,哟,门口站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瞧,那眼神儿,直勾勾的,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估摸着,这便是萧战了吧。
我虽说看不惯那对叔嫂,可也没打算把气撒在这孩子身上。
我捡起掉在院子里的鞠,朝他招了招手,笑着说:“小家伙,过来拿你的鞠。”
萧战闷头闷脑地走过来,我还想着他挺乖的呢,谁知道他走到我跟前,突然一脚就踢到我的膝盖上。
“臭女人,都是因为你不准小叔叔接我们回上京,才让我和阿娘在邕州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
他小脸涨得通红,湿漉漉的一双眼眸里,竟然满是对我的滔天恨意。
我“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吃痛地捂住膝盖,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角冒出来了。
这一脚踢得太突然,太疼了,我感觉膝盖都快肿起来了。
宿荷莲听到动静,也追着过来了。
她一进来就着急地问:“弟妹,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先把萧战护在怀里,上上下下地左看右看,瞧见儿子身上没伤痕,这才松了口气。
萧远知也跟着进了我的院子,他先是瞧了一眼我铁青的脸色,那脸色啊,青得跟茄子似的,然后又看向萧战。
萧战立马就泪眼汪汪地扑进萧远知的怀里,还带着哭腔说:“都怪我不好,把球踢进了婶婶的院子,婶婶气坏了,便打了我一下,小叔叔你别怪婶婶。”
好啊,这小小年纪的,就满嘴跑火车,净说瞎话。
我冷笑着看向萧战,大声说道:“小孩子,撒谎的人可是要吞一千根针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事实。”
萧战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神儿也开始闪躲起来。
宿荷莲的表情也不大好看,她皱着眉头,提高了嗓门说:“够了,你别欺负小孩子,他才七岁,他能撒谎吗?”
萧远知把萧战护得更紧了,他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憎恶,那眼神儿,就跟刀子似的,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我的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怒极反笑:“人只要会说话就会撒谎,无论几岁!”
萧远知一听,气得脸都绿了,他指着我说:
“你!江书诗,你平时与我斗气也罢,怎么连七岁小孩也不放过。”
眼见我和萧远知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都快吵起来了,宿荷莲赶紧出来打圆场:“远知别气了,阿诗你也少说两句吧,好歹阿战没事……”
我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呢,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厉声呵斥道:“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宿荷莲听了,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那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抬手,缓缓指向躲在萧远知怀里的萧战,恶狠狠地说:“管好你的儿子,若是我再瞧见他在我院子里使坏,我必定打断他的腿,以此为誓。”
说完,我“啪”的一声就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里,心里那股子憋屈劲儿啊,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怎么都泄不出去。
我压在心口上的石头不但没搬走,反而在顷刻间碎成了无数石子,把我的一颗心划拉得千疮百孔,疼得我直抽抽。
没过多久,姑苏娘家来了信。
信上说啊,城东家陆将军的妻子去世都七年了,他有意娶一位身家清白的女子为续弦,好执掌中馈。
我本就是二嫁身,也不在意对方是未婚还是鳏夫,就想着,嫁谁不是嫁呢,便同意了。
算着日子,七日后,就是我离开上京的时候。
陈郎中过来给我诊脉,诊完脉后,一碗落子汤也准备好了。
这位陈郎中啊,曾经接生过五个孩子,还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多次,算得上是个神医了。
可如今呢,他却要亲自送我的孩子上路了。
陈郎中看着我,一脸疑惑地问:“夫人,你胎像稳定,身子也健康,为何不留下这个孩子呢?”
我苦笑着摇摇头,也没多说什么。他见我不想说,也就没多问。
再过两三日,我在和离书上按下了手印。
这时候,府里可热闹了,廊下挂上了红灯笼,红彤彤的,喜庆得很;
窗户上也贴了喜字,一个个喜字,就跟火似的,烧得我眼睛生疼。
婆母也是笑不拢嘴,拉着萧远知的手,一个劲儿地撺掇着:“远知啊,你再去珍宝阁给大嫂添几样首饰,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正说着呢,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诉我:“夫人,不好了,你的嫁妆匣子里少了一对金子打的兔子。”
我一听,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
那兔子寓意着多子,是外祖母传给我阿娘,又传到我手上的,对我来说,那可不仅仅是一对金兔子,那是家族的传承,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啊。
「嘿,你知道不?没人进夫人的院子,除了大房那位。」
有个丫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跟旁边的人说道。
我一听这话,心里立马就明白了咋回事,啥也没说,抬脚就进了宿荷莲的院子。
一进去就瞧见萧战正躺在榻上玩叶子牌呢,他见我进来,立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哟,你来做啥呀?」
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摊开掌心,眼睛瞪得老大,眸光森寒地说道:「哼,我的金兔子呢?快给我交出来!」
到底还是个七岁的小屁孩,连撒谎都不会,那眼睫毛跟发了疯似的一个劲乱抖,嘴还硬着呢:「我不知道啥金兔子!我压根就没见着!」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肺都快气炸了。
我冲到妆台那儿,一把摘下上面的绣花针,捏在手里,恶狠狠地说道:「你到底说不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先扎烂你的嘴,再扎烂你的手指!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别人东西!」
萧战被我这架势吓得魂飞魄散,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喊:「小叔叔救我呀,婶婶要杀人啦!」
这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远知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把就将萧战护在怀里,那模样,就跟老母鸡护小鸡似的。
他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里的熊熊怒火,感觉都能把我烧出两个洞来,扯着嗓子就吼道:
「他只是个孩子!你犯得着跟他一般见识吗?你一个大人,跟个小孩计较啥呀!」
我被他这么一吼,气得往后跌跌撞撞地倒向柜台的方向,腹部「砰」地一下准确无误地撞到尖锐的柜角。
「哎哟妈呀!」我疼得直咧嘴,眉头蹙得都能夹死苍蝇了,痛得几乎都站不起来。
宿荷莲跟在萧远知后面也进来了,她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萧战,又瞧见我手里紧捏的银针,立马心疼得眼眶都红了,带着哭腔说道:
「弟妹呀,我真没想要和你争抢远知的意思,我就是在这萧府求个栖身之所罢了。你看我死了丈夫,孩子又没个亲爹,多可怜呐。我求你别为难阿战了,你要为难就为难我吧……」
她这话说完,眼泪啪嗒啪嗒地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萧远知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的,一会儿安慰宿荷莲,一会儿又哄萧战,忙得晕头转向的。
这时候婆母也来了,她一脸埋怨地瞪着我,嘴里还嘟囔着:「你呀,也太怨毒了,跟个孩子置啥气呀!」
我这一撞可不得了,隔着肚皮把孩子都给撞掉了。
我感觉一股股暖流从裙底流下来,下身疼得要命。
我强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心里想着:「不行了!我得赶紧去找陈郎中。」
萧远知注意到我的不对劲,伸手想要过来扶我一把,我心里一阵厌恶,大声喊道:「不要!你别碰我,我嫌你脏!」
萧远知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萧战这小崽子,看了看宿荷莲满脸的泪水,那仇恨的目光就跟刀子似的,紧紧地锁住我,恶狠狠地说道:
「我叫你欺负我阿娘,我要打死你!」
说着,他就用尽力气,猛地一脚踹过来,直接踢中我的肚子。
我再也承受不住这疼痛了,那无尽的痛楚就跟潮水似的蔓延到四肢百骸,身子不受控制地不断往下沉,感觉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我在昏倒前,最后看见的,就是萧远知那猩红的双眸。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就瞧见萧远知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眸子里掺杂着好多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们前世有好多回像这样两两相望的时候,可每回都是不欢而散。
我心里那悲凉啊,就跟潮水似的,一波接着一波,难受得不行。
萧远知见我醒了,开口问道:「陈郎中说你流了好多血,到底是咋回事啊?你跟我说说。」
我心里憋着气呢,就没搭理他。
他见我不说话,就从怀里取出一只金兔子,放在桌上,说道:
「这事也不能全怪阿战,都是母亲教唆的。母亲说你嫁妆里有只特别可爱的金兔子,阿战这才起了心思,跑去你卧房里拿了玩。」
他接着又说道:「你放心哈,荷莲是最明事理的人了,她从枕头下发现这个金兔子后,立马就让阿战在门外罚站了两个时辰呢。大冷的天,孩子都冻坏了。你做婶婶的心肠好,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我冷笑一声,冷冷地问道:「金兔子是一对的,还有一只呢?你把另一只也给我交出来!」
萧远知愣了一下,说道:「兴许是你自己放错地方了,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就想起来放哪儿了。」
我只是露出凉凉的笑意,压根就不想搭理他。
萧远知见我不说话,唇角抽搐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肝粥,说道:
「这个是我亲自盯着小厨房熬的,也不知道你得了啥病,但是这粥补血肯定是管用的,你趁热喝了吧。」
我心想,身子是自己的,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我就端起碗,一勺一勺地把粥吃掉了。
萧远知见我喝了粥,唇边染上一抹暖意,说道:「我马上要和宿荷莲成婚了,你既然要跟我和离,那你可有了去处?」
我擦了下嘴巴,淡淡地说道:「有了。」
我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寂静半晌后,萧远知突然头皮一紧。
「有了?啥去处啊?」我一脸好奇地问道。
「那自然是好的去处啦。」对方慢悠悠地回我。
萧远知眯起他那双眸子,眼神里满是怀疑,就好像我在骗他似的,问道:「当真?」
「那肯定当真啊!」我拍着胸脯保证。
他不屑地呵了一声,轻蔑地说:
「江书诗,你跟我和离了,那可就是二嫁身了。日后要是再回来,也得按二嫁来处理。宿荷莲是正妻,你就只能做小老婆咯。」
我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做大做小跟你有啥关系啊。萧战那小子正吵着要吃奶呢,你赶紧去照顾你侄儿吧!」
萧远知在我门口站了老半天,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就瞅见他眉眼间全是阴沉沉的,最后拂了一下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我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奏乐声,把我给弄醒了。
哎呀,第七天到了,我该走咯。
锣鼓声噼里啪啦地响着,萧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
我瞧见宿荷莲穿着凤冠霞帔,正和萧远知拜堂呢。
我赶紧叫来巡城马,让他把我清点好的嫁妆从水路送到姑苏去。
然后我就跑去官府,把和离书呈上去。
官府的师爷拿过和离书一看,立马皱起了眉头,说:「不对啊,你这和离书上的官印是假造的,而且造得也太粗糙了,就算是府上看门的老头都能看出来是假的。」
我凑近一瞅,哎呀妈呀,还真是假得离谱,好像是用朱砂随便抹上去的。
我心里那个气啊,忍不住嘟囔:「这个萧远知到底会不会办事啊,连个和离书都办不好!」
师爷摇了摇头,说:「这份和离书怕是办不成事儿。」
这可咋整啊,去姑苏的船还在码头等着我呢。
我赶紧陪着笑脸,对师爷说:「师爷,我是江家的阿诗啊,你还记得我不?当年你母亲生重病,是我阿爹出的钱给你母亲治病。你上京赶考的时候,我阿爹还帮衬过你呢。」
师爷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你啊!这样吧,我造假的功夫还挺厉害的,我把你前夫的手印,转移到真的和离书上。」
我一听,惊喜得差点跳起来。
过了半刻钟,师爷照着萧远知的笔迹,把和离书重新抄了一遍,又把他的手印复制下来。
我也赶紧按上自己的手印,仔细一看,嘿,这手法还真厉害,就跟真的一样。师爷笑着说:「好了,阿诗姑娘,这份和离书给你办妥了。」
我千恩万谢的,收拾好包袱就赶紧去码头,赶上了去姑苏的船。
我站在船头上,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几丝暖暖的春意。
水面上雾气蒙蒙的,一片烟波浩渺的景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我那明显隆起的肚子,心里想着:再见了,上京,我想我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6
萧远知成婚后,整整三个月都没搭理江书诗。
等到东院桃花树都结了花苞,他才推开卧房的门。
一进去,他就傻眼了,屋里空荡荡的,啥都没了,就连那只金兔子都没了。
萧远知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了,他赶紧跑去问母亲:「娘,江书诗去哪里了?」
萧母一脸糊涂地说:「你不是跟她和离了吗,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呗,跟你有啥关系啊?」
萧远知其实可聪明了,毕竟曾经是探花,天子门生呢。
那纸和离书是他自己伪造的,在官府面前根本就行不通,也不会被批准。
他就是想拿捏一下江书诗那倔脾气,想着反正她也没地方去,早晚得乖乖回来当平妻。
就跟前世一样,每次他提和离,阿诗答应了,他又会想办法让和离成不了。
他确实挺喜欢宿荷莲的,老觉得遗憾为啥娶宿荷莲的不是他,而是他兄长。
但每次看见阿诗因为宿荷莲,气得抓狂的样子,他心里就跟吃了蜜似的高兴。
说实话,眼睁睁看着江书诗接过和离书的时候,萧远知心里可慌了。
他又怕她真走了,又觉得她走不了。
这下好了,一个大活人真不见了,萧远知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心里直犯嘀咕:阿诗会去哪儿呢?
她娘家远在姑苏,上京又没别的亲人,她还能去哪儿啊。
第一年过去了,江书诗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萧远知以江家女婿的名义给姑苏写信,结果全都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好在宿荷莲挺贤惠的,萧战也还算听话,还学会喊他一声阿爹。
有一回,他在祠堂里擦拭兄长的牌位,听见萧战喊他阿爹,总觉得这声阿爹听着特别别扭,好像不该从萧战嘴里喊出来。
而是记忆里那些吵吵闹闹的孩子们。
第二年就这么过去了。
有一天,萧远知在宿荷莲的妆奁里瞎翻着,嘿,还真让他找到了另一只金兔子。
这一发现可不得了,宿荷莲脸色“唰”地就变了,眼神闪躲,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我也不晓得咋回事啊,这兔子咋跑我妆奁里来了。”
萧远知这会儿也没心思跟她计较这些,他直接把金兔子收进袖子里,心里头就盼着阿诗能早点回来,好把这兔子还给她。
可阿诗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萧远知急得不行,干脆花了些银子买通了金吾卫,让他们把上京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阿诗给找出来。
可找了半天,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萧战瞧见他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嘴就开始欠起来了,冷嘲热讽地说:
“姓江的说不定早就死翘翘了,你还找个啥劲啊。”
萧远知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萧战哪吃过这亏,立马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鼻涕眼泪一大把。
宿荷莲也赶紧跑过来,哭哭啼啼地求情:“阿战不是故意的,老爷您就别跟他置气了。”
萧远知看着这抱头痛哭的母子俩,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心烦意乱得不行。
他心里头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看看我和阿诗的长子萧括,就算我拿戒尺把他打得身上出血,人家也一声不吭,多乖巧懂事。再看看萧战,咋就这么不成器呢?”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摩挲着袖子里的金兔子,整个人怅然若失。
阿诗走了,他心里明白,这辈子都难再有像萧括这么乖巧的孩子喽。
第三年,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萧远知时不时,就跑到江书诗以前睡的床榻上躺着,闭上眼睛,使劲回味着她留在床上的那股味道。
夜里睡觉的时候,梦里全是阿诗的笑靥,那笑容就跟花一样,甜得很。
可早上一醒来,就瞧见床底下有一小撮残余的药渣。
他心里犯嘀咕,赶紧找来懂门道的婆子问:“这是啥药啊?”
婆子瞅了瞅,说:“这是落子药。”
萧远知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他立马去找陈郎中,半是威胁半是哄骗地说:
“陈郎中,你给我说实话,江夫人有孕的时候,是不是吃了落子药,不想要这个孩子?”
陈郎中被他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萧远知听完,哀伤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在心里头一算时间,这孩子,应当就是他们的长子——括儿啊。
原来括儿来得这么早,自己身为亲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由得想起萧战那 阴毒的一脚,还有阿诗裙下流出的鲜血,气得他紧紧捏紧了拳头。
第四年,萧远知的官运还算不错,升任户部侍郎了。
可萧战这小子还是不满意,整天嘟囔着:“这官职有啥了不起的,在那些上京的纨绔子弟里头,根本不够显摆。”
萧远知没少跟他说:“你给我离那些酒囊饭袋远点,跟他们混在一起能有啥出息。”
萧战一听就不高兴了,还把小叔叔给叫了回来。
有一回,萧战不知道咋想的,非要跟国公家的世子比赛骑马。
结果呢,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腿骨都摔断了。
御医摇着头说:“他以后怕是要落下残疾喽。”
萧远知听了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宿荷莲哭红了的双眼,心里头直犯嘀咕:“真是慈母多败儿啊。”
这一家三口哭成一团,那哭声把萧远知的脑子都吵得嗡嗡响。
他实在受不了了,干脆跑去县丞家吃酒。
这县丞以前是师爷出身,喝醉了酒就开始瞎咧咧:“我说萧大人,你的妻子是不是那个江家的阿诗啊?她早在几年前就跟你和离了,回姑苏老家去啦。你好歹是个探花,咋连和离书都分不清真假呢?幸好有我,要不你还被蒙在鼓里呢。”
萧远知一听这话,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那一天,雨下得特别大。
萧远知跌跌撞撞地就往码头跑,雨水糊了他一脸,他见着船家就问:“去不去姑苏,去不去姑苏?”
船家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说:“去姑苏的船得提早预定,你这来晚了,没船了。”
萧远知急得不行,那无数的雨滴打在身上,就跟无数把刀子似的,活生生要从他心口剜去一块肉。
他一咬牙,直接就跳进水里,也不管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朝着姑苏的方向就游过去。
大雨“噼里啪啦”地倾盆落下,萧府的家丁赶紧游过来,手忙脚乱地拉住他:“大人,太太、夫人和少爷都等着你回家呢!”
萧远知心里头那个气啊,大声吼道:“什么夫人啊,我认定的萧夫人唯有阿诗一人!”
一阵悲痛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牵扯着心底的旧伤,疼得他都快麻木了。
雨珠一颗接一颗地坠落,萧远知抬起头,深深地闭上了双眸。
他心里头寻思着,分明前世他那么恨江书诗,可为啥今生真的失去她的时候,却这么难受呢。
是不是因为……
无论前世今生,占据他一整颗心的女人,早就变成他埋怨了一辈子的阿诗,而非记挂了一辈子的宿荷莲。
这真是,太可笑了。
我来到姑苏的第一年,诞下了长子括儿。
休整了半年后,我也信守承诺,嫁进陆府当了续弦。
新婚夜,陆达仁轻轻挑开我的红盖头。
他比我年长十岁,五官生得那叫一个好,光华内敛,气质斐然。
我默默地盯着陆达仁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笑着取来一只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排开十二只兔子,全都是黄金打造的,那金光闪闪的,真叫人爱不释手。
陆达仁笑着说:“我听岳父岳母说,你最喜欢小兔子了,这些兔子,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
我轻轻勾起唇角,走到那装满嫁妆的箱子跟前,翻找了一番,好不容易找出那只金兔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唉,可惜呀,就只收回来这一只,瞅着这金兔子,就跟母兔子带着十二只小兔崽子似的。
这时候,陆达仁坐在一旁,烛光映在他眼眸里,他柔声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孩子?”
我听他这话,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你可否接受这孩子啊?”
说起来,曾经有段日子,我确实是想着把这孩子给落掉。
可每次一睡觉,就梦见前世括儿在窗下念书的模样,那朗朗读书声仿佛就在耳边。
这稚子无辜呀,我何必为了和萧远知置气,就把这么好的孩子给没了呢。
所以我就打定主意把括儿生下来。
要是陆达仁不愿意接受,那我就把他留在江府养大呗。
陆达仁听了我的话,也就思考了那么一瞬,就点头答应了,还缓缓说道:
“如果我的妻子当年能顺顺利利生产,孩子这会儿也能甜甜地叫我阿爹了。只可惜那年酷暑实在难熬,他们娘俩一尸两命啊。”
后来,我就带着括儿进了陆府。
括儿这孩子,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他打小就把陆达仁当成亲阿爹。
这孩子一天天长大,就爱缠着陆达仁,整天扯着陆达仁的袖子说:“阿爹,给我讲故事嘛。”
陆达仁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肚子里的故事多得很,每次都绘声绘色地讲给括儿听。
括儿要是背错半句诗,他也不会像萧远知那样,抄起戒尺就把孩子手心打出血;
括儿要是在学堂考试没考第一,他也不会当着所有师生的面,骂括儿是个废物。
有一回,括儿垂头丧气地回来,跟陆达仁说:“阿爹,我这次考试没考好。”
陆达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儿,下次再努力,咱把不会的弄会了就行。”
比起萧远知的凉薄无情,陆达仁那才是真像个慈父。
虽说我心里头对他也没多深的爱,但我知道,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男人。
我得对他好,毕竟真心才能换真心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春去冬来,寒来暑往。
嘿,很快我就怀上了。
十月怀胎之后,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陆达仁那叫一个疼爱,抱着孩子就说:“就叫阿雪吧。”
每次看到陆达仁一手抱着阿雪,一手牵着括儿,我这心里头就跟灌了蜜似的,满满的幸福感。
我发现我对萧远知那股子恨意也没了。
原来不爱一个人,不是恨他,而是对他没啥感觉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躺在陆达仁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就觉得心里头踏实得很。
早上他睡醒了,迷迷糊糊地就把我往怀里一搂,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这脸一下子就红了,像个小姑娘似的,窝在他怀里就不想起床。他还笑着哄我:“乖,再睡会儿,不急。”
比宠孩子还宠我呢。
从那以后,我脑子里好久都没出现过萧远知的模样了。
我寻思着,我们俩这辈子估计是再没啥瓜葛了。
直到有个午后,陆达仁带着陆括去野外打兔子。
我坐在廊下,正给陆达仁纳鞋底呢。
突然,丫鬟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边跑边喊:“不好了夫人,小小姐不见了!”
7
陆达仁回来知道这事儿后,赶紧发动官府的人帮忙找人。
这一天一夜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急得呀,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陆达仁比我还着急,可还是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不会的,姑苏城就这么大,阿雪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晨,陆达仁又出去找人了。
这时候,家丁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说:“小小姐找到了!”
我一听,鞋都没穿好,光着脚就往外跑。就看见阿雪嘴里含着冰糖葫芦,蹦蹦跳跳地扑到我怀里,奶声奶气地说:“是叔叔送我回来的。”
谢天谢地,孩子毫发无损,原来是遇见好心人了。
我赶紧问:“叔叔在哪里,阿娘要好好谢过叔叔。”
阿雪小手一指门外。
我往她身后一看,萧远知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跟我记忆里一样,跟棵玉树似的。
他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说:“好久不见,阿诗。”
第五年的时候,萧远知接到皇帝的命令,要去江南巡查。
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有勇气来见他的阿诗了。
姑苏这地方,四月的天可美了,两岸桃花开得正艳,垂柳在风里飘来飘去,细雨就跟流光似的。
萧远知在大街上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来到了江府门口。
这一晃都五年了,也不知道阿诗过得咋样。
他站在门口,手都抬起来了,又有点不敢敲门。
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不该急急忙忙把宿荷莲接回家,让阿诗伤心。
他心里琢磨着:“倒不如先买点礼物,哄哄阿诗高兴。就像以前,我稍微耍点手段,阿诗就不记得我提过和离的事儿了。”
他就去集市上溜达,看到一双软缎的绣花鞋,就买了下来。
他心里还念叨着:“我还记得阿诗的尺寸呢。”
正走着呢,他恍惚间看见有个小女孩蹲在墙角吃手指。
萧远知皱着眉头看过去,这一看,脸“唰”地就红了,这小女孩的眉眼跟阿诗像极了。
他火急火燎地跑过去,一把拉住小女孩的手臂,那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赶忙问道:「小姑娘呀,你阿娘叫啥名字呢?」
小女孩眨巴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江」字。
萧远知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他和阿诗的孩子嘛,准没错!
看来阿诗心还是善的,没狠下心打掉这孩子。
萧远知都还没来得及细琢磨长子咋变成了长女,眼眶就迫不及待地红了,声音带着哭腔:「五年了啊,我们父女总算是见上面了。」
他一边用手胡乱擦着眼泪,一边麻溜地给小女孩买了一根糖葫芦,然后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小女孩明显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机灵劲儿一下就上来了,咬了一口糖葫芦,脆生生地说道:「叔叔,我都三岁啦。」
萧远知抱着孩子的手臂猛地就僵住了,脑子「嗡」的一声。
阿诗离开都五年了,这孩子才三岁!
他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居然再婚了。」
我皱着眉头,心里那股子气直往上冒,赶紧让嬷嬷把阿雪抱走,然后把萧远知拉到一边,单独跟他说道:
「多谢萧大人哈,等我夫君回来,我肯定让他好好感谢你。」
萧远知喉咙一紧,声音都哽咽得变了调:
「阿诗啊,我从来就没想过跟你和离啊,那纸和离书是假的呀,都怪那个师爷,我咋都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要不是他,你肯定不会离开我的。」
他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
「你放心,我已经把他县令的职位给撸了,发配到岭南去了。」
萧远知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师爷他有啥错啊,不管和离书是真是假,那可是你亲手递给我的啊,是你把我们之间那点情分,都给毁得干干净净了。」
我越说越觉得可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萧远知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阿诗,我知道前世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孩子们,你就再给我个机会呗,我想好好补偿你。」
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
「萧大人,你可真会说笑啊,你前世觉得对不起宿荷莲母子,这今生就急急忙忙把他们接进家门。〕
〔既然你今生觉得对不住我,那你不如干脆跳进钱塘江,早点开启你的第三世得了。」
萧远知见我说话这么刻薄,心里有点发怵,他好像感觉到我心里真的没他了。
他赶紧解释道:「阿诗,我离开上京的时候,就已经跟宿荷莲提出和离了。至于那个伤害过你的萧战,早就成残废了,一个残废哪配继承我萧家的财产啊。」
春风带着暖暖的气息轻轻拂过廊下,可面对萧远知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凉薄劲儿,我只觉得浑身冷得直打哆嗦。
萧远知眼巴巴地看着我,继续说道:
「阿诗,你就算不肯原谅我,也得想想咱们的孩子啊,括儿、暮暮、轩儿、缇儿、绵绵……你就不想跟我再把这些孩子都好好养养大吗?」
我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萧远知啊,你啥时候在意过我啊,又啥时候在意过我的孩子呢?」
「括儿被你体罚的时候,那小小的身子上全是伤痕,你咋就下得去手呢?我怀暮暮的时候难产,痛得死去活来,差点就没了命。你倒好,整天窝在书房给宿荷莲写情书。〕
〔还有缇儿,你啥时候抱过他啊?他掉了几颗牙你都不知道。韬儿生下来是兔唇,我跑遍了城里的医馆给他请郎中医治,你倒嫌弃他,还想把他扔到弃婴堂去。〕
〔绵绵就更可怜了,连生辰你都没陪她过过一次。我是想着孩子们,可要是有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爹,我宁愿他们都别来到这世上。」
我越说越心痛,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转过身去,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痕,实在不想再面对他那含泪的双眼。
萧远知往前跨了一步,突然瞧见我裙摆下赤着的双脚。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双绣花鞋,「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眼睛里满是前世从未有过的深情。
他伸手握住我的脚踝,想要强行给我穿上鞋,我气得要命,使劲儿往后缩脚,死活都不肯。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萧远知深吸一口气,那模样就跟着了魔似的,带着一股偏执劲儿说道:
「你知道我为啥接了皇帝巡查江南的差事不?当然啦,可不只是为了你。」
8
前世太湖决堤,那洪水跟猛兽似的,把沿岸的百姓都给吞没了,死的死,伤的伤,惨不忍睹。
我娘家虽说运气好,没出啥大事,但也吓得够呛,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陆达仁带着括儿回来了,他先安抚了阿雪,第二天一大早又要急急忙忙地启程去前线抗洪。
我心里明镜似的,他可是驻守在江南的大将军呢。
咱这百姓要是有了难,他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呀。
启程那天上午,我把括儿和阿雪交给了我信得过的嬷嬷,然后就眼巴巴地央求着陆达仁:“达仁,你带我一起走吧。”
陆达仁皱了皱眉,说:“这可不是出去玩儿,危险着呢。”
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赶忙说道:
“我知道啥生死与共啊,我就知道你是我孩子的亲爹,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俩要同生共死!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对不会给你添乱的。”
陆达仁看着我眸底闪烁的泪光,他也知道我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娘子,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行吧,你跟着就跟着,可千万别乱跑。”
等我们到了梅堰,好家伙,那大堤已经决堤了。
我跟着几个女兵在沿岸弄了个粥棚。
这一去,我算是见识到啥叫人间地狱了。
堤内全是汪洋一片,水面上飘着好多家畜和人的尸体,那味儿,恶臭恶臭的,熏得人直犯恶心。
岸边全是百姓,哭声震天响,他们对着那汹涌的洪水,扯着嗓子喊着亲人的名字,可回应他们的只有那磅礴的水声,呜呜的,听得人心里直发慌。
陆达仁每次回来,那脚掌泡得发白,手上全是伤口。
那洪水就跟从天上倒下来似的,凶巴巴的,好像非要把这人间的一切都吞了不可。
他带着手下的战士,一个个都跳进那湍流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洪水。
我心疼得不行,赶紧打了热水给他擦洗身体。
看着他身上那些新伤旧伤,我的心口就跟被人揪着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陆达仁看我这副模样,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笑着说:“没事儿的,媳妇。你看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我有你在身边陪着我,我已经幸福得不行了。”
可我就是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陆达仁最看不得我掉眼泪了,他轻轻捏着我的下巴,把我脸上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吻掉,还认真地说:“我跟你还有孩子保证,我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这时候啊,那个同样被皇帝派来治理水涝的萧远知,可就清闲多了。
他有时候还会跑到粥棚来帮我施粥。
有一回,我不小心被粥烫伤了手指,他赶紧握住我的手,假惺惺地问:“疼不疼啊?”
我心里清楚,他一直都没放弃,我就冷着个脸,没好气地说:“不劳你费心。”
有一天,天又下起了滂沱大雨。
陆达仁才躺下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手下叫醒了。
手下着急忙慌地说:“将军,梅堰又有一处决堤了。”
陆达仁一下子就坐起来了,说:“我得去看看。”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死死地拉住他的手,带着哭腔说:“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陆达仁心疼地吻了吻我的手指,安慰我说:“乖,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一整天都跟丢了魂似的,吃饭的时候麻木得很,施粥的时候也没个精气神儿。
女兵们看我这样,担心我的身子,就劝我:“阿诗姐,你先去休息会儿吧。”
我迷迷糊糊地进了帐子,刚睡着,就感觉有指尖轻轻触碰着我的眉头。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是萧远知。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着急地问:“陆达仁呢?他人呢?”
萧远知的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他缓缓开口,那语气残忍得很:“梅堰内的石驳大堤决堤了,陆达仁和几十个将士被洪水吞没了,救不回来了。”
我一听,感觉脸上的血一下子都没了,声音抖得不像自己的了:“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你骗我!”
陆达仁明明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啊,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讲故事呢,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就要跑出去找陆达仁。
萧远知猛地把我抱在怀里,我怎么挣扎他都不放手,咬着牙说:“阿诗,我把阿雪带来了,我们走吧。”
天色阴沉沉的,月光就跟一捧细沙似的,稀稀拉拉的。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到了马车,掀开帘子一看,阿雪真在里面,睡得香着呢。
我一眼就看到,她脖子上戴着那只我一直没找到的金兔子。
我这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如果阿雪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萧远知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红着眼,像发了狠似的,把我塞进了马车里,说:
“怎会呢,我从来没想过对小孩子动手。这孩子一直吵着要阿爹,还把我的手给咬伤了。”
我一看,他的虎口处果然有一道鲜红的牙印。
我反抗也没用,只能紧紧地把阿雪护在怀里。
马车在夜间的林子里走着,萧远知又开口了:“阿雪长得可真像你,我不会介意她是别的男人的孩子,我一定会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
我别过脸,满脸都是嫌恶,心里想着手里还有个孩子,也不知道咋才能逃脱。
萧远知看着我这副样子,心里疼得呼吸都急促了,声音带着哭腔说:“阿诗,你真的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阿诗,我未来可是能当太傅的,这不比你那做将军的鳏夫强多了?”
萧远知闻言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反讽道:
“哟,阿诗,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听说那陆将军家里还有个儿子呢,都五岁了,多半是前妻留下来的。你说说,你能做好这个继母吗?你就不怕那男孩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到时候反咬你一口?”
我听了这话,气得死死咬住唇,心里想着,真是懒得再和他废话半个字。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飞鸟惊起的扑簌声,那声音“扑扑腾腾”的,吓了我一跳。
我往帘子那儿一瞧,嚯,帘子上映出团团火光。
怀里的阿雪突然睁开眼睛,小手拽着脖子间的金兔子,脆生生地叫道:是兔子爹爹回来了!”
萧远知脸色瞬间就变了,跟变戏法似的,“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赶紧掀开帘子一看,好家伙,马车已经被无数个高举着火把的人给围住了,把那小树林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那个在他嘴里早就被洪水淹没的男人,正端端正正地骑在马上呢。
就听陆仁达似笑非笑地说道:“萧大人,陛下是派你来帮我治理洪水的,你这是要把我的妻女带去何方啊?”
说着,他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刀,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阿雪一听阿爹的声音,兴奋得不得了,忙不迭地跳下马车,撒开脚丫子就飞奔进阿爹的怀里。
陆达仁下了马,把孩子抱在怀里,那关切的眼神“唰”地就看向了车内的我。
萧远知愣了一瞬,就跟被点穴了似的,下一秒立刻伸手擒住了我的手腕,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不许走阿诗……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我心里琢磨着,能够重生已经是侥幸了,人生又能有多少个重来的机会呢。
我直勾勾地盯着萧远知,面色冷静得很,一根一根地,将他的手指从我的手腕上掰开。
我心里那个气啊,这萧远知,我真是该早点识破你的真面目。
自私、凉薄、冷酷、无情,就跟那喂不饱的狼一样,看着锅里的,吃着碗里的。
永远不懂得珍惜眼前人,永远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
我冷冷地说道:“萧远知,我也知道以你的性子,绝对能在朝堂平步青云,我先祝贺你,萧太傅。”
说完,我掀起帘子,看都不看身后萧远知那惨白的脸色,直接下了马车。
在无数燃起的火把里,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陆达仁。
我垂眸,轻轻摸着小腹,轻声说道:
“好在你能平安回来。我可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便看不见阿爹。”
陆达仁一听,眼睛都亮了,惊喜地搂住我,声音都带着颤音了:“真的吗?你又有孩子了!”
阿雪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小手说道:“太好了,阿雪又要有弟弟妹妹了!”
我们一家三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萧远知静静地凝视着我,眼角似有泪珠坠落,可这一切都已经徒劳无功了。
梅堰的堤口被修好了,那些受灾群众也都得到了安置。
萧远知来到姑苏的第五个月,决定要回上京了。
这期间啊,宿荷莲和萧母还寄来好几封信呢。
我心里想着,他回到上京,又要处理和离之事,又要安顿嫂子和侄儿,又要应对母亲的指责,那肯定是焦头烂额的一劫啊。
不过呢,为着他到底救了阿雪,陆达仁带着全家前去送行。
萧远知站在船头,那眼神就跟钉子似的,直直地盯着我。
他扯着嗓子喊道:“以后你就把阿战当作自己的儿子,大嫂也会把你看作亲妹妹的。”
等到船只离岸有一段距离时,他才注意到陆达仁身边站着个漂亮的小男孩。
萧远知眼睛都直了,大声问道:“这个男孩是——”
萧远知刹那间面色惨白,跟见了鬼似的,扯着嗓子叫道:“孩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都叫得嘶哑了,甚至还想跳下船,好在被家丁给拉住了。
陆括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心里想着这大叔好生奇怪啊,便大声说道:“我叫陆括,是陆达仁将军的长子。”
陆达仁摸了摸陆括的头顶,望向萧远知的眼神多了一丝警告,没好气地说道:
“萧大人,你惦记我妻子也罢,怎么还看上了我的儿子?”
萧远知看着陆括,那模样就跟见了鬼似的,绝望地盯着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阿诗,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陆括莫名其妙地望向我,我勾了下唇角,没有作声。
萧远知还在那儿喊:“阿诗……”
突然,萧远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几步,“扑通”一声,仰头晕倒过去。
船只逐渐离去,慢慢地淹没在朦胧的雨雾里。
陆达仁让陆括牵着阿雪走在前面。
他拉着我的手,唇边笑意盎然,打趣道:“你的前夫哥还挺有意思的。”
我脸上微微一红,他却把我的手十指相扣得更紧了,笑着说道:“不过没关系,今后有我便足够了,还有我们的三个孩子。”
我依偎在陆达仁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是啊。
往后有他们就够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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