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蒂尔加滕公园的清晨总带着湿润的水汽,湖边的石板路上,一群身披赤甲的“不速之客”正大摇大摆地横穿步道。
它们的螯足敲击地面的声响,成了这座古老公园最荒诞的背景音。
这些原产自北美的克氏原螯虾——俗称小龙虾,自2018年首次在柏林市区大规模现身后,便以惊人的繁殖速度攻占了德国的河流、湖泊甚至排水渠。

当地人戏称它们是“柏林奇迹”:毕竟,这种甲壳生物在美洲老家不过是寻常物种,到了德国却成了生态灾难的主角。
小龙虾的入侵史像极了黑色幽默。生态学家推测,它们最初可能是被当作宠物引入柏林,随后因主人遗弃而逃逸至野外。
在德国温和湿润的气候中,这些杂食性生物如鱼得水:没有天敌制约、水质清洁、城市排水系统为它们提供了四通八达的“地下高速公路”。
短短几年间,小龙虾便从公园水草间的零星身影,演变成铺满河岸的“赤色地毯”。
一位柏林渔民曾抱怨:“过去八天里,我在这条河里抓了2000只小龙虾,但它们似乎越抓越多。”

泛滥的后果触目惊心。小龙虾啃食水草、鱼卵甚至两栖动物,导致本地物种锐减;它们挖掘的巢穴破坏堤坝结构,威胁防洪安全。
雨季时,成群的甲壳生物甚至“占领”马路,吓得路人绕道而行。
德国政府最初尝试引入鳗鱼等天敌,却发现这些北美小龙虾自带“抗病buff”,反而把天敌吃成了濒危物种。
这可急坏了德国人。
面对生态警报,柏林市政府在2018年祭出“终极武器”——号召民众把小龙虾端上餐桌。
经过检测确认其可食用后,政府向农场发放捕捞许可,允许不限量捕捉身长超过15厘米的小龙虾,并鼓励餐厅开发新菜式。
然而,这场“以吃治灾”的运动很快遭遇滑铁卢。

德国厨师们端出的小龙虾意面、奶油浓汤和牛油果沙拉,在美食家眼中成了“暴殄天物”的代名词。
“一盘两三只的吃法,得吃到什么时候灭绝?”中国网友的吐槽一针见血。
尽管当地超市标价每公斤29欧元(约合213元人民币),但这些“高端食材”始终无人问津。
一位柏林鱼摊老板无奈道:“中国游客会拍照发朋友圈,德国人却宁可去买三文鱼。”
文化差异筑起的高墙远比想象中坚固。
德国人习惯了处理精细的海鲜,面对壳硬肉少的小龙虾,既缺乏剥壳耐心,更不懂麻辣、十三香等中式烹饪魔法。
直到2023年,一位中国厨师在柏林开出小龙虾专卖店,用油焖和卤水做法征服了德国胃,才让局面稍有改观。
可惜这样的尝试杯水车薪——毕竟,要让日耳曼民族像中国人那样人均日啖百只,近乎天方夜谭。

当“吃光计划”宣告失败,柏林政府不得不启动B方案:把捕获的小龙虾送进生态燃料加工厂。
在勃兰登堡门附近的处理站,成吨的甲壳生物经粉碎、发酵后变成生物质颗粒,成为替代煤炭的绿色能源。
这种“变废为宝”的科技狠活看似光鲜,却掩不住生态链断裂的悲凉——这些本该滋养土壤或丰富生物多样性的生命,最终在锅炉中化为缕缕青烟。
环保主义者痛心疾首:“我们本可以建立完整产业链,现在却把蛋白质转化成能源,这是文明的倒退。”
但现实比理想骨感得多:2023年柏林动物公园湖捕捞的4万只小龙虾,仅极少数进入餐厅,绝大多数仍难逃燃料命运。
更荒诞的是,由于德国严禁私自捕捉,普通市民若想“为除害事业尽份力”,还得冒着罚款风险当“偷虾贼”。

这场持续近十年的“人虾大战”,意外成为观察文明演进的显微镜。
在东亚,小龙虾从1929年作为牛蛙饲料引入日本,到如今成就中国千亿级夜市经济,完成了一场惊险的生态平衡术。
在德国,同样的物种却困在文化认知与生态灾难的夹缝中,最终走向“碾碎发电”的终局。
生物学家指出,物种入侵本质是全球化伴生的副产物。
19世纪殖民者带来的非洲杀人蜂、20世纪商船夹带的亚洲虎蚊、21世纪宠物贸易逃逸的缅甸蟒……
每个入侵物种背后,都是人类活动撕裂自然疆界的证据。
小龙虾困局给德国上了沉重一课:单靠技术手段无法根治生态问题,唯有重构人与自然的相处智慧,才能避免“治蝗成灾”式的荒诞循环。

如今,柏林市政厅的档案室里仍保存着2018年的首份小龙虾泛滥报告。
泛黄的纸页上,专家笔迹潦草地写着:“它们可能会改变这座城市的生态记忆。”
谁也没想到,这份预言会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应验:
当中国食客对着德国小龙虾报价单咂舌时,八千公里外的长江流域,今夏第一批养殖虾正跃入滚烫辣油,演绎着截然不同的生存剧本。
本文作者 | 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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