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芬攥着房产证的手在微微发抖。阳光透过售楼处的落地窗斜斜切进来,将"复式楼"三个烫金大字照得刺眼。她想起儿媳苏婉第一次踏进样板间时,指尖划过旋转楼梯扶手的动作,像在触碰某种易碎品。
"妈,这房子采光真好。"当时苏婉的声音裹着蜜糖般的笑意,可林秀芬分明看见她瞳孔里晃动的阴影,像被风吹皱的春水。

搬家那天,苏婉穿着米色针织裙站在客厅中央,阳光从六米高的落地窗倾泻而下,在她脚边投下细长的影子。林秀芬特意选了二楼向阳的主卧给小两口,自己住在楼下带小院的房间。她记得苏婉盯着卧室墙上那道暗门看了很久,门缝里渗出的陈旧木香让她打了个喷嚏。
"这扇门……"苏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哦,开发商说这是逃生通道,直通阁楼。"林秀芬笑着解释,"不过阁楼还没收拾,等你们……"
话音未落,苏婉突然转身冲下楼,细高跟鞋在实木楼梯上敲出急促的鼓点。林秀芬望着儿媳踉跄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像只惊弓之鸟。

矛盾在入住第三周爆发。那天林秀芬端着银耳羹上楼,正撞见苏婉跪在暗门前,发梢散乱地遮住半边脸。听见脚步声,她猛地回头,眼底泛着血丝:"妈,能不能把这扇门封死?"
"可是……"林秀芬瞥见门缝里漏出的月光,在苏婉苍白的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裂痕,"阁楼储物多方便啊。"
苏婉突然笑起来,笑声在挑高的客厅里撞出回音:"您知道这房子为什么比同户型便宜二十万吗?"她指尖抠进实木门框,指甲缝里渗出细小的木屑,"因为三年前,有个女人从这扇门后的阁楼跳下去……"

林秀芬手里的汤碗摔得粉碎。滚烫的银耳羹在羊毛地毯上洇开,像朵枯萎的牡丹。她想起买房时中介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苏婉第一次看见暗门时发青的指尖。
当晚,儿子陈宇加班未归。林秀芬在厨房炖着党参乌鸡汤,听见楼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她踩着拖鞋上楼,发现苏婉蜷缩在阁楼暗门前,手机屏幕亮着幽蓝的光,照见她锁骨处新添的淤青。
"婉婉,跟妈说实话……"林秀芬刚要触碰儿媳的肩膀,苏婉突然尖叫着躲开。她撞翻走廊里的青花瓷瓶,碎片在月光下闪着锋利的光。林秀芬看见苏婉的睡裙下摆沾着暗红色的污渍,不是血,是阁楼门框上剥落的朱漆。

陈宇开始频繁出差。林秀芬发现苏婉总在凌晨三点准时出门,穿着那件米色针织裙,光脚踩在实木楼梯上。她跟踪儿媳到二楼暗门,看着门缝里漏出的暖黄光线,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有人在翻找陈年信件。
"妈,您在做什么?"苏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秀芬转身时撞翻了香炉,檀香灰簌簌落在苏婉脚边。她今天涂着正红色的口红,衬得脸色愈发惨白。
"我……我听见有动静。"林秀芬指着紧闭的暗门,却发现门缝里透出的光消失了。

苏婉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您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吗?比如女人抽泣的声音?比如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她突然凑近,呼吸里带着铁锈味,"比如,有人用指甲盖一下下叩门的声音?"
林秀芬跌坐在地。她看见苏婉的瞳孔在月光下收缩成竖线,像某种冷血动物。儿媳的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碎屑,不是木屑,是干涸的血痂。

真相在梅雨季来临前浮出水面。林秀芬趁小两口外出,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阁楼。霉味混着檀香味扑面而来,她看见满墙用口红写的"正"字,最新那笔还泛着湿意。老式缝纫机上摆着褪色的结婚照,新娘穿着米色针织裙,眉眼与苏婉有七分相似。
"您终于发现了。"苏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今天没化妆,眼下乌青像被拳头砸出的淤伤,"照片里的人是我母亲,二十年前在这间阁楼吊死的。"她抚摸着暗门把手,"开发商说这是逃生通道,其实是我外公亲手封的墓道。"

林秀芬突然明白苏婉为何总在凌晨三点游荡——那是她母亲上吊的时间。而那些朱漆斑驳的门框,是苏婉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血路。
"您知道吗?"苏婉突然笑出声,眼泪顺着下巴滴在相框上,"陈宇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我就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她扯开衣领,锁骨处的淤青组成蝴蝶形状,"这是胎记,和我母亲一模一样。"
雷声在此时炸响。林秀芬看着苏婉从缝纫机抽屉里拿出染血的麻绳,终于明白那些朱漆并非门框原色,而是二十年里无数个绝望的夜晚,一个女人用鲜血写就的遗书。

当陈宇踹开阁楼门时,林秀芬正抱着昏迷的苏婉坐在窗边。暴雨冲刷着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浇得支离破碎。苏婉手腕缠着染血的纱布,怀里紧抱母亲的遗照。
"她需要心理干预。"医生这样说。但林秀芬知道,真正需要治愈的是这栋房子。她联系了施工队,在晨光中砸开那扇暗门。当阳光涌进尘封二十年的阁楼时,所有人都看见横梁上那道褐色的痕迹,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苏婉出院那天,林秀芬把房产证放在她面前:"房子卖了,我们搬回老小区。"她看着儿媳睫毛上凝结的晨露,"你母亲的照片,我放在城隍庙超度了。"

苏婉突然握住她的手,指尖的凉意让林秀芬想起那个暴雨夜。但这次,她没有躲开。远处传来搬家公司的喇叭声,混着早市的人声,将阁楼里的往事渐渐淹没。
林秀芬最后看了眼复式楼。阳光穿过崭新的天花板,在地面投下规整的光斑。她知道有些伤痕永远无法抹去,就像苏婉锁骨处的蝴蝶胎记,就像她自己心头那道用二十年房贷换来的疤。但此刻,她们终于可以站在同一片月光下,不必再被暗门后的阴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