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弯着腰,站在新砌的红砖墙边,用一把旧蒲扇给黄豆“扇风”。阳光照在她手上,那手像晒干的树皮,裂着一条条细纹。她的影子斜斜地铺在水泥地上,旁边堆着几块没用完的瓷砖,冷冰冰地躺着。 去年这时候,院子里还挤满了人。叔叔姑姑们都回来了,小孩围着石磨跑,笑声把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奶奶总是一边翻着豆子,一边喊:“慢点跑,别绊着!”爷爷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雾缭绕中,嘴角挂着满足的笑。 今年,爷爷走了,院子空了一半。叔叔在外地开网约车,姑姑在工厂流水线上班,爸妈也在城里打工。奶奶一个人收了豆子,坐在门槛上数:“去年二十口袋,今年只剩十袋了。”她没说想念,只是把装豆子的麻袋抱得更紧了些。 手机里有视频。姑姑拍的,她站在工厂车间里,背景是轰隆隆的机器,她举着一袋豆子说:“妈,我买了新豆子,寄回去了,您别自己晒了,腰不好。”奶奶看着视频,点点头,却还是把豆子倒进竹匾,搬到了太阳底下。 她蹲在那里,用手翻着豆子,像在翻检过去的时光。有一颗豆子滚到了墙角,她慢慢站起来,蹒跚着捡起来,吹了吹灰尘,放进嘴里嚼了嚼,苦涩的滋味弥漫在口腔里,她却舍不得吐出来。 远处的电线杆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像是在议论着什么。奶奶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翻着豆子。风刮过来,吹乱了她的白发,也吹散了她嘴里念叨的话:“都好,都好,就是……太远了。” 中午,奶奶把晒好的豆子装进麻袋,用针线缝好口。她在麻袋上写了字:“给孩子们带去,做豆浆,别忘了。”下午,她把麻袋搬到了门口,等着村里的货车来,把豆子运到城里去。 晚上,奶奶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却冷清清的。她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像是在摸一个不存在的人。风里传来远处的汽车声,她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把身子缩进了旧棉袄里。 第二天早上,叔叔的电话打来了,说豆子收到了,很香。奶奶笑着说:“好,好。”挂了电话,她站在院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水泥地,突然弯下腰,捡起一颗落在地上的豆子,放进了嘴里。她嚼得很慢,眼泪就掉下来了,掉在干裂的手背上,很快就不见了。 太阳又升起来了,照在红砖墙上,照在水泥地上,照在奶奶身上。她坐在墙边,像一尊石像,守着一袋豆子,守着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守着一份没人要的亲情。风里,似乎还飘着爷爷的旱烟味,可回头一看,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门槛,再也等不到坐在那里的人了。 奶奶站起身,把剩下的豆子倒进一个小布袋里,挂在了门口的钉子上。她说:“留着,等他们都回来了,做豆花吃。”可她知道,明年这个时候,院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只有这些豆子,陪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