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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见到将死之人的魂魄〔完结〕

我能见到将死之人的魂魄。今天我看见婢女玉柔的魂魄,从西院飘出来……听说西院住着少公子裴临川,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可我不

我能见到将死之人的魂魄。

今天我看见婢女玉柔的魂魄,从西院飘出来……

听说西院住着少公子裴临川,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可我不愿相信。

七年前的雪夜,我冻晕在破庙前。

是裴临川用暖裘裹住素不相识的我,用体温彻夜为我取暖。

这样的人,又怎会滥杀无辜?

直到那晚,我看见他身后飘着的魂魄,旁边写着:【七日即卒】。

图片来源网络

1.

我能见到将死之人的魂魄。

今天我看见婢女玉柔的魂魄从西院飘出来……

西院一直缺人,却无人敢去。

因为少公子裴临川住在那里。

府里私下传闻,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过去的丫鬟没一个能出来。

前日二夫人点名要我去伺候,玉柔不忍见我为难,便主动代我前去。

没想到……

此刻她的魂魄脸上凝固着惊恐,消散在暮色里。

我僵在了原地。

傍晚,府里的李管事把所有婢女叫到院里。

他皱着眉,眼睛扫过我们:

「西院又缺个人,谁愿前往?」

几个胆小的婢女听完瞬间跪下磕头:

「管事开恩!奴婢们听说西院……」

李管事脸色骤然阴沉:

「放肆,西院的事,你们岂能妄议?」

「若让夫人知道……哼,扒了你们的皮!」

大家吓得立刻噤声,面面相觑。

见无人愿往,李管事正要发怒。

「雪萤姐聪明心细,何不让她去?」

说话的是绿竹,她是服侍二夫人的。

她站在人群后垂眸而立,眼中却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她一向嫉妒我做事利落,常得管事夸赞。

婢女们闻言都低着头,无人替我说话。

李管事也眯了眯眼,看向我:

「雪萤,平日里数你最得用,就你去吧?」

我低头不语。

「莫非你也要推阻?」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难道你们都觉得府里的规矩是摆设不成?」

绿竹发难在前,管事顺势施压。

我实在无从推拒。

只好深吸一口气,低头福身:「奴婢愿往。」

绿竹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其他人则暗松了口气。

李管事也点点头:

「好,还算有个懂事的。」

2.

我也知道西院绝非善地。

但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去吧。

正好我想再见一眼裴临川。

七年前的雪夜。

我冻晕在破庙前,意识逐渐冰冷。

是他解下暖裘裹在我身上:

「放心,很快就不冷了。」

清脆的声音,把我从迷糊中唤醒。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裹的热糕:

「吃点东西,能更暖和些。」

见我依旧发抖,他犹豫片刻后,挨着我坐下。

然后伸臂将我揽近,整夜用体温为我驱寒。

自那夜死里逃生后,我便能见到魂魄。

起初我很怕,后来才明白。

这些魂魄并无恶意,只是死亡的预兆,很快就会消散。

慢慢我也习惯了。

毕竟生逢乱世,活人比鬼可怕多了。

如今我的心绪复杂难言。

我不明白,曾温暖我的少年,为何变成这样?

玉柔的死,当真与他有关吗?

丫鬟们纷纷散去,生怕李管事改变主意。

很快,偌大的庭院只剩下我和李管事两人。

「西院不比别处,规矩更严。」

李管事又告诫道。

我跪在地上,语气恳切:

「请管事指点一二,西院那位公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陷入回忆:

「公子是将军原配所出,生母早逝。」

「他自小文韬武略,十五岁从军立功,曾是惊才绝艳的『玉面少将军』,何等的意气风发……」

「然而七年前,北境一役,他率领的先锋营遭受重创。」

「公子拼死突围,身受重伤,麾下兄弟却被金人屠戮殆尽。」

「自那之后,公子性情大变,加上旧疾难愈,有时甚至失去理智。」

「将军无奈,只得将他安置在西院,名为养病,实则软禁。」

我静静听着,七年前,那不就是救我的那年吗?

3.

天色渐暗,我提着包袱走向西院。

只见院门紧闭,透着萧索。

我正要上前叩门。

院内便传来模糊不清的怒斥声。

随后又是瓷器碎裂和女子惊呼的声音。

侧门猛地被拉开。

丫鬟翠娘捂着流血的脸颊仓皇奔出。

她看也不看我,哭着跑远。

看着地上溅开的血点,我不由皱眉。

这时,侧门里又走出一个拄着扫帚的老仆。

「新来的?」他沙哑地问。

我点点头。

他瞥了眼翠娘跑的方向,叹气道:

「这丫头又挨训了……公子这几日,怕是又魇着了。」

我愣了一下:

「魇着了?」

老仆的眼神复杂:

「公子从战场回来后,就时常被噩梦困扰。」

「底下人稍不合心意,便要遭殃。」

「方才翠娘那杯茶水估计是烫了些,就被公子砸过来的杯子划破了脸。」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用扫帚将血点扫进尘土里。

噩梦……

我想起了娘亲在世时曾教过的安神茶方子。

我娘曾是医女,教了我不少医术。

这安神茶对缓解心悸失眠有奇效。

这时屋门骤开。

一个身影立在门口,一身玄色锦袍与夜色相融。

他面容清俊,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长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深邃的眼眸。

他就是裴临川。

我怔在原地,手中的包袱几乎要滑落。

只见裴临川的身后,赫然飘着一道半透明的魂魄。

面容与他本人一样,只是双目紧闭。

更令我震惊的是,魂魄边缘浮着四个淡淡的字:

【七日即卒】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死亡的预兆。

我见过许多将死之人的魂魄,但从未有如此清晰的死期预示。

而裴临川他也盯着我的脸愣了一瞬,声音低不可闻:「阿宁?」

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神骤冷:

「又送人来了?」

老仆连忙躬身:

「公子,这是新来的丫鬟,李管事安排的。」

裴临川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再度停留。

他的眼底似乎涌起一丝痛楚,又转瞬归于沉寂。

我强自镇定,福身行礼。

他没有回应,转身进了屋。

老仆叹了口气:

「你先去偏房安置吧,公子这几日心情不佳,莫要触他霉头。」

我点点头,忍不住望向紧闭的房门。

我该告诫他?救他?

还是佯装不知,明哲保身?

毕竟,他若真如传言那般暴戾,我的善意或许只会换来杀身之祸。

但若放任不管……

还有,他刚说的阿宁又是谁?

4.

我告假去药铺买了安神茶方子所需的草药,回府后熬好。

然后找到了负责给裴临川送茶水的翠娘。

她的脸颊虽已包扎,但仍面色苍白。

听我说完来意,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不行,你疯了不成?」

「公子喜怒无常,没他的吩咐谁敢擅自呈送东西。」

我温声答道:

「公子若夜夜难眠,脾气只会愈发难测。」

「这茶方是我娘亲所传,从前治过不少心绪不宁的病症。」

「若能让他安睡,我们这些伺候的人,日子也能好过些。」

翠娘咬了咬唇,低声道:「可若出了差错……」

「你只需说这茶是我熬的,我不会连累你。」

她看着我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半响后终于松口:

「好,我试试。」

翠娘端着茶壶进了少公子的屋子。

我在院子里等待着。

没多久,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低吼:

「拖出去打死!」

几乎同时,屋门被人从里面粗暴地撞开。

两名侍卫架着翠娘走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不停求饶。

经过我身边时,大声喊道:

「是你,你为何害我?」

「公子喝了之后,不仅没安神,反而头痛欲裂!」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不可能啊!那茶我……」

「你还敢狡辩!」

翠娘打断我:

「那茶明明是你熬的!」

「公子饶命,是她想害你,不是我……」

她被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

我瘫坐在原地。

那安神茶的方子我记得一清二楚。

绝不会出错。

难道……

5.

这时裴临川脸色苍白地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一名中年侍卫。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时,我心头一颤。

那魂魄边缘的字,已变成了【六日即卒】。

他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我:

「是你熬的茶?」

「是。」

我垂下眼帘,尽量让声音平稳:

「奴婢听闻公子近日常被噩梦所扰,心中担忧便擅自作主,却不想……」

他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生疼:

「那毒妇这次倒是找了个聪明的。」

他眼底翻涌着杀意:

「既然你这么想死……」

可话未说完,他突然身形一晃松了手。

然后以袖掩唇,咳出一口血来。

他身后的中年护卫快步上前,利落地将他搀进屋内。

这时,李管事也匆匆赶来,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

「我就知道……」

「你先退下,待我查实。」

我恭声点头。

转身离开时,听到李管事跟身边的人吩咐:

「马上去请张大夫,顺便去查查那个翠娘,看她最近都接触了什么人。」

6.

我心神恍惚地离开西院,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想起还要打水,才拎着木桶转向后院。

经过假山时,隐约听见侍卫的低语声:

「听说公子当年在北境战场上,为了救一个冻僵的小姑娘,硬是在雪地里守了一夜,结果冻伤了肺,如今一遇冷风就咳血……」

我手中的木桶「咚」地砸在地上。

原来他是为了救我才落下病根。

他救我一命,我却害他至此。

这时,院门方向传来动静,李管事正引着大夫离去。

我猛地回神,上前拦住了大夫:

「公子他怎么样了?」

他被我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

「公子肺脉淤塞,又经年累月血气两亏,只怕不好治啊。」

我脑中闪过娘亲留下的医案:

【寒毒入髓者,可引活人血气为引,通脉活络。】

「用我的血。」我听见自己说。

大夫愕然地看着我:「姑娘,你……」

前面的李管事也听到了动静,回头看过来。

听我解释完,他们最终还是允了。

毕竟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个婢女,相比公子的安危,无足轻重。

大夫的银刀划过手腕时,我死死咬住唇。

鲜血顺着玉碗蜿蜒成线。

「这药凶险......」

大夫犹豫着看向昏迷的裴临川。

「我来喂。」

我接过药碗,俯身抵开他紧咬的牙关。

几口灌进去,他忽然剧烈颤抖,用手攥住我衣襟。

而我因为失血过多,眼前已开始模糊。

恍惚间看见他睫毛颤动。

「公子,这一次,换我救你。」

我想擦去他嘴边的血渍,却栽倒在锦被上。

最后一丝意识里,感觉有冰凉的手拂过我脸颊。

7.

意识混沌,我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帐顶。

我动了动,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看去,伤口已被包扎好。

缠着干净的白布。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裴临川就坐在离床榻不远处。

他仍穿着那身玄色衣袍,但脸上病气已褪去些许。

我又看向他身后,五日……

知道我醒来,他并未立刻看我,目光落在窗外。

「你胆子不小,竟敢用这种法子。」

「奴婢只是......」

「喝了!」说着他拿起桌上一碗药递给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手颤颤巍巍地伸向药碗,却在半途失了力气,险些打翻。

他眉头一蹙:

「连碗都端不稳?」

说完只见他端着碗舀起一勺,又在碗边轻轻刮了一下,竟是在帮我晾凉。

「张嘴。」

汤勺抵到嘴边,我小口咽下。

一勺接着一勺,他喂得很稳,药汁半点没洒。

药碗见底时,他忽然用拇指去擦我嘴角的药渍。

粗糙的手指划过皮肤,我们同时僵住。

他猛地抽回手,把药碗磕在桌上发出脆响。

我看到他的耳根似乎泛起一丝红晕。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公子。」

「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那位中年侍卫。

「钟叔。」裴临川看向他。

侍卫躬身行礼:

「公子,李管事那边已经查清楚了。」

裴临川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翠娘招认,前日下药被识破后,二夫人又命她再下手。」

「昨日她便借着雪萤姑娘的安神茶作掩护,暗中掺了慢性毒药。」

「量虽少,却不想与安神的药相冲,引发了您头痛。」

真相大白,原来那壶茶并非我出错。

裴临川沉默地听着,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知道了。」

「翠娘已按府规处置了,二夫人那边……李管事说还需请示您。」

钟叔低声道。

裴临川没再回答,只是沉默片刻,再次看向我。

语气却比之前平缓了些许:

「你且安心养伤,这几日不必当值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和钟叔一同离开了房间。

屋内静了下来。

8.

白天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到了晚上反而清醒过来。

我慢慢地撑着床沿坐起身。

喉咙很干,大概是失血后的虚弱所致。

休息了一整天,身体虽然仍有些虚软,但比起今早已好了很多。

我倒了一杯水,走到窗边。

窗外下着小雨,这才惊觉自己住的竟是裴临川隔壁的客房。

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压抑的呜咽。

是裴临川吗?

我端着烛台走到隔壁,小心打开房门。

只见房里烛光摇曳,裴临川蜷缩在床上。

他额上布满冷汗,身子微颤。

我走上前看他。

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向他,不停呢喃着:

「别走...娘亲...别丢下我...」

「二娘害死了您...孩儿知道...可父亲不相信我...」

「战场上好冷...满地都是血...兄弟们全死了...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他们...」

「赵副将...我待他如手足...他为何背叛我...」

「阿宁她真傻,为什么不走...是二娘而害死了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

阿宁?我心头猛跳。

这不正是初遇时他唤过的名字吗?

我俯身用袖角擦拭他额间的冷汗:

「别怕,我不走,在这陪着你。」

不知是不是我的安抚起了作用,他渐渐平静下来。

呼吸变得均匀,但依旧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就这样坐在床边。

看他沉沉睡去,眉头却依然紧锁着。

我看着他苍白的睡颜。

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感觉。

9.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

昨夜我抵不住倦意,竟靠在床沿边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握着我的那只手似乎动了一下。

猛地惊醒,我抬起头,正对上裴临川刚睁开的双眼。

他的眼神还有些惺忪,但很快便清明起来,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他猛地抽回手:

「你怎么在这?」

「公子昨夜做噩梦了,我就过来看看您。」我答道。

「那昨夜……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公子只是喊冷。」我垂眸撒谎。

他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些: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公子关心,已经好多了。」

我微微颔首。

「那你回房歇着去吧。」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

临出门前我又看向他的魂魄,只剩四日了……

我稳了稳心神,轻声道:

「公子,恕奴婢多言。」

我看向他:

「近身伺候您的人可都信得过?还有入口之物,您要加倍小心。」

「公子这些年旧疾缠身,此番又遭算计,可有觉得身体比以往更加不适?」

「若有异常,万望告知奴婢或钟叔……」

「够了。」

裴临川的声音陡然转冷:

「这些事用不着你来操心,你只需做好你分内之事。」

说完,他便背过身去。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该怎么办?

难道告诉他我能看见魂魄?

只怕会被当作疯言疯语。

我只得低头告退。

10.

昨日已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我不想再回屋躺着。

思忖片刻,我还是去厨房熬了安神茶,端着茶盏回到他房前。

刚要敲门,却听见屋内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公子?」

我顾不得礼数推门而入。

只见裴临川半跪在地上,额角渗着冷汗。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抬头看我,眼中血丝密布。

我放下茶壶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挥开。

「别碰我!」

他声音嘶哑,却在下一秒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弓起身子。

我顾不得他的呵斥,强行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公子别动怒,会加重旧疾。」

他的身体看着单薄,但隔着衣服却能摸到紧实的肌肉。

我心头一震。

「松手...」

他挣扎着要推开我,却因剧痛使不上力气。

我趁机将他扶到榻上,取出随身带的银针。

「你要做什么?」

他警惕地盯着我手中的银针。

「我娘亲教过针灸之法,能缓解疼痛。」

我轻声解释,「公子若不信,可以命人按住奴婢。」

出乎意料,他竟没再抗拒,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随你。」

针尖刺入穴位的瞬间,他睫毛轻颤。

但很快,他就开始放松。

我又打量着他的睡颜。

晨光中,他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与当年雪地里那个少年渐渐重合。

「看够了吗?」

他突然开口,吓得我手一抖。

「奴婢冒犯了...」

我慌忙低头,却听见他说:

「你这针灸很有效。」

我惊讶地抬头,又对上他的眼睛。

此刻那寒潭般的眼眸里,竟似带着一丝极淡的温度。

「你也累了,回屋歇着吧。」

「接下来两天,你好好养伤吧。」

我抿了抿唇,低头答应。

11.

回房后,【四日即卒】的预兆始终萦绕在我心头。

正思虑间,钟叔突然来访。

我听给我送饭的丫鬟说,他是跟着裴临川从战场上一起回来的亲兵。

也是如今是西院唯一能近身伺候裴临川的人。

看到他我有些意外:

「钟叔有事吩咐?」

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

「今早姑娘对公子说的话,老奴都听他说了。」

「姑娘的心意,老奴代公子谢过。」

「但请放心,老奴拼死也会护公子周全。」

他叹了口气:

「自将军远赴边关镇守,府中便由二夫人掌权。」

「当年她因妒生恨,暗中下毒害死了公子的生母。」

「又怕公子追查真相,竟蛊惑将军将他囚禁!」

「这些年来,处处设计要置公子于死地。」

「府里指派来的丫鬟,十个有九个都被她收买了。」

「那玉柔也是……」

我听到这忍不住问道。

「不错,公子念在她家中还有病人,本想留她一命,可她不愿再受二夫人胁迫,便求公子照顾她的家人,自己饮了毒……临去前还说,这样也算解脱了。」

原来如此。

玉柔的确有个生病的妹妹,想来二夫人定是以此为把柄要挟她。

若非被逼到绝路,以她的性子,是不会害人的。

顿了顿,钟叔又说道:

「其实老奴来想是告诉你,你是个好姑娘,心思也正,待你的伤好之后,便就由你来照顾公子。」

说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12.

一转眼就到了夜幕低垂。

我刚躺下就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我悄悄起身,推开窗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人影敏捷地翻过院墙,落在了角落。

紧接着,裴临川的房门开了。

他披着一件外衣,快步与那人影会合。

此刻的裴临川神情冷峻。

丝毫没了白天的病气。

而那个人影穿着夜行衣,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在汇报什么要紧事。

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

裴临川接过信走到一旁,就着檐下灯笼的光亮细看。

就在这时,我浑身猛地一颤——

裴临川身后的魂魄突然变得稀薄,【四日即卒】的字迹也开始模糊溃散。

「怎么会......」

我捂住嘴。

难道说他现在就会死?

还是有人要杀他?

我目光炯炯地扫过庭院。

忽然发现假山后的阴影里,一道金属冷光在月色下一闪而逝。

又一个黑衣人。

他藏得很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此刻他半跪着,手中的角弓已经拉满!

「小心暗箭!」我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裴临川身形猛地一顿,本能地侧身闪避。

「嗖!」

箭矢擦着他的脖颈钉入廊柱。

就在箭矢落空的瞬间,他身后的魂魄也渐渐凝实。

黑衣人见一击不中,转身就要翻墙逃走。

「抓住他!」

裴临川厉声喝道。

原本与他密谈的黑衣人纵身去拦,却被对方反手一刀划伤手臂,只能看着刺客翻墙消失。

裴临川盯着刺客消失的方向看了会,很快转向我:

「你看见了什么?」

钟叔也从屋里出来,和那个受伤的黑衣人一起逼近。

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我。

我强压下心惊,垂首回话:

「回公子,奴婢夜里听到异响,打开窗就看到假山后似有箭矢反光,情急之下才喊了出来。」

「惊扰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顿了顿,我又低声道:

「奴婢既是西院的人,自当明白本分,今夜之事必当守口如瓶。」

裴临川在我脸上巡视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的眼神倒是不错。」

他转向受伤的黑衣人:

「伤势如何?」

「皮外伤,属下失职。」

「罢了。」

裴临川挥挥手,又对钟叔道:

「你先带他去疗伤。」

待两人离开,庭院里只剩我们二人。

他再次看向我:

「为何要三番两次的救我?」

我深吸一口气:

「因为公子于奴婢有恩。」

「公子可还记得,七年前雪夜破庙救过奴婢?」

他身形微僵,眼神中掠过一丝恍惚:

「你……」

「那件暖裘,奴婢也一直留着。」

我看着他轻声道。

他喉结滚动,避开了我的视线。

沉默许久后,才说道:「回去睡吧。」

说完他替我关上了窗户,动作轻柔。

与他平日的冷硬截然不同。

13.

我一夜无眠。

昨夜窗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我心绪不宁。

尤其是他身后那道魂魄,虽然在箭矢落空后重新凝实。

但边缘的字迹已然变成了【三日即卒】。

时间,只剩下三天了。

我去院中打水梳洗,却遇到了钟叔。

他似乎特意在等我。

「钟叔有事吩咐?」我停下脚步。

他沉默了一下,领我到廊下僻静处,才低声道:

「姑娘对公子的心意,老奴都看在眼里。」

「有些事,或许该让姑娘知道。」

钟叔的声音带着沉痛:

「公子之前曾有一位原配夫人,闺名晚宁。」

阿宁……是他梦中之人。

「她与姑娘的眉眼,还有几分相似。」

钟叔叹了口气:

「七年前公子救你的那个雪夜,正是阿宁离世之时。」

我的呼吸骤停,浑身冰冷。

钟叔继续道:

「那晚,公子收到消息,得知二夫人在府中欲对阿宁不利,正快马加鞭赶回。可在回城途中,遇到了倒在破庙外的你。公子心善,不忍见死不救,守了你大半夜,耽搁了回府的最佳时机。」

「等他回来时,阿宁姑娘已经被二夫人派去的人灌下了毒酒,香消玉殒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原来竟是这样。

「因为前线战况吃紧,公子不得不强忍悲痛重返战场。」

「可是因为回来太晚,延误了战机,而他最信任的赵副将也被二夫人收买,临阵倒戈金人,泄露了军情。」

「公子内外交困,这才导致了先锋营几乎全军覆没,他自己重伤濒死。」

丧妻,战败,重伤,袍泽尽丧……

所有的悲剧,似乎都与那个雪夜紧密相连。

而我,竟是那个无意中延误了他归程的人。

钟叔见我脸色煞白,连忙道:

「姑娘,老奴说这些,并非怪你。」

「只是想让你明白,公子心中之苦,非常人能想象。」

「二夫人才是罪魁祸首,公子这些年一直隐忍,就是为寻找时机,替所有人报仇。」

「姑娘既对公子有心,望你能多帮帮他。」

我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哑声道:

「多谢钟叔告知,奴婢明白了。」

14.

一整天,钟叔的话都在我脑中回响,愧疚与怜惜交织。

到了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我正准备吹灯歇下,房门却被叩响。

打开门,只见裴临川站在廊下,夜雨沾湿了他的发梢。

他的脸色在灯下愈发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直直地看着我。

「公子深夜前来,可是有事?」我有些意外。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陪我走走。」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湿漉漉的回廊下。

走到庭院中的一株老梅树下,他停住脚步转过身:

「雪萤。」

他竟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

「这个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摊开掌心。

那是一支极为精致的木簪,用上好的沉香木雕琢而成,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雪花。

「这是我妻子阿宁的遗物。」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言:

「她最喜欢雪,这支簪子,是我亲手为她雕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走了七年,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直到你出现,你很像她,却又不是她。」

「你让我觉得,或许我可以不必一直活在过去。」

说完他一把将木簪塞进我手里:

「收下它,不然我怕以后就没机会给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多谢公子厚爱,但奴婢不能接受。」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

「奴婢不是阿宁姑娘。」

我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的眼神:

「公子待阿宁姑娘情深义重,这份心意,雪萤承受不起,也不敢承受。」

裴临川沉默地站在雨中,周身的气息再次变得疏离。

许久后,他低声道:「我明白了。」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对不起,裴临川。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这么沉重的过往,让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站在你身边?

15.

修养了几日,我的伤已无大碍。

今天一早我从后厨取了些糕点,准备送去主屋。

却在院门口处被人拦下。

是绿竹。

「雪萤姐姐,几日不见,倒是在这西院待得舒坦?」

她语带讥讽,目光在我身上打量。

我不想与她多言,只淡淡道:「你有事?」

绿竹走近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包药,塞到我手里。

「二夫人说了,只要你把这个下在裴临川的饮食里,便给你一笔银子,送你出府,再不用做这下等人的活计。」

我的心猛地一沉,冷冷看向她:

「为什么是我?」

绿竹捏着我的下巴:

「因为你这眉眼,像极了他那位亡故的少夫人。二夫人说,只要你对他笑一笑,他什么都会吃下去。」

「其实二夫人一开始就选中你了,偏偏玉柔那个蠢货抢着去送死。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相信裴临川已经对你放下了戒心……」

「我不做。」我打断了她。

绿竹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难看:

「你说什么!你可想清楚了!」

「这府里谁说了算,你难道不知道吗?将军常年在外,二夫人就是天!」

她凑近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你别不识好歹!」

「想想玉柔,再想想那些之前被送进西院的人。」

「忤逆二夫人,或是跟裴临川走得太近,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不想跟她多说,将手中的药包猛地塞回她怀里。

然后转身端着点心,快步进了西院。

身后传来绿竹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你个雪萤,你等着!」

我脚步未停,心中却一片冰凉。

我知道,拒绝了二夫人,那平静的日子就怕是到头了。

16.

傍晚,我像往常一样给裴临川送去晚饭。

饭菜刚摆好,二夫人就带着绿竹和另一个丫鬟闯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锦缎衣裙,脸上带着刻薄的笑:

「临川,听说你最近身子好些了?」

裴临川坐在桌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二娘有事?」

「当然有事!」

「来人!」二夫人指着我厉声喝道,「给我搜她的房间!」

绿竹立刻应声,冲向我的耳房。

我想要阻止,却被另一个丫鬟拉住。

「放开我!」我挣扎着。

裴临川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

「二娘,你这是做什么?」

二夫人冷笑:

「某些人居心叵测,想毒害将军嫡子!」

话音刚落,绿竹就拿着一个药包跑了出来,高高举起:

「夫人,在她枕头底下找到这个!」

二夫人一把夺过,作势打开闻了闻:

「这是……『蚀骨散』,好啊,你这贱婢!」

我如坠冰窟。

「不是我,公子,我绝不会害你!」

我拼命摇头,看向裴临川。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看不出喜怒。

二夫人见状,立刻说道:

「这种祸害绝不能留,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绿竹狞笑着上前,就要来拉我。

裴临川突然开口了:

「慢着。」

绿竹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脸色一变:

「临川,难道你要包庇这个想毒害你的贱人?」

裴临川语气冰冷:

「我的人,我自会查问。」

他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维护。

二夫人显然不甘心:

「你的人?临川,你……」

裴临川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我的院子!我说了算!」

「二娘若是没有别的事,请回吧!」

他身上骤然爆发出的气势,让二夫人后退了一步。

她大概从未见过裴临川如此强硬的一面,一时竟被震慑住了。

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最终咬了咬牙,带着人拂袖而去。

裴临川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对一旁的钟叔道:

「带她走。」

17.

深夜,钟叔领着我穿过僻静回廊,来到西院一处偏僻侧门。

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早已等候。

上了车后,他坐在我对面,将一个包袱塞给我:

「公子吩咐,让我即刻护送你出城。」

「我们……要去哪?」我愣住了。

「公子早就料到二夫人会来收买你。」

钟叔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今日绿竹来找你的事,公子都知道,府中也有我们的眼线。」

我心头一震:

「但二夫人这次没得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钟叔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担忧:

「公子早有打算,把你送出来,就是不想让你卷入今夜的风波。」

「今夜?」我心中一紧。

钟叔眼神凝重:

「公子联合军中旧部,筹谋多年,准备在今夜与二夫人彻底了结恩怨。」

「前夜那刺客,就是二夫人派来的。」

「她已察觉,先行下手,公子不能再等。」

「可是府中侍卫众多,且都听命于二夫人,公子的人手够吗?」

我忍不住追问。

钟叔声音低沉:

「三年前北境一役虽然惨烈,但还有不少幸存的兄弟散落各处。」

「公子这些年暗中联络,从未间断。」

「他们会从府外策应,里应外合。」

说完他看了眼窗外:

「已经出城了。」

他吩咐车夫将我送到驿站,那里会有人接应,确保我安全。

说着便准备下车返城相助裴临川。

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我不走,带我一起回去!」

「胡闹!公子是为你好……」

「他救过我!如今他身陷险境,我怎能独自离开?」

裴临川身后的魂魄倒数还有两日。

一定是这一战。

若他要动手,必会横死当场!

钟叔定定地看着我,眉头紧锁:

「你可想清楚了?回去九死一生,刀剑无眼,没人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重重点头。

钟叔眼中闪过决断: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回去!」

「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命令行事,不得妄动。」

「否则,我宁可打晕你,也不会让你拖累公子!」

「奴婢明白!」

他不再多言,立刻对车夫喝道:

「掉头回府!」

18.

当我们赶回将军府时,子时已过,到了最后一日了。

府内早已乱作一团。

厮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钟叔护着我,凭借着对将军府地形的熟悉,避开正面的冲突。

一路潜行,向着二夫人所住的主院靠近。

越靠近主院,厮杀越是激烈。

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裴临川旧部的兵士,也有府中的侍卫。

他们的魂魄还未完全消散。

带着惊恐、愤怒、不甘,在我眼前飘荡。

我紧紧跟在钟叔身后,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扫视四周。

突然,我看到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魂魄,脸上带着狰狞的杀意。

漂浮在主院旁的假山后。

而那个位置,恰好是过主院的必经之路!

几乎就在同时,裴临川带着十几个亲兵从另一个院门冲出,向着主院杀去。

「公子小心,有埋伏!」我大喊道。

假山后果然冲出七八个手持利刃的侍卫,直扑裴临川!

裴临川有了防备,挥舞着长剑,与他们战在一处。

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是蓄意埋伏,一时间竟将他困住。

一个侍卫绕到了裴临川的身后,手中长剑对准了他的后心!

而裴临川正被前面的人缠住,根本没有察觉!

「公子,身后!」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裴临川闻声猛地回头,剑锋已至眼前。

电光火石间,我扑到他身后,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身。

他力道大得惊人,竟带着我在半空中旋了半圈。

我听见「噗」的一声闷响,那柄长剑从他胸口贯穿而过。

剑尖带着血珠,堪堪停在我胸前寸许。

鲜血喷溅而出,溅了我一身。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魂魄和【一日即卒】的字迹也彻底消散不见……

我脑中空白,只剩他胸口涌出的鲜血和腰间渐渐无力的手臂。

「公子!」我泪眼模糊,颤抖着手想按住他的伤口,血却不断从指缝涌出。

他抬手想为我拭泪,却中途垂落。

我急忙握住他冰冷的手贴着脸颊。

他断断续续道:「起初…像…但后来…一直是你…雪萤…」

「对不起…那簪子…」我泣不成声。

他虚弱微笑:「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声音渐低,他的目光开始涣散。

「裴临川!撑住!」我抱紧他发冷的身躯,「不准睡!来人啊!」

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可他的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他救了我两次。

一次用他的温暖,一次用他的生命。

19.

周围的厮杀并未停止,刀剑碰撞声和惨叫声依旧刺耳。

钟叔手中长剑贯穿了方才偷袭裴临川那名侍卫!

然后后立刻回身挡在我和裴临川身前。

剩下的几个亲兵也迅速聚拢,将我们团团围住。

眼看我们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

突然,一声如洪钟般的怒喝响彻夜空:「住手!」

厮杀声骤然一滞。

只见主院门口,一位中年将领大步走来,身后的精锐甲士列阵相随。

他威严的气势瞬间压制了全场。

正是裴临川的父亲,常年镇守边关的裴震大将军!

「将军!」钟叔又惊又喜,连忙喊道。

裴震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儿子,脸色骤变,厉声道:

「都给我放下兵器,来人,快传大夫!」

原来,钟叔深知今夜凶险,担心裴临川安危。

早在行动之前,便已用飞鸽传书将府中之事告知了远在边关的裴震。

裴震接信后星夜兼程赶了回来。

混乱迅速被平息。

裴临川被小心翼翼地抬走,紧急送往救治。

我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

大夫在房里施救多时,终于擦着汗走了出来:

「公子命悬一线,但万幸那一剑偏了分毫,只差一寸便刺入心脉!」

「如今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还需静养。」

我闻言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钟叔连忙扶住我。

我猛地想起方才的情景——若不是我扑过去,裴临川就不会为了护我而强行转身,那一剑恐怕真就刺入他的心脉了!

【七日即卒】的字迹消散,并非因为他死了,而是因为我的举动,阴差阳错地改变了他的结局。

后怕与庆幸交织着涌上心头。

之后在裴震的主持下,钟叔拿出了这些年暗中搜集的有关二夫人的所有罪证。

裴震大怒,当即下令将二夫人及其党羽全部拿下,打入大牢。

这场内乱,最终以二夫人落网,裴震肃清府内结束。

20.

一个月后。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裴临川身体渐渐康复。

这天夜色深沉,我照顾裴临川睡下后,走到廊下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裴临川却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侧,他又从怀中取出那支木簪给我。

这次我接过了木簪,抬头看他。

「将军府事了,前路未知。」

他也看着我,声音郑重:

「我想与你同行,去过安稳的日子,这次你可愿意?」

我的心跳如擂鼓,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之后我们离开了将军府。

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定居下来。

裴临川买下了一个带着小院的僻静宅子。

将军府的阴霾散去,他整个人都明朗起来,旧伤也很少再发作了。

我们成了亲,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

他会陪我在院子里种满我喜欢的花。

天气好的时候,带我去镇外的湖边散步,看夕阳染红水面。

傍晚,我们俩坐在院中。

一阵风吹来,他替我理好被风吹乱的鬓发。

而我从屋里拿出当年那件暖裘披在他身上裹紧,然后抱住了他。

就像当初他当年对我那样。

【番外·裴临川视角】

1.

我是裴临川,曾是京城最耀眼的『玉面少将军』。

如今困于西院,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七年前的雪夜,是我命运的转折点。

阿宁危在旦夕的消息传来。

我纵马疾驰,心焦如焚。

偏在那时,城外破庙前,我看见了她。

蜷缩在雪中,像只被遗弃的幼兽,只剩一丝微弱的气息。

鬼使神差,我勒住了马缰。

我解下身上的暖裘,覆在她单薄的身上。

又将怀里最后一块温热的糕点塞给她。

可她依旧瑟瑟发抖。

我望着漫天飞雪,又看向四周,本想找户人家安置她。

可附近白茫茫一片,连年战乱,百姓们都逃亡了,哪还有人。

我又看向她,她这样子恐怕熬不过今晚……

我只好挨着她坐下,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寒,内心却被绝望灼烧。

我知道,每一刻的停留,都可能是永远的悔恨。

「放心,很快就不冷了。」

这话,我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我自己濒死的心说的。

终究,我还是迟了。

2.

回到府中,迎接我的是阿宁冰冷的尸身和二娘得意的眼神。

我抱着阿宁,心里像被刀子剜着一样疼,恨意与悔意交织着。

可是我没有时间悲痛。

金兵攻势日盛,军情紧急,我必须马上重返战场。

因为耽误了太长时间,导致我贻误了指挥突围的战机。

再加上亲如手足的赵副将他背叛了我。

临阵倒戈金人,泄露了军情,我们被金军重重包围。

我心神大乱,无力再战。

先锋营几乎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我拼死突围后,拖着一身伤回到府中。

满腔悲愤之下,我举剑便向二娘刺去,却被府中侍卫死死拦住。

二娘写了书信给边关的父亲,他竟不问缘由就派人将我押入西院。

自此,院落高墙便成了我的囚笼。

也好,落得清静,也便于我暗中筹谋。

3.

二娘不敢明着杀我,便收买我院里的丫鬟。

她们或是在茶饭中下毒,或是在熏香里掺药。

当年她就是用同样的手段,害死了我娘。

可惜这些手段太过拙劣,我征战沙场多年,岂会看不出这些把戏?

起初我还存着几分怜悯,只将这些丫鬟捆了送出门。

可他们回去后,不是莫名暴毙,就是换了更隐蔽的法子再来。

渐渐地,我也不再留情。

4.

这几日,旧疾又开始发作。

多年前寒气入股,夜夜噩梦缠身。

那些死去的兄弟,阿宁的眼神,还有母亲的模样……

它们交织成网,让我不得安宁。

直到这天,李管事又派来一人。

隔着庭院,我看见了她。

清秀安静,眉宇间竟有几分阿宁的影子。

心口猝不及防地一痛,我几乎是本能地低唤:「阿宁?」

话一出口,便只剩无尽的自嘲。

阿宁早已化作尘土。

这一定又是二娘的把戏。

我的心瞬间冷硬如铁。

5.

钟叔说她叫雪萤。

起初,我冷眼旁观,等着她露出破绽。

那碗安神茶,翠娘颤抖着端来时,我便知其中有诈。

二娘的手段,翻来覆去不过如此。

本欲将计就计,借此发作,却未料这毒药如此霸道。

刚一入口便引得我旧疾复发,头痛欲裂。

当翠娘声嘶力竭地攀咬她时,我看着她跪在地上。

她虽然慌乱,眼神却清澈坦荡。

这与我见过的那些心虚之辈,截然不同。

可看到她的眉眼,对二娘的恨意又涌上心头。

我控制不住想要杀掉眼前这个人。

气血翻涌之下,我抑制不住身体的难受,终究还是松了手。

钟叔扶我回了屋,刚一躺下我便不省人事。

6.

恍惚中,似乎有人喂我喝下什么。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涌进嘴里。

我很害怕,我想到北境的战场的杀戮。

我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一片柔软的衣襟。

再次睁开眼,我又看见了她。

她竟以身试险,不惜用自己的鲜血来救我。

那一刻,我感到心里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我赶紧让钟叔安排她到客房躺下,又让大夫替她包扎了伤口。

大夫说她气血两虚,需要多静养。

我就一直坐在她床边守着。

7.

她整整睡了一天才醒来。

喂她喝药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嘴角。

那柔软的触感竟让我心头一跳,生出一种陌生的慌乱。

我几乎是狼狈地收回手,重重放下药碗,借此掩饰。

恰好钟叔进来禀报,打破了尴尬。

原来她不是二娘的人,我心中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同时又感到好奇。

她既不是二娘的人,那她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

8.

夜晚,噩梦再次袭来。

我梦见了娘亲,我对她诉苦。

她握着我的手,轻轻对我说:

「别怕,我不走,在这陪着你。」

天光微亮时醒来,头脑清明了许多。

一转头,竟看到她靠在床沿睡着了,我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

她猛地惊醒,对上我的视线,我慌忙抽回手。

我让她快些回去休息,她却没立刻走,反而轻声提醒我小心。

这过度的关心让我警惕。

我冷声打断让她回去。

她似乎有些受伤,低头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我心中却并未平静。

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把心中的疑虑告诉了钟叔。

9.

午后,胸口的旧疾毫无预兆地发作,疼痛难忍。

正当我冷汗直流,几乎支撑不住时,她竟去而复返。

她用银针为我缓解疼痛,手法娴熟,神情专注。

烛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坚定。

我恍然发现,我不再透过她去看阿宁的影子。

我看到的是她,一个沉静、聪慧、有着自己坚持的女子。

夜里与旧部密谈,变故突生。

假山后那致命的冷箭,若非她那的提醒,此刻我已魂归地府。

我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蛛丝马迹。

她垂首回话,从容镇定,滴水不漏。

「为何要三番两次的救我?」我忍不住问她。

「因为公子于奴婢有恩。」

原来是她!

那个雪夜里我随手救下的女孩。

命运的丝线,竟如此奇妙地将我们再次缠绕。

我一时失语。

若非为了救她,我或许能赶回见到阿宁最后一面……

但若非是她,我今夜已死于非命。

愧疚、惊异、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涌上心头。

「回去睡吧。」我最终只说了这句。

我为她关上窗,动作轻柔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心中那道裂缝,在悄然扩大。

她是不同的。

她干净、纯粹,像一道微光。

照进我这暗无天日的囚笼。

10.

第二天,我刻意避着她。

钟叔却找到我,说已经将阿宁的事告诉了她。

也好,让她知难而退。

我这样的人,背负着血海深仇,早已不配拥有温情。

可到了晚上,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到了她的房门前。

她开门看到我,眼中满是惊讶。

我让她陪我走走。

开战在即,风雨飘摇。

我知道凶多吉少,或许再无归期。

我将阿宁的遗物,那支雪花木簪拿出来给她。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像阿宁。

更是因为,我想将自己仅存的一点念想托付给她。

我看着她的眼睛,心中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希冀。

或许,我可以不必一直活在过去。

她却推开了,眼神清明而坚定。

「奴婢不是阿宁姑娘。」

一句话,冷静地斩断了我试图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虚妄。

但更多的,是对她这份清醒和坦诚的复杂感受。

原来,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

也好,断了念想明日才能了无牵挂。

她是对的,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她值得被当做雪萤来对待。

11.

第二天清晨,绿竹来了。

她是二娘最得力的爪牙。

我早已料到二娘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利用她来对付我。

我让钟叔盯紧了。

果然,绿竹试图收买雪萤,让她给我下毒。

雪萤拒绝了。

她将药包塞回绿竹怀里,转身就走。

我站在窗后,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明明拒绝了我,却又在维护我。

当她被绿竹栽赃陷害,看向我时,那双清澈眼眸里的惊慌与信任,刺痛了我。

那一刻,保护她的念头无比强烈。

「我的人,我自会查问。」

我这话脱口而出。

深夜,钟叔按我的吩咐,将雪萤送出府。

我站在窗前,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我欠她的,已经够多了。

接下来的腥风血雨,她不该卷入。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我以为,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可我终究是低估了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12.

子时已过,行动开始。

我带着几个心腹亲兵,冲出西院。

府外的旧部也已按计划发难。

厮杀声瞬间响彻夜空。

二娘豢养的侍卫远比想象的要多,抵抗也异常激烈。

我们一路浴血拼杀,向着主院靠近。

就在即将冲入主院时,埋伏的敌人从假山后杀出!

「公子小心,有埋伏!」又是她的声音!她怎么回来了?

我心中一凛,挥剑挡开正面的敌人,但侧后方的偷袭已然临近!

「公子,身后!」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猛地回头,剑锋已至眼前!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间,一个纤细的身影扑了过来,挡在我身后。

是雪萤!

不!

那一瞬间,什么复仇,什么筹谋,什么阿宁的影子,全都烟消云散。

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受伤!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所有力气,猛地揽住她柔软的腰身,强行转身。

剧痛传来,利刃穿透了我的胸膛。

我的血溅了她满身,也染红了我的视线。

剑尖堪堪停在她胸前,咫尺之遥。

我感觉生命在快速流逝,但心中却觉的很平静。

她没受伤。

我看见她惊恐万状的脸,泪水滂沱。

她颤抖着想按住我的伤口,那徒劳的举动让我心疼。

我想抬手为她拭去泪水,手臂却重若千钧,无力垂落。

我拼尽全力,想告诉她明白。

你不是替身,从来都不是。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我看到的是她那双映入我灵魂深处的眼眸。

原来,这便是情根深种。

纵死,亦无憾。

13.

我活了下来。

那一剑,偏了分寸,终究没能要了我的命。

或许是上天垂怜,或许是……她的出现,改变了我的命数。

父亲雷霆震怒,二娘罪证确凿,被打入大牢,府中被彻底肃清。

多年的隐忍和筹谋,终于换来了结果。

伤势渐渐好转,是雪萤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看着她的身影,我下定了决心。

一个月后,我能下床行走了。

夜里,我找到站在廊下看星星的她,再次将那支沉香木簪递给她。

她抬头看我,眼中水光潋滟。

这一次,她接过了。

我们离开了京城,在江南寻了个僻静的小镇定居。

我买下了一座带院子的宅子,她喜欢花,我便陪她种满了庭院。

再没有噩梦,没有仇恨,没有算计。

只有平静的岁月,和煦的阳光,和身边这个人的陪伴。

傍晚,她拿出那件我早已忘记的暖裘,轻轻披在我身上,然后抱住了我。

就像七年前那个雪夜,我抱着她一样。

这一次,她的身体不再冰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