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河南滑县洪水决堤,众人无措,一老农大喊:我是狼牙山五壮士之一,大家跟我跳下去坐在决口处筑人墙......
01
1970年,在河南沁阳一个叫做北孔村的普通村庄里,一个52岁的普通农民悄悄地踏上了自己最后的旅程。
他叫宋学义。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
但在将近30年前,这个名字曾与另外四个名字一起,被镌刻在民族危亡的悬崖之上,成了一个不朽的传奇——狼牙山五壮士。
只是传奇早已褪色,英雄回归尘土,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岁月和伤病压弯了腰的普通老农。
这一年,他“胃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家里人看着他日渐消瘦、蜡黄的脸色,佝偻着背,总是用右手死死按着腹部,都劝他去大医院瞧瞧。他却总摆摆手,咧开嘴露出一个让人宽心的笑:“老胃病了,不要紧,扛扛就过去了。”
家人不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不是什么老胃病。
那是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死神,正在催着他还债。
他早已向死神透支了三十年的生命,现在,是时候还了。
于是,他决定出门走走。
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一场告别,只说想出去看看。
第一站,河北易县,狼牙山。
30年的光阴,足以让沧海变为桑田,让少年等来白头。
当宋学义再一次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山还是那座山,可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背着伤员、扛着机枪在悬崖峭壁上健步如飞的年轻战士了。
他抬头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主峰棋盘坨,那里,曾是他和战友们用生命阻击日寇的地方。
那里,曾是他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终点。
宋学义想上去,再看一眼当年纵身一跃的地方,再跟长眠于此的马宝玉、胡德林、胡福才三位兄弟说说话。
可是,他爬不动了。
那在三十年前被山崖和树枝撞得几近碎裂的腰椎,此刻正用最尖锐的疼痛提醒着他,英雄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只能在山脚下久久地仰望,良久,他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默默地转过身,抬手抹去了不知何时已爬满脸颊的泪水。
下山后,他去探望了附近的老乡亲。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娘还依稀记得他,颤巍巍地拉着他的手,布满皱纹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孩子,是你啊……你这腰,还疼得厉害不?”
宋学义只是憨厚地笑着,摇摇头,轻轻拍着老人的手背,反而关切地问起了村里这几年的收成,问大家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离开狼牙山,他又辗转去了广州,探望了自己的老部队——如今的“红一团”。
看着军营里那些生龙活虎的年轻战士,宋学义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随后,宋学义又坐上火车,一路向西,去了遥远的昆明。
宋学义的儿子宋福保正在那里,在部队里当兵。
宋福保所在的部队是执行特殊国防任务的保密单位,驻地隐蔽,极难寻找。
宋学义拖着病体,在昆明的大街小巷转了好几天,怎么也找不到儿子的部队。
情急之下,这个一生中最怕“走后门”的老人,不得不破了一次例。
他找到公用电话,给昆明军区政治部打了个电话,报上了那个他最不愿提及的名字:“我是宋学义……”
电话那头的震惊可想而知。
很快,一辆吉普车把他接到了部队驻地。
父子相聚的日子只有短短三天。
20岁的宋福保看着眼前这个瘦得脱了相的父亲,心里一阵发酸。
但他不知道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只以为是一路劳顿所致。
那是宋福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台下听父亲亲口讲述那个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故事。
临别时,宋学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钱,硬塞到了儿子手里。
那是父子俩的最后一面,也是一位老兵对新兵最后的交接。
这次旅程的最后一站,是洛阳。
这是他这次旅程中最为“功利”的一站。
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为了“私心”而动用自己的名气。
在洛阳东方红拖拉机厂,宋学义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工人们围着这位传说中的英雄,听他做了四场报告。即使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他在台上依然讲得激情澎湃,讲狼牙山,讲战斗,讲建设。
这四场报告,换回了一台崭新的“东方红”拖拉机。
这是宋学义用自己最后的生命能量换来的。
他没有为自己要一分钱药费,没有为残疾的女儿要一份工作,却为北孔村的乡亲们要回了这个“铁牛”。
有了它,村里的盐碱地就能更快地翻耕,乡亲们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好一点。
当那台红色的拖拉机轰隆隆地开进北孔村时,全村都沸腾了。
看着乡亲们兴奋的笑脸,宋学义那张蜡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几次利用自己的“名声”去办事,每一次都是为了集体。
当拖拉机突突地开回村里时,他那被肝癌掏空了的身体,也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他用这样一段漫长而沉默的旅程,给自己早已向死神透支了30年的生命,画上了一个沉重而圆满的句号。
一年后,1971年6月,宋学义病逝。
又过了八年,他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英雄,终于归寂。
02
1951年,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一场规模浩大的寻找英雄运动正在全国范围内展开。
北京发出的指令清晰而急迫:中央要召开全国老军人、老烈属代表大会,必须尽快找到散落在民间的革命功臣。
在河南省沁阳县,一项紧急任务压在了县政府民政科干部张贺兆的肩头。
上级的线索只有寥寥数语,却重若千钧:“狼牙山五壮士”之一的宋学义,据查籍贯在沁阳,务必尽快找到。
对于张贺兆而言,这不仅仅是一项行政命令,更像是在触碰一段活着的传奇。
十年前的1941年,五位八路军战士在狼牙山棋盘陀顶峰的那纵身一跃,早已成为整个民族抗战精神的图腾。
如果这样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真的隐居在沁阳,那将是全县莫大的荣耀。
然而,现实给了张贺兆当头一棒。
他满怀希望地开始在县机关大院里打听。
按常理,如果县里真藏着这么一尊“大佛”,资历老一点的同志不可能没听说过。
可是,无论他问到谁,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
“没听说过沁阳有个英雄叫宋学义。”几位老资格的同志甚至反问他是不是线索搞错了。
张贺兆不死心。
他一头扎进档案室,翻开了全县转业干部和复员军人的档案及花名册。
这是一项枯燥而繁琐的工作,纸张发黄,字迹潦草,他在成堆的人名中一个个过筛子。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翻来找去,也没有发现一点线索。
难道英雄真的消失了?
还是说,那个在教科书和报纸上被无数次传颂的名字,仅仅是一个同名同姓的误会?
带着这个疑问,张贺兆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农村。
他给全县五个乡的民政助理员逐一打电话,下了死命令: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协助在农村查找。
全县的动员并没有立刻带来好消息,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直到有一天,张贺兆在再次复查一份已经有些残破的《残废军人复员名单》时,目光突然定格了。
在密密麻麻的表格角落里,赫然写着“宋学义”三个字。
张贺兆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迅速查看后面的备注栏,但随即涌上来的却是更大的疑惑。
这份名单记录得过于简单,只有姓名、年龄、籍贯、入退伍时间和残废等级等基础信息。
至于最为关键的“狼牙山战斗”、“英模称号”等字样,只字未提。
档案上的这个“宋学义”,家住沁阳县北孔村,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因伤退伍老兵。
他会是那个震惊中外的英雄吗?
还是仅仅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巧合?
毕竟,如果真的是那位壮士,怎么可能在档案里如此默默无闻?
不管怎样,这是唯一的线索。
张贺兆决定,必须亲自去一趟北孔村。
出县城西门,一条弯曲的小路在一片白茫茫的盐碱地上向前延伸。
这片土地贫瘠而苍凉,正如当时许多复员军人归乡后的生活境遇。
张贺兆和同事走在这条路上,脚下的土块被踩得咔嚓作响。
他们的心情是忐忑的,一方面深感寻访英雄责任的重大,那是对历史的交代。
两人边走边议,最终商定:不直接问是不是英雄,而是从复核残废军人登记入手,旁敲侧击,看看能否对上号。
大约一个小时后,北孔村出现在视野中。村东头,他们巧遇了一位热情的青年农民梁新民。说明来意后,梁新民二话不说,领着他们向村中走去。
“这就是宋学义的家。”梁新民指着路南的一户农家说道。
03
张贺兆停下脚步,抬眼望去。
眼前是一座凹字形的门楼房,与其说是房,不如说是几间勉强遮风挡雨的土屋。
墙皮大片大片地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泥坯。
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妇女迎了出来。梁新民介绍说,她就是宋学义的爱人李桂荣。
听说县里来人了,李桂荣显得有些局促,她说宋学义去东地挖河了不在家。
梁新民是个热心肠,转身就跑去地里叫人。
趁着等待的间隙,张贺兆走进了这间昏暗的街屋。
环顾四周,屋里的景象比外面的墙皮更让人心酸。
墙壁上的白灰几乎全部剥脱,裸露着粗糙的质地。
正当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却只有三条腿,勉强靠墙支撑着平衡。
桌前放着两条矮长凳,那是屋里仅有的像样的坐具。
目光扫向西墙根,那里堆着一小堆玉米穗儿,干瘪瘦小,昭示着这片盐碱地的收成并不理想。
东间并排摆着两张木床,床上各铺着一条旧棉被,棉絮看起来已经发硬板结。
除此之外,几乎在这个家里找不到任何一件值钱的家当。
这不仅仅是清贫,这是赤贫。
张贺兆的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在他的想象中,像“狼牙山五壮士”这样级别的英雄,即便复员回乡,即便不居功自傲,但也应该有一股英气,或者至少生活上能得到一些优待。
可眼前的一切,和一个最普通的、甚至是最贫困的豫北农民家庭没有任何区别。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梁新民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张贺兆定睛看去,心里的落差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进来的这个人,满身泥巴,显然刚从河工工地上下来。
他个头不高,却长得敦敦实实。
光头上冒着热气,上身穿着一件不知补了多少回的旧棉袄,下身是一条单薄的裤子,在这深秋的风里显得格外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