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3月1日，陕北黄土高原上的瓦子街飘着碎雪。黄昏时分，一声闷雷似的手雷炸响，把山谷震得嗡嗡直颤。

爆炸过后，国民党整编第二十九军军长刘戡倒在血泊里，左胸被弹片撕开碗口大的窟窿，右眼窝——那只早已失明的黑洞——被硝烟熏得愈发狰狞。

三天后，彭德怀踩着没踝的泥浆走到尸体旁，俯身用木棍拨了拨碎裂的呢军服，低声对参谋说：“把这位独眼将军埋高点，立块碑。人家是一条好汉。”

1922年，湖南省立高等工业学校，一个学生在学校宿舍的门上刻下了“杀贼”二字，他便是刘戡。

那一年，刘戡16岁，他进入湖南省立高等工业学校，本想立志“以工就国”。

但是，皖系军阀张敬尧却在此时控制了湖南。他的兵常常在打砸抢烧，连学校都不放过。刘戡所在的学校也被皖兵严重毁坏，教室被占据，课桌、课本被当柴烧，学校无法开课，刘戡顿感前途一片迷茫。

1924年，黄埔军校成立，刘戡毅然投笔从戎，考入了第一期。

从黄埔军校毕业后，刘戡先后经历东征、北伐以及中原大战。

1931年，刘戡升任陆军第九师第二十六旅少将旅长，赴江西“围剿”红军。后在与红军的战斗中，刘戡的右眼被流弹击中，经手术后，眼球被摘除，从此获得称号“独眼将军”。

1933年，长城抗战爆发，刘戡奉命率领第八十三师北上抗日。八十三师以军官伤亡三分之一、士兵伤亡三分之二的惨烈代价迟滞了日寇50余日，最终因伤亡过大而撤出了阵地。

抗战全面爆发后，他率部赶赴忻口，与日寇血战至几乎全军覆没。战后，全师被缩编为一个营。不久后，他奉命调往中条山，在此地坚持游击了三年。

在抗战期间，刘戡拥护我党关于统一抗日的正确主张，多次暗中给八路军输送物资。

1943年，军统豫西站组长刘培初告发刘戡，蒋介石大怒，以“通敌”之名将刘戡撤职，之后被派往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担任教官。

1944年，第三十六集团军司令李家钰壮烈殉国，蒋介石紧急调刘戡前往一线接替司令一职。

刘戡到任后，指挥全军顽强抵抗，予以了日寇重大杀伤，但终因敌援抵达，不得不撤退。

抗战胜利后，刘戡跟随胡宗南出兵西北。

1948年2月，西北野战军围宜川，守将张汉告急。胡宗南在绥署背手踱步，对刘戡下达手令：“率整二十九军四个旅，限二十五日解围。”

刘戡摊开地图，倒吸一口凉气：从洛川到宜川，公路两侧尽是高峁深沟，瓦子街峡谷最窄处仅容单车，一旦被伏，大部队展不开。

“主任，”刘戡用红蓝铅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弧，“我部应沿北山先打援，再攻城，否则……”

“刘军长，”胡宗南打断他，“宜川丢，西安震动，你我要上军事法庭。”

2月24日，刘戡率四万兵马冒雪南下。行军路上，他几次回头望北，对副军长严明低声说：“此去无归路。”

彭德怀在土基镇指挥部把蜡烛剪了三次，对王震说：“刘戡是条老虎，但胡宗南给他脖子上套了绳子。这一仗，先打绳子，再拔牙。”

西北野战军采取“扎口袋”的老套路，却以新章法实施：一纵掐头，二纵截尾，三纵、六纵中间腰斩，新四旅扎口袋。

2月28日拂晓，刘戡的先头部队刚进入瓦子街，山峁上忽然竖起上千顶灰棉军帽。冲锋号像刀尖划过玻璃，我军从三面高崖冲下。

刘戡把指挥所设在一条废弃窑洞里，摘下皮手套，掏出勃朗宁，对参谋处长李达说：“发报胡主任，我部陷入重围，请求空投粮弹，并令洛川董钊北上接应。”

电报发出去，如石沉大海。

3月1日，雪越下越大，刘戡所部饥寒交迫，骡马吃完，皮带也被啃完。

傍晚，解放军发起总攻。窑洞外杀声震天，刘戡掏出怀中手雷，一声闷响，四尺深的黄土震得簌簌落渣……

3月4日，西北野战军打扫战场。彭德怀踩着没膝的积雪来到窑洞前，看见了刘戡的尸体，这才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之后，彭德怀通知新华社，发电南京，允许家属认领。胡宗南在西安新城大楼收到消息后，沉默半晌，对参谋长盛文说：“派架飞机，把刘军长接回来，我要亲自迎灵。”

3月6日，西安机场降下半旗。胡宗南穿着挂满勋章的军礼服，在寒风中站了四十分钟。当刘戡的棺木被抬下舱门，他啪地立正，敬礼的手久久不放。

刘戡死后，国民党军心加速崩溃。两个月后的西府陇东战役，裴昌会兵团被歼；一年后的扶郿战役，胡宗南主力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