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友之妻》
作者:画青回

简介:
姜宁穗应婆婆要求,去镇子上照顾她丈夫,伺候他饮食起居,每每夜晚为他疏解身乏。
不曾想,裴家之子裴铎与夫君同租赁一处小院。
不得已,在日日饮食上也多做了裴铎一份。
裴铎每每从学堂回来,都能看见那抹纤弱身影提着煤油灯等在院外。
明知她等的是她夫君,他却心陷其中。
一日又一日……
他逐渐沉溺在这种贪恋兄友之妻不道德的温柔乡。
直到一天晚上,她笑着对他说:“我夫君待我极好,他夸我贤惠心善,对他体贴入微,知他冷暖,他说,待他高中,定让我过上好日子。”
但赵知学在他面前却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
“裴弟,我妻子大字不识,愚昧无知,木讷无趣,尤其在房事上,她与木头人无异,你日后若是娶妻,定要找个知书达理,聪慧娴静,夫妻房事上也极为契合的妻子。”
可赵知学不知的是,他见过姜宁穗在房事上娇俏勾人的妩媚。
娇靥如花,眼尾媚色动人,被雨露冲洗时如含苞脆弱的花蕊。
后来,赵知学高中探花,休弃姜宁穗,迎娶大理寺寺卿之女。
姜宁穗无家可归,孤苦无依立在街头,泪眼婆娑的望着朝她走来的裴铎。
男人一身朝服,金质玉相,抬手轻轻抚去她脸颊泪痕,他说:“别哭,你还有我。”
“你在他那所受的屈辱,我替你一笔一账讨回来。”
没遇见姜宁穗之前,裴铎自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
遇见姜宁穗后,裴铎觉得自己是个卑劣小人,觊觎兄友之妻,同一个屋檐下看着姜宁穗和她夫君行房事时,心里总会生出一种极端恶劣的念头。
——杀了赵知学,取代他。
赵知学说,她在房事上太过木讷,跟木头一样。
裴铎看着怀里的人儿从头到脚弥上了一层薄薄绯色,她的颤动,娇吟,泪眼朦胧的勾人模样皆因他而起。
他觉得,穗穗生来就是为了契合他的……
她不是木头,只是那人是个废物罢了。
不懂得如何取悦穗穗。
精彩节选:
九月下旬,凉风徐徐。
残红夕阳穿透半开的窗牖泄在铺着藏蓝色的床被上,薄薄的被褥下突显一道纤细玲珑的身躯,一截细瘦雪白的小臂搭在床沿边,修剪圆润漂亮的指甲透着薄绯色,纤细的手指自然蜷缩着。
薄被堪堪盖在女人莹润的柔软上,她身上只着一件藕荷色小衣。
小衣细细的带子绕过纤白后颈,在肌肤上压出一道极浅的痕迹。
残阳的金红打在眉眼上,姜宁穗不适的抬手盖住眉眼。
须臾,她移开手,微扬起下颚看了眼半开的窗牖。
估摸着酉时三刻了。
混沌的大脑顷刻间清醒。
她险些忘了,她此刻在清平镇上郎君租赁的一间小院里,而非西坪村婆家院里,再有小半个时辰郎君就该从学堂回来了,她得起身为郎君准备晚食。
姜宁穗手撑着床坐起身,垂下的青丝划过单薄的肩头垂在胸前。
她鼻尖嗅了嗅,闻到郎君被褥上有一股淡淡的雪松香的味道。
——很像赵家隔壁裴家之子裴铎身上的味道。
她记得郎君并不喜这个味道,怎地也用起雪松香了?
未等姜宁穗深想,窗牖外响起“吱呀”推门声,紧跟着脚步声朝这边步步逼近。
姜宁穗没想到郎君提前回来了。
她这会还在榻上,只穿着小衣和亵裤,还未收拾先前两人折腾的残局。
说起来她来镇上还是应了婆婆要求。
一来婆婆让她来镇上照顾郎君,为他做饭洗衣,缓解身乏,二来婆婆怕她和郎君隔得太远,旺不到郎君,是以,让她日后日日贴身待在郎君身边。
这事说来可笑。
今年五月下旬,赵氏夫妇突然上门提亲,为赵知学求娶她。
赵家在西坪村也算有钱人家,按理说赵家为赵知学说亲,轮也轮不到穷苦的红山村的姜家,但赵家铁了心要娶她过门,甚至答应她爹娘狮子大开口要的五两聘礼。
直到成亲那一日,她娘才悄悄告诉她,说他们在镇上买通了算命先生,告诉赵氏夫妇说她的八字旺赵知学,能让曾经院试落选过一次的赵知学今年八月院试顺利通过。
赵氏夫妇这才不惜花高价钱娶她过门。
爹娘为了钱,生生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姜宁穗嫁过去后,日日提心吊胆,每每夜里祈求上苍,愿郎君八月院试顺利考过。
若是郎君再一次落选,她日后在赵家的日子只怕是水深火热。
许是老天爷念她日日祈求心诚,今年八月,赵知学院试通过,成了西坪村两个秀才之一。
还有一个秀才,则是赵家隔壁的裴家之子裴铎。
今年六月初十,他刚满十七。
裴铎六月份的生辰宴她也在场,裴家在镇上小酒楼宴请西坪村不少户人家,好不热闹,那天在酒楼,无人不说裴家之子天资卓越,神采英拔,年纪轻轻便得了院试第一。
她嫁入赵家三个月,与裴铎也只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次是在她和赵知学成亲当日,青年着一袭雪青色交领长袍,长身玉立在屋外,素来寡淡平静的一双眸淡淡的瞥了眼他们。
第二次则在裴铎的生辰宴上,青年穿了一袭鸦青色长袍,立于人群中,冲那些朝他恭贺的人淡淡颔首。
姜宁穗敛去心思,掀被而起,手指刚触及到搭在床边的衣裙,脚步声便已至门前,未等她出声唤郎君,那扇关着的门倏然间从外面推开。
随即,一道颀长挺拔的影子自地面延伸进来。
姜宁穗抬头,正要唤郎君,却见进来之人赫然是裴家之子,裴铎。
而她只穿着小衣和亵裤,就这么赤条条的跪在榻上,手中抓着刚拿起的衣裙,除了被可怜遮住的隐秘部位以外,其余都尽数落进了裴铎眼里。
姜宁穗从耳尖到脸颊,再到颈侧和全身,都像是在火里了滚了一圈,弥上了一层浓艳的红色。
她尖叫一声,胡乱抓着衣裙和被子将自己密不透风的裹起来。
从学堂回来这一路都在沉思凝神的裴铎被姜宁穗这一声尖叫唤回神志,青年掀起眼皮,便瞧见白生生一个人迅速钻进那床唯他盖过的被褥里。
青年眉峰倏然皱紧,平日里那双极寡淡冷漠的一双眉眼,此刻覆上沉沉的冷意。
原本充满雪松味的屋子,多了股女人身上独有的香气。
裴铎看了眼屋里凭白多出来的女人——是赵家新妇。
他只一眼便明了这屋里发生过什么。
青年冷冷垂下眼皮,避开榻上包裹严实的女人,清润磁性的声线绷着几分不自在。
“嫂子…抱歉。”
裴铎稍顿了下:“我不知你在屋里。”
说罢,青年转身出屋,顺带帮她带上屋门。
姜宁穗怔楞许久才回神,她透过半开的窗牖望了眼外面,只有偏头才能看见青年被风吹起的一截袍角,回想起方才被无意间闯入房间的裴铎看了身子,姜宁穗有种想撞墙的羞耻。
自她长大后,看过她身子的男子只有她郎君。
如今却在意外之下被别的男人瞧了身子。
姜宁穗浑身都快红透了,又羞又臊,她不敢多犹豫,快速将衣裙穿上,脑子里混乱如麻。
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铎怎会在郎君的小院里?
郎君怎么没同她说裴铎会过来?
从西坪村到镇上要走大半日脚程,姜宁穗走了大半日,腿脚又累又乏,刚进家门又被郎君拽着进了屋子,郎君甚至等不到夜晚便要行房事,事后他赶着去学堂,让她好生休息,他戌时一刻才回来。
姜宁穗累了大半天,便沉沉睡过去,醒来就碰见了裴铎。
姜宁穗穿好衣裙,又将乱糟糟的被褥叠整齐,低头再三确认自己身上衣裙整洁,没有不妥之处,她深呼吸了几下,走到门前打开房门,一眼瞧见长身玉立在院中梨树下的裴铎。
青年背对着她,身姿颀长挺拔,他穿着和生辰那日颜色一致的衣裳。
鸦青色的长袍,衣袖和袍角是山水墨色,发顶簪了一根乌木簪,其余墨发垂在身后。
姜宁穗一看见他便想起方才让她极为羞耻的事。
她的脸臊红难堪,两只手使劲绞在一起,望着裴铎的背影,抿了抿干涩的唇才问:“裴公子,你是来找我郎君的吗?”
裴铎转身,冰冷漠然的目光落在姜宁穗身上。
青年声音亦如他这个人,冷淡至极:“赵兄没告诉嫂子,我就住在这?”
姜宁穗小脸一窒,怔怔望着青年。
他说……他就住在这?
那那那……姜宁穗猛地睁大眼睛,回头看了眼已经被她关上的房门,鼻尖还残留着那股极淡的雪松香的味道。
所以,裴铎回的是他自己的房间?
所以,她和郎君在裴铎房间做了那等事?!
姜宁穗脸色由红转白,又白转青,直至一张秀美的脸蛋涨成猪肝色,手心也被指甲掐出五指印,她羞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郎君他怎么能……怎么能带着她在裴公子的房间行那种事!
不用姜宁穗再解释,裴铎已从她神色间得知答案。
赵家新过门三个月的新妇,裴铎对她没什么印象,只从赵知学嘴里听过几句。
——大字不识,迂腐木讷,但贤惠心善。
裴铎目光极为分寸的移开:“赵兄房间是南边这间。”
姜宁穗顺着他的视线转头,隔壁有一间屋子,屋门敞开,与她身后的屋子仅一墙之隔,上午来时,不等她好好看清小院布局就被郎君拽进身后这间屋子,这才有了眼下让她尴尬羞死的局面。
她咬紧下唇,强忍着难堪:“裴公子,我……我帮你把屋子打扫一下。”
“不必了。”
裴铎朝她走来:“我还要进屋看会书,嫂子忙自己的事罢。”
青年越过她推开屋门。
姜宁穗转身看向即将关门的裴铎,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窄窄的门缝。
青年虽年仅十七,身量却是极高,比郎君还高半个头,姜宁穗比他年长一岁,却还不及他肩膀,她看着裴铎,神色难堪,欲言又止。
裴铎抬眸暼她一眼,知晓她有话要说,也知晓她想说什么。
他说:“方才的事我不会对赵兄言半个字,嫂子放宽心。”
姜宁穗意外裴铎竟看出她心中所想。
她脸色涨红,不等她道谢,青年先一步合上屋门,似乎不想再与她多说一句。
姜宁穗去了南边屋子,屋里摆设很简单。
一张床榻,两扇门衣柜,挨着窗牖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书籍和笔墨纸砚,榻上被子叠放整齐放在床位,屋子不大,但干净整洁,和裴铎屋里摆设如出一辙。
姜宁穗对郎君心生闷气。
他屋子分明是好的,为何带她去裴铎屋子。
裴铎与他同住一处小院,他为何不事先告诉她,让她今日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
想到接下来近一年时间都要与裴铎同住一个屋檐,姜宁穗便觉得煎熬无比。
郎君与他屋子只一墙之隔,夫妻间的事怎能是一堵墙能掩盖的,况且她今日还被…还被裴铎瞧了身子,虽然裴公子也是无意,可以后日日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姜宁穗难以说服自己再待下去。
她想回去了。
姜宁穗想回去不只是因为被裴铎无意间瞧了身子而尴尬回避。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爹娘为了给弟弟凑钱娶媳妇,买通算命先生骗了公婆,说她八字旺郎君,能助郎君一路高中,拔得头筹。
可这些都是假的。
姜宁穗心虚又害怕,万一明年乡试郎君落选,赵家定会将所有罪责怪到她头上,到那时,她都不敢想自己的处境会有多凄惨。
若是她现在回去,避免和郎君日日待在一处,明年郎君乡试若是落选,她也能为自己辩解一二。
残红余晖洒在门扉上,姜宁穗看了眼天色,郎君就快回来了。
她敛去这些心思,先去灶房为郎君准备晚食。
她走出屋子,下意识看了眼北边那扇紧闭的屋门。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姜宁穗面皮又一阵阵发烫。
灶房在西边,挨着梨树,郎君来镇子有些时日了,但看冷清清的灶房,想来他们二人也没做过饭。
姜宁穗去院里井边打了一桶水将灶房打扫干净,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与泼水声从半开的窗牖传进屋里。
窗牖下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摆着书籍和笔墨纸砚。
裴铎立于长桌前,手中翻过几本书籍,清隽的眉峰轻拧着,似在寻找什么。
须臾,青年从最底下的书籍中找到薄薄的信纸,未等他拆开,紧闭的屋门传来叩响声,女人细细的音色透门而入:“裴公子,我包袱落你屋里了,可否麻烦裴公子帮我递一下。”
裴铎掀眸,透过半开的窗牖扫了眼外面延伸在地面的影子。
女人身形纤瘦细弱,即便投射在地面的影子也瘦弱的不堪一击。
裴铎将信封压在书籍下,转头看了眼另一侧的床榻。
床榻上被褥叠放整齐,丝毫看不出方才旖旎凌乱的一幕,唯有屋里极淡的女人香气诉说着这里先前发生过什么。
青年眉眼再度冷下,棱角分明的下颔线条绷得极紧,他看了眼被主人丢弃在床尾角落的藏青色包袱,过去捡起包袱走到门前,抽出门闩,打开门扉。
姜宁穗不期然撞上开门后立在门前的裴铎。
青年身量极高,骨节修长的左手虚虚搭在门上,清隽的脸庞冷淡的仿佛没有一丝人气,他右手递前,干净的指节上提着藏青色包袱。
“是这个?”
姜宁穗实在没脸见裴铎。
她忙低下头,低低应了声:“是,谢谢裴公子。”
姜宁穗已为人妇,满头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两人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裴铎略一垂眸便瞧见姜宁穗后颈下突起的一节骨骼,女人颈子纤细雪白,同她抬起的手腕一样,细而脆弱。
如同他去岁上山猎回来的大雁,脖子轻轻一掰便断了。
姜宁穗小心避开裴铎的手,两只手接过对她来说沉重的包袱。
包袱很大,装了不少东西,有她的换洗衣物和鞋子,更多沉重的是婆婆给郎君准备的不少地里刚摘的菜和腌菜,还有半袋子精细面粉,玉米红薯面粉,还有婆婆腌的一条腊肉。
从西坪村到镇上大半日的脚程对生活在穷苦的红山村的姜宁穗来说并没有多累,累的是背着这些沉重的东西。
姜宁穗拎着沉重的包袱转身朝灶房走去。
走了几步,她忽的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正要关门的裴铎。
隔着窄窄的门缝,青年眼皮轻抬,冷淡的睨着她:“嫂子还有事?”
姜宁穗硬着头皮问道:“我要做晚食,裴公子要不要吃点?”
毕竟他和郎君同住一个屋檐,而且她和郎君下午还在裴公子屋里……
姜宁穗不敢再想下去,脸上的热意还没降下去,又滚了一层热度。
裴铎颔首:“那就麻烦嫂子了。”
姜宁穗摇头:“不…不麻烦。”
她快步进厨房,趁着余晖还没彻底被檐角吞没,就着亮光倒水和面,今天有些晚,只能先吃点汤面片,她想着郎君应该快回来了,可直到菜炒出来,锅里汤水滚沸后郎君才回来。
暮色将至,灶房里亮着一盏煤油灯。
灶口里映着橘红色火光,噼啪的声响时不时响彻在安静的灶房里。
赵知学肩上挎着书袋,着一身青灰色交领长袍,长发用一根灰色发带束起,瞧着就是一副俊秀的年轻书生。
他踏进小院,一眼便瞧见在厨房里忙碌的姜宁穗,又看了眼南边小屋,屋里亮着一盏灯,看来裴弟先他一步回来了。
赵知学走到厨房,看到站在锅灶前扯面条的姜宁穗,放轻脚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姜宁穗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小脸惨白不说,连同手里的一根长面条也掉进沸腾的锅里。
赵知学笑道:“穗穗,我回来了。”
姜宁穗试图从赵知学怀里挤出来,她虽已为人妇,却实在做不到在门户大开的情况下与郎君过分亲昵,况且院里不止他们夫妻二人,裴公子也在。
一想到今日郎君带着她在裴公子屋里行那等事,姜宁穗便觉得荒唐又生气。
她正要问郎君,灶房外倏地传来一道清润低沉的声音。
“赵兄,你来我房里一趟,我有话同你说。”
姜宁穗扭头,看见裴铎立在屋外,青年乌黑的瞳仁极其冷淡的瞥了眼他们便转身回房,姜宁穗见状,连忙从赵知学怀里退出来。
她隐隐有种感觉。
裴铎对郎君说的话应该和今天下午的事有关。
姜宁穗心里升出浓浓忧虑,虽说裴公子答应她不会将下午的事告诉郎君,可她到底还是有些怕,毕竟她和裴公子并不熟稔。
赵知学:“穗穗,我过去一趟,等会来找你。”
姜宁穗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她将剩下的面条扯进锅里,待面煮沸,在屋里交谈的两人也一前一后出来,姜宁穗觑了眼赵知学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又小心翼翼觑了眼走在赵知学身侧的裴铎。
谁知青年倏地撩起眼皮,姜宁穗措不及防的撞上对方乌黑的瞳仁。
她慌忙错开眼,将视线投入沸腾的锅里,用勺子搅着面汤。
赵知学进来走到她边上,看了眼浓郁鲜香的一锅面片汤,瞬间勾起肚子里的馋虫:“穗穗,你是不知道我们学堂的饭菜,油水寡淡,去的晚了,都买不上好饭,这些时日我就没怎么吃过热乎的饭菜。”
姜宁穗没想到镇上学堂的饭菜会这般差劲。
她忽然觉得,郎君怕是不会同意她再回村里。
一面是对裴公子是否告诉郎君下午的事烦扰忧心,一面是怕郎君明年乡试万一落选她没好果子吃,姜宁穗心不在焉的盛饭,赵知学从踏进灶房就在念叨学堂处处不好,并未察觉到姜宁穗的异样。
赵知学接过姜宁穗递来满满一海碗的面片汤,笑道:“我来端,你先坐过去吃饭。”
姜宁穗轻轻摇头:“我没事,你先吃。”
赵知学便不客气的端走。
姜宁穗又盛了一海碗,正准备给裴铎端到桌上,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先一步伸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碗,青年指节极有分寸的避开她按在碗沿下的手指,声音清润如珠:“谢谢嫂子。”
姜宁穗头也不敢抬:“没事。”
靠窗牖的位置放着一张四方桌,赵知学坐在中间,姜宁穗坐在裴铎对面,她低着头安静吃饭,静静听着郎君和裴公子说起今日在学堂的事,大部分都是郎君说,裴公子偶尔应一声。
须臾,赵知学道:“裴弟,你觉得你嫂子做的吃食如何?”
裴铎言简意赅:“不错。”
赵知学:“既然如此,不如这样,你每月给灶房交一份你的口粮,让你嫂子连同你那一份吃食一道做了如何?”
姜宁穗眼睫一颤,轻轻咬着面片没说话。
她听对面响起裴公子的声音:“那日后便麻烦嫂子了。”
姜宁穗没有抬头,依旧是那三个字:“不麻烦。”
她好像除了这三个字,也没别的可说。
吃过饭姜宁穗把灶房收拾干净,因心里闷着气,想和郎君说说今天下午的事,快速把灶房最后一点活干完,随即提着煤油灯就要出去,却见一道高大颀长的黑影直直压过来。
姜宁穗整个人几乎被笼罩在裴铎的阴影之下。
青年手中提着白瓷色水壶,冷漠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颔首,平静道:“嫂子。”
姜宁穗头皮一紧,胡乱点了点头,问道:“你灌热水吗?”
裴铎:“嗯。”
姜宁穗指了下灶台:“锅里有烧好的热水。”
裴铎:“谢谢。”
姜宁穗含糊应了声,踟蹰着走了一小步,便听身侧传来裴公子的问话:“嫂子有话与我说?”
姜宁穗错愕抬头,意外裴铎再一次猜中她心中所想。
青年长身玉立在她对面,清辉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冷的光华,他身上鸦青色的袖袍被夜风吹拂,袖袍轻轻拂打在腰间束带上。
束带下是青年劲瘦的腰身,腰间悬挂着一枚色泽极好的白玉,玉佩下垂吊着雪青色丝绦。
姜宁穗低下头,咬了咬下唇,吞吐在唇齿间的问话在看到裴铎清隽冷淡的容颜时又咽了回去。
她顿了好一会才道:“没事,我先回屋了。”
提着煤油灯走了两步,便听身后传来裴铎刻意压低的清润嗓音:“嫂子无须烦忧,裴某既承诺了嫂子,便不会食言。”
姜宁穗后背一僵,头也没回的说道:“是我小心眼了。”
话落她逃也似的回了南边屋子。
赵知学坐在梨木桌前温习今天的课业,姜宁穗将另一盏煤油灯熄灭放在桌上,看着郎君心无旁骛的学习,她不好打扰他,等裴铎打好热水回屋,她才拿着木盆去灶房盛热水洗漱。
等姜宁穗忙完,赵知学方才合上书籍。
见郎君揉着酸乏的脖颈,姜宁穗起身走到他身后,纤细手指轻轻搭在赵知学肩膀为他揉按解乏,她揉按手法极好,正好按压在赵知学酸痛的点上。
“还是娘子疼我。”
赵知学笑着阖上眼,享受姜宁穗为他揉按的闲暇时光。
他问:“爹娘在家如何?身体可都好着?”
姜宁穗声音有些气闷:“二老身体都康健着呢!”
赵知学终于察觉到姜宁穗语气不对,他转身握住她两只素手:“听你口气不大开心,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姜宁穗眼含嗔怪的看着他:“裴公子与郎君同住一个小院,为何不事先告诉我?你还带我…”她说着,秀美清丽的脸蛋蔓开羞臊难堪:“带我在裴公子屋里行那种事,你将我置于何地?又将裴公子当做什么?”
赵知学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因为这件小事跟我生气呢?”
姜宁穗小脸一窒:“郎君怎能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赵知学握了握她的手:“好好好,是我不对,方才裴弟叫我去他屋里,也将我好一顿训,我已经给裴弟解释过,也赔过不是了。”
他起身带着姜宁穗走到床边,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床褥。
入手一片潮湿,且还是一大片。
姜宁穗诧异抬眸,赵知学解释:“我晌午不小心将水洒在褥子上,你来那会儿褥子还是湿的,我怕凉着你,才去了裴弟屋子,是我考虑不周,没事先告诉你裴弟也住在这。”
姜宁穗低下眼睫,下午发生的事再一次浮现眼前。
她抽回手道:“我宁愿凉着也不要去旁人屋子行那种事。”
赵知学笑道:“我向娘子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他已说到这个地步,姜宁穗不好再胡搅蛮缠下去,便问赵知学:“裴公子怎么住在这里?”
赵知学:“镇上学堂没有住宿条件,我恰好看见这边有间小院租赁,就和裴弟商量了下,平摊租金赁下这间小院。”
床褥还有些潮湿,晚上睡觉自是不太舒坦。
赵知学洗漱完后,让姜宁穗贴在里侧,他躺在那处还有些潮湿的位置,姜宁穗不愿,怕郎君受凉受寒耽误学业,万一让公婆知晓她刚来就让郎君生了病,指不定怎么指着她鼻子骂她。
赵知学无法,起身从衣柜取了自己两件外袍铺在潮湿上:“好了,别和我争了。”
屋里熄了灯,姜宁穗躺在床榻里侧,睁着眼望着洒满清辉的窗牖。
乍一换地方,一时半会睡不着。
她感觉到搭在小腹上的手一热,赵知学侧过身,手指沿着姜宁穗手腕蜿蜒而上。
姜宁穗脊背一僵,立即抽回自己的手,又往床里侧贴了贴:“郎君,你明日卯时末就要去学堂,还是早些睡,我来之前,娘特意让我转达你,要用功读书,莫要想些旁的事。”
她知晓郎君的意思。
但她不想,也不愿。
上午才有过一次,且眼下裴公子还在隔壁,两间屋子只有一墙之隔,一点动静隔壁都能听见,她实在做不到跟没事人似的和郎君做这些事。
赵知学手心一空,身边人又往墙边贴了贴。
他无声叹了下,只能转身面朝上方躺着。
爹娘给他看的这个媳妇哪哪都好,就是太过迂腐木讷,还只认死理,即便娘交代了让他用功读书别想旁的事,但夫妻间的事怎能算旁的事。
只要他不说,她也不说,谁又能知道?
这边夫妻两各怀心思难以入眠,隔壁裴铎也没睡。
即便屋里通了一下午的风,但床榻上仍残留着女人身上淡淡的气息。
裴铎将被褥卷起放在椅上,和衣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他自小跟父亲习武,耳力一向极好,隔壁即使关门闭窗,两人低声交谈的声音还是一字不差的落入他耳里。
青年疏朗的眉目几不可察的蹙了下。
看来,他得重新找个单独小院搬出去,与他们夫妻二人同住,于人于己都不方便。
翌日一早。
姜宁穗记着郎君和裴公子卯时末就要去学堂,她卯时二刻就起了。
准备洗漱下去灶房准备早饭,谁知一开门先瞧见院里挂着草白色床衽和衾被,许是洗了没多久,床衽下滴答了几滴水渍。
这是裴公子榻上的衾被,她昨天贴身盖过。
昨天重重包裹着她,密不透风往她肌肤里钻的雪松香气息都是裴铎身上的味道。
姜宁穗下意识看了眼北边屋子,屋门关着,窗牖半开,她从缝隙里隐约窥见青年搭在桌沿边的玉色袖袍,想到昨天的事,姜宁穗脸上又攀上一抹难堪的羞臊。
她慌乱收回视线钻到灶房里,洗漱后开始准备早饭。
不多时,灶房外传来脚步声。
姜宁穗以为郎君过来了,她给木盆里添了些热水,端着木盆笑语嫣然的转向灶房门口:“郎——”看见踏入门内的人是裴铎,那声‘君’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慌忙改口:“裴公子。”
青年身量极高,他今日穿了身玉色交领长袍,玉簪束发,在踏入灶房门时,被光影投射而来的影子一瞬间覆压在姜宁穗身上。
裴铎颔首,叫了声:“嫂子。”
他将一两银子放在窗牖旁的桌上:“嫂子,我没时间去镇上采买,这一两银子你收着,还需麻烦你帮忙采买做饭。”
青年临了又补了一句:“这是我这个月的口粮费用。”
姜宁穗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银两,见过最多的钱也不过是几十个铜板,就连赵家给姜家的五两银子她都没瞧上一眼。
而且,就裴公子一个人,一个月哪能吃一两银子,这一两够他吃好几个月了。
姜宁穗如实告诉裴铎一两银子够吃几个月。
青年闻言,淡声道:“嫂子看着置办罢。”
等赵知学起来,姜宁穗把这事告诉他,赵知学宽慰道:“没事,到时他再给伙食费,你先不收就成。”
对于裴铎一个月拿出一两银子的伙食费,赵知学多少有些惊讶。
要知道穷苦人家为了一两银子能卖女,他们家为了娶姜宁穗,都大出血花费了五两银子,为这事他爹娘私底下没少埋怨,要不是看中姜宁穗八字旺他,能助他一路高中拔得头筹,他爹娘也舍不得这笔钱。
裴家是十七年前搬到西坪村的外来人。
裴父说他是走镖的,他夫人是落魄千金,原来的镇子被流寇洗劫一空,他们逃难逃到这里落脚,裴父的确有一身好武艺,时常带着裴铎进山打猎,猎到大型猛兽还会给村里人分食,西坪村无人不说裴氏夫妇恩爱和睦,人好心善。
他比裴铎年长四岁,说起来他想要读书考取功名,还是受了裴铎的影响。
赵知学时常在想,若是他也能有裴铎那样一个才识过人的母亲,或许他也同裴铎一样,小小年纪就得院试第一。
吃过早饭赵知学与裴铎去了学堂。
姜宁穗在家无事可做,索性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她没去裴铎屋子,只把裴铎窗牖外和屋外清扫了一遍。
院门大开,一声笑传进来,紧跟着是一个妇人的大嗓门:“哟,小娘子,你是这家院里的什么人?”
姜宁穗捏袖擦了擦额头薄汗,转身看向牵着一个孩子进来的妇人,妇人头发用一根棕色头巾缠着,穿着栗色直领对襟短袄长裤,身材丰腴,笑起来脸颊有两个酒窝。
那妇人自来熟的介绍自己,她叫穆花,住隔壁小院,她男人跟商人走船,一年半载回来几回,她在家守着院子和孩子。
姜宁穗自小没什么朋友,在娘家时,天天待在家里有干不完的活。
嫁到赵家后,在家里能说话的也只有郎君和婆婆,公公好似不太待见她,每每看见她都会从鼻腔里哼一声,姜宁穗猜到公公是心疼那五两银子,拿她撒气呢。
她除了打破苦水往肚里咽,什么也说不了,还得日日祈求老天爷行行好,再帮她一次又一次,让郎君拔得头筹。
如若不然,她以后在赵家的日子怕是生不如死。
穆花是个爱说话的,说话也逗趣,姜宁穗跟她聊了一会,觉得沉闷闷的心情都好了不少,穆花问:“小娘子,这院里住了两个秀才郎,哪个是你郎君?”
未等姜宁穗说,穆花的儿子忽然一指院外:“秀才公子回来了。”
姜宁穗抬头看去,是走了有一个时辰的裴铎。
他怎地提前回来了?
穆花见过几次这位秀才公子,莫说这条巷子了,就是整个清平镇都找不到第二个如公子这般模样极好的男子了。
再瞧姜小娘子,粉面桃花,精致的鹅蛋脸,弯眉杏眼,皮肤瓷白,笑起来眼里闪着几分动人的明艳。
别说,和这位秀才公子还挺登对。
穆花笑道:“小娘子,让我猜猜,这位就是你郎君吧?”
她嗓门不小,恰巧裴铎踏门而入。
青年薄薄的眼皮撩起,视线直直落在姜宁穗身上。
对方的眸幽深如潭,那平静到毫无情绪的一眼愣是让姜宁穗瞬间头皮发紧,昨天令人尴尬羞耻的事还没忘却,今天又被人误以为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