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死拼活完成项目后,我赶回祖传医馆看望父母。
推开门,百年药柜被砸得稀烂,父母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妻子新招的海归助理踩着散落的古籍,嚣张笑道:
「林哥,这破地方现在归我的体检中心了。唐姐说了,老中医早该淘汰。」
妻子赶来补刀:「林简,你那些破烂早该扔了!别耽误秦博士工作!」
看着奄奄一息的父母,我擦掉嘴角的血,笑了。
「唐薇,这栋宅子姓林。你和你养的狗,才该滚。」
「另外,通知你一声——」我看着他们惊恐的脸,一字一句,
「你‘济世堂’靠谁活到今天的,该清算了。」

1
我叫林简。
在江市中医圈里,没人知道我的名字。但在「济世堂」连锁医馆,人人都认识我——老板娘唐薇那个没用的丈夫,每天抓药晒药的「药渣姐夫」。
这次我进山七天,是为了采一株「凤凰尾」。唐薇总说睡不好,我想给她配个安神古方。
推开祖传医馆的百年木门,我手里还捧着刚采的草药。
然后,我闻到的不是药香。
是尘土、油漆,还有消毒水味儿。
院子里,爷爷栽的银杏树还在。但树下的百草园——那片我从小跟着父亲种了上百种药材的园子——没了。
被铲得干干净净。
几个搬家公司的人,正抬着一台半人高的银色仪器从诊堂出来。门槛被磕掉了一块,那是我太爷爷安的老榆木门槛。
「小心点!这机器顶你们十年工资!」一个穿浅灰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人在旁边指挥。我认得他,秦哲,唐薇三个月前高薪聘的海归博士,现在是「济世堂」首席运营官。
他看见我,推了推金丝眼镜:「哟,林哥回来啦?正好,这地方太旧了,唐总决定改造成高端体检中心。」
我脑子嗡嗡的,看向诊堂里面。
父亲最珍视的老药柜东倒西歪,抽屉掉在地上,药材混着灰尘散得到处都是。母亲晾晒的药材包被胡乱堆在角落。
地上散落着线装书——我家几代人攒下的手抄医案、古籍孤本。
「我爸……我妈呢?」我声音干涩。
秦哲用下巴指了指里面:「两位老人家啊,对我们改造方案有点不理解,情绪激动。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吧?在里屋。」
我手里的草药掉在地上,冲进里屋。
父亲躺在地上,额角有血,脸色灰败。母亲趴在他身边,后颈有淤青。
两人呼吸微弱。我把脉——父亲心脉已伤!母亲肾气大亏,脊柱受损!
「妈!爸!」
「都这样了,还号脉?」秦哲慢悠悠跟进来,「林哥,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一套?」
我没理他,掏出紫檀针盒。盒里九根金针,林氏祖传。
我拈起最长那根,就要朝父亲胸口落针。
「砰!」
秦哲打在我手腕上。
金针掉地。
他捡起我的针盒,掂了掂,满脸嫌恶:「还玩这些骗人的绣花针?万一老爷子出事,谁负责?」
随手一抛。
针盒划过弧线,掉进院角混着泥水和油漆的废料桶。
我血冲头顶。
2
我揪住秦哲衣领:「把针盒捡回来!」
秦哲脸色发白,但眼神傲慢:「想动手?这里有监控!保安!」
「林简!你干什么!放开秦博士!」一个冰冷女声传来。
唐薇来了。香槟色西装套裙,精致妆容,眼里只有烦躁。
「秦博士是‘济世堂’未来的顶梁柱!你发什么疯?」她厉声呵斥。
「顶梁柱?」我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父母,「看看你的顶梁柱干了什么!他把医馆砸了!把爸妈打伤了!」
唐薇扫了一眼狼藉,脸上掠过不自然,但很快被烦躁取代:「你胡说什么!这是改造!是升级!老城区需要现代化医疗!你这破医馆有什么未来?」
她指着外面:「秦博士带的是最先进设备!是把‘济世堂’推向高端的战略一步!爸妈自己不小心摔了,能怪谁?」
自己不小心摔了?
那伤是摔出来的?
我松开秦哲,手指发抖。
「好,就算他们是自己摔的。」我盯着唐薇,「现在他们重伤,必须送医院。秦哲,把针盒还我。」
「不行。」秦哲整理衣领,「你那套不科学的东西,不能用。要送医?江市几家大医院的院长主任,我都很熟。你猜他们是听你这个‘药渣姐夫’的,还是听我这个留美博士的?」
他晃了晃手机:「我打个招呼,你看哪家医院敢收。」
唐薇抿着嘴,默许。
我看着这个结婚七年的女人。她站在伤害我父母的凶手旁边,用冷漠眼神看我。
心像被针扎。
我打120。
接线员说马上派车。
秦哲嗤笑,走到一边打电话。
几分钟后,我手机响了。120调度中心打回来的:「先生抱歉,急救车全部有任务,无法调度。建议您自行联系。」
秦哲扬着下巴笑。
我又打两家私立医院。一家占线,另一家客气疏离:「抱歉,床位紧张,建议联系大医院。」
所有路都被堵死。
秦哲慢条斯理:「林哥,别白费劲了。在江市医疗圈,我说话有点分量。识相点,带老人家找乡下诊所看看。这房子,以后跟你没关系了。」
唐薇开口:「林简,别闹了。赶紧把爸妈弄走,别耽误秦博士工作。这里以后是高端场所,你们在这,不合适。」
不合适。
我们在这,不合适。
我抬头看这屋子。房梁上有我小时候刻的字。墙边放着母亲给我做的第一个捣药罐。
这是我的根。
现在根被刨了,父母奄奄一息,妻子站在刨根的人身边,说:你们不合适。
我忽然笑了。
弯腰捡起地上那根最长的金针,擦干净。
「唐薇,」我声音平静,「这房子姓林。是我太爷爷传的。房本是我的名字。」
唐薇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这些年你吃我的用我的,现在跟我算这个?」
「你的?」我打断,「‘济世堂’怎么起死回生的,你真没数?」
唐薇像被踩尾巴:「你胡搅蛮缠!‘济世堂’是我拼出来的!跟你这守烂草破书的人有什么关系!」
秦哲帮腔:「林哥,吃软饭要有觉悟。唐总给你脸,你得接着。」
我点头,不再争辩。
3
拿针走到父亲身边。没有针盒,没有酒精。但够了。
凝神静气,下针。
针入半分,一旋。
父亲微弱紊乱的呼吸,平稳了一线。
就在这时,保安冲进来。领头的黑脸汉子我认得,王叔,医馆以前的保安队长。
「就是他!打秦博士!」工人指着我喊。
王叔眼神躲闪:「姑爷……对不住。唐总说了,这里归秦博士管。您别让我们难做。」
他和另一个保安抓住我胳膊。
秦哲胆子壮了,走过来一脚踹在母亲手边:「老东西,还挺能扛?」
我怒吼:「秦哲!我操你妈!你敢再动我妈,我弄死你!」
「哟,还横?」秦哲恼羞成怒,「把他扔出去!还有这两个老不死的,一起扔!别脏了我的地方!」
我被拖出门,扔在青石板路上。
父母也被扔出来,摔在旁边。
父亲闷哼,嘴角溢血。母亲抽搐。
街坊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造孽……林家医馆完了。」
「唐总厉害,祖宅说改就改。」
「小林吃软饭,认命嘛……」
「没了唐家,他怎么活哦……」
秦哲和唐薇走出来,居高临下看我。
唐薇皱眉:「林简,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给秦博士道歉。然后带着你爸妈消失。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了。」
给我机会?不追究?
我躺在地上,看灰蒙蒙的天,听父母微弱呼吸。
七年婚姻,十年感情。
我隐姓埋名,藏起本事,帮她撑起濒临破产的「济世堂」,从未邀功。我以为这是爱。
原来在她眼里,我是靠她赏饭的废物。
原来家族传承是她眼里的破烂。
原来父母性命抵不过男助理一个脸色。
心冰凉蔓延。
我慢慢坐起身,拍灰。动作慢,但稳。
抬头看唐薇,看秦哲,看街坊。
开口,声音清晰:「唐薇,我们离婚。」
巷子安静。
唐薇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离婚。现在,立刻。」
唐薇愣了几秒,随即尖笑:「离婚?离了我,你拿什么活?拿什么给爸妈治病?凭这破医馆?凭骗人把戏?」
她手指戳到我鼻子:「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烂泥!谁都能踩!」
秦哲阴阳怪气:「唐总别生气。林哥一时冲动,等他想明白,离了您连狗都不如。」
周围议论。
我懒得听。
掏手机,找「李律师」——唐家法律顾问。
电话接通。
「李律师,我是林简。我和唐薇协议离婚。立刻拟电子协议。财产分割——」我看唐薇,「我净身出户。‘济世堂’一切,她名下房子车子存款,我全放弃。只要林家祖宅完整产权。」
「另外,协议明确,因唐薇及秦哲过错,致我父母重伤,医疗费、赔偿、法律责任,我方保留全部追诉权。」
李律师震惊:「林先生?您确定?净身出户?唐总知道吗?」
「她知道。」我开免提,「唐薇,李律师问你,同意吗?」
唐薇脸色变。她没想到我来真的,条件这么「干脆」。净身出户,她稳赚。
4
秦哲低声说:「唐总,答应他!离婚就彻底没关系了!那两个老家伙是自己摔的!医疗费?让他们告!在江市,他们能告赢?」
唐薇眼神闪烁,被说动了。甩掉我这「累赘」,更重要。
「好!」她咬牙,「李律师,就按他说的!让他净身出户!赶紧发协议!」
李律师叹气:「……好的。」
挂电话,巷子气氛诡异。
我走到父母身边,检查脉象。那一针起了点作用,父亲心脉暂稳,但内伤重。母亲更糟,肾气亏得厉害,必须尽快治,否则可能瘫痪。
不能再拖。
深吸气,冷静。
打开微信,找「老吴」。吴建国,我发小,江市药材商会会长。「济世堂」几次药材危机,都是他暗中帮我调货。
发语音:「老吴,我跟唐薇离了。之前那份‘特级药材独家供应协议’,作废。以后‘济世堂’的货,你照行规来,不用看我面子。另外,帮我个忙,需要百年老山参、三十年野山甲片、你库里那盒‘血竭’,急用,救命。」
语音刚发,老吴电话打来。
「我操!林简!你真离了?唐薇疯了?」老吴大嗓门,「那协议我早不想续了!拿次等货充好卖高价,要不是看你面子……行了,药材马上送!」
「老吴,谢了。东西送老地方,我去取。先这样。」
挂电话,翻通讯录。停在一个没备注、只有号码的联系人。
周济民。中医泰斗,国手。
这号码存了十年,从未拨过。
点短信,编辑:「周老,林简求救。父母重伤,心脉逆乱,肾气将散,急需‘九针归元’及‘续断膏’。针具被毁,人在祖宅巷口,动弹不得。乞援。」
发送。
信息送达。
抬头看医馆门口。唐薇秦哲看我,唐薇惊疑,秦哲不屑。
手机震动。
李律师发来电子离婚协议。
点开浏览。条款清晰。
我把手机转向唐薇:「协议来了,签吗?」
唐薇接平板看完,抿唇看我,想找后悔痕迹。
但她只看到平静和冰冷。
「签!」她赌气般,拿电子笔签下名字。
我拿回手机,点确认。
指纹验证。
协议生效。
七年婚姻,一分钟结束。
「好了,」唐薇像甩掉包袱,「林简,现在你可以带着宝贝爸妈,滚出我的地盘了。」
秦哲补充:「你那破面包车,赶紧开走,别挡施工车。」
我没理,走到父母身边,弯腰抱母亲。她很轻,像枯叶。示意旁边一个老实街坊:「大哥,搭把手,帮我扶我爸。」
街坊犹豫,还是过来帮我扶起父亲。我背父亲,抱母亲,走向巷子另一端。
每一步都沉。
但腰挺直。
巷子人分开路,目光各异。
到巷口,回头看「林氏医馆」牌匾。它歪了,沾灰。
唐薇秦哲还站在门口。
我收回目光,拐进窄巷。
五菱面包车还在,落满灰尘。我拉开车门,小心地把父母放在后排床垫上。
然后关闭车门,坐回驾驶室,发动。
引擎轰鸣。
5
车倒出窄巷,回主巷。停到医馆门口。
唐薇声音响起:「林简!警告你,别耍花样!我们离婚了!」
我没答。
父母情况不能再拖。等老吴药材,等周老回复。
父亲呻吟着,母亲气息更弱。
我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手机终于响起。
不是周老。
是唐薇助理,小张,带哭腔惊慌:「唐总!不好了!出大事了!」
唐薇不耐:「慌什么!能出什么大事?」
「是药材!最大供应商吴会长,单方面终止‘特级药材独家供应协议’!还说我们资质有问题,要重审所有合同!」小张快哭。
电话安静了。
秦哲强自镇定:「断就断!江市不只他一家!换一家!多花钱!」
「换不了!」小张哭音,「吴会长放话,说我们以次充好!现在好几家大供应商都要暂停供货!还说谁敢在这时供我们,就是跟整个药材商会过不去!」
唐薇倒吸气。
秦哲慌:「这怎么可能?吴建国疯了?为了林简,得罪我们‘济世堂’?我们是他最大客户!」
「不止……」小张声音抖,「银行王经理打电话,说三千万短期贷款到期后可能无法续贷。还有新区医疗中心合作项目,合作方来函,要暂缓签约,重估我们‘综合实力’……」
「砰!」闷响。
唐薇尖利失方寸:「怎么回事!吴建国凭什么!还有银行!合作方!去查!是不是林简搞鬼!他一个废物,怎么可能……」
她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巷子口传来汽车引擎低沉轰鸣。
不是普通轿车。
透车窗,三辆黑色奥迪A8,风驰电掣般驶来,稳稳停在医馆巷子口。
车门齐开。
中间车下来一位穿深灰中山装、白发一丝不苟的老者。面色红润,眼神矍铄,但眉宇焦灼怒意。
身边跟两个气质沉稳中年人。
巷子老街坊惊呼:「那是……电视上的国手周老!」
「周济民周老!他怎会来这儿?」
周老下车,目光如电扫过狼藉医馆门口,扫过脸色惨白的唐薇和呆若木鸡的秦哲,落在我那辆破五菱面包车上。
他毫不犹豫,径直朝我车走来。
脚步飞快。
唐薇看到周老,难以置信地瞪眼,随即堆起谄媚的笑,整理好衣服头发,快步迎上。
「周、周老?您怎大驾光临了?我是‘济世堂’唐薇,上次峰会跟您合过影……」她伸手激动。
周老却像没看见她,没听见她话。
目光越过她,锁在我摇下的车窗上。
唐薇手僵半空,笑僵脸上。
周老快步走到我的车窗外。
然后,在所有人——唐薇、秦哲、助理、保安、街坊——注视下。
这位中医界泰山北斗。
对着车里穿廉价棉布衫、浑身尘土、嘴角带血渍的我。
微微弯腰。
声音因激动愤怒发颤,清晰传遍死寂巷子。
「林师!」
「学生周济民,来迟了!」
「您受苦了!」
6
巷子的时间像暂停了一样。
所有声音消失。
只剩「林师」两个字。
和那个对破面包车弯腰的动作。
我推开车门下车。腿有点麻,但很稳。
「周老,」我虚扶,「您别这样。是我麻烦您。」
周老直身,一把握住我的手。老人手温暖有力,却在发抖。他看到我脸上有伤,再看到衣服的尘土和血渍,又急切地看了眼车内的我父母,眼圈红了。
「林师!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痛心疾首,「是谁?!谁敢对您和二位老人家下毒手?!」
目光如刀射向完全石化的唐薇秦哲。
唐薇脸上血色褪干净。她像木头人站着,嘴微张,眼神空洞。周济民?国手周老?弯腰叫林简「林师」?自称「学生」?
超出她所有认知。
秦哲更不堪。脸上傲慢得意被惊恐取代,眼镜后眼瞪圆,身体发抖,往唐薇身后缩。
街坊全傻眼。
「周、周老……」唐薇找回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您是不是认错人了?他是林简,我前夫,只是在医馆抓药的,他怎会是……」
「抓药的?」周老猛地转头,目光如炬直刺唐薇,「唐总是吧?‘济世堂’创始人?好,很好!」
他往前踏一步,浩然之气散开,压得唐薇秦哲后退半步。
「老夫今天把话放这儿!」周老声音不高,字字铿锵,「没有林师,就没有我周济民今天!七年前,老夫在滇南会诊,误判急症,差点害了老首长的命!是林师在场,寥寥数语,点醒梦中人,救了老首长,也救了老夫一辈子清誉良心!」
他指唐薇,手发颤:「你可知,‘济世堂’起死回生那几个核心古方改良建议,谁提的?你几次关键药材危机,谁平息的?你这几年顺风顺水,那些政商界高端调理邀约,背后谁背书?!」
周老每问一句,唐薇脸色白一分,身体晃一下。
「是林师!」周老痛心疾首吼,「是他看你们夫妻情分,默默在背后帮你!他淡泊名利,甘愿隐于市井!可你……可你竟敢如此折辱他!折辱林氏传承!折辱二位悬壶济世一辈子的老人家!」
「我……」唐薇唇哆嗦,想辩解,说不出字。
秦哲面无人色。
周老不再看他们,转身对我急切道:「林师,二位老人家伤势如何?让学生看看!」
我点头侧身:「心脉受损,肾气将散,脊柱恐伤。我暂用半针稳了下,但需‘九针归元’全套和‘续断膏’。」
周老立刻探头车内,手指如电搭上我父母腕脉。闭目凝神片刻,睁眼神色凝重。
「快!」他对身后中年人,「立刻联系市军医院,开最高级别绿色通道!准备直升机转运!通知院里启动‘岐黄’预案,叫最好专家会诊!需什么设备药材,无条件优先供应!」
「是!」助手拿卫星电话快速传达。
「小陈,」周老对秘书年轻男子,「给省卫生厅李厅长、市卫健委王主任打电话!如实反映情况!就说我周济民说的,江市发生暴力破坏百年中医传承、故意伤害国医传承人及家属恶性事件!请他们立即介入调查!」
「明白!」秘书小陈拨号。
7
一道道指令发出。每道指令像重锤砸唐薇秦哲心口。
巷口又传急促刹车声。厢式货车停下,身材微胖、穿中式对襟衫中年男人跳下车,抱几个木匣子气喘跑来。
「林简!东西到了!」我发小,药材商会会长吴建国。他跑到近前,看周老,恭敬点头:「周老,您也在。」
周老点头:「吴会长,多谢及时送药。」
老吴递给我木匣子,看到车里情况,满脸怒火,转头指着唐薇骂:「唐薇!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济世堂’快倒闭了,是谁求门路?是林简!他半夜敲我家门,拿林家祖传‘七叶金线兰’抵押,求我先供你货!后来几次你以次充好惹事,谁擦屁股?还是林简!他让我压下来,自己掏钱补差价!你就这么对他?对他爸妈?你他妈还是人吗?!」
老吴骂声粗俗,更刺痛。
「原来‘济世堂’这么起来的?」
「林家小子暗中帮那么多忙?唐薇太忘恩负义!」
「何止忘恩负义,简直恶毒!」
舆论反转。
唐薇站所有人目光中心,目光像针扎。她浑身冰凉,脑子空白。
秦哲彻底慌乱,知道完了。他猛抓唐薇胳膊,声音恐惧尖利:「唐总!唐姐!你说话啊!解释!误会!是林家老人自己妨碍施工摔的!不关我事!是你同意改造!是你让我负责!」
把所有责任往唐薇身上推。
唐薇被他晃踉跄,茫然转头,看到秦哲恐惧扭曲的脸。
「滚开!」她尖叫,猛地甩开秦哲的手,力气大得让秦哲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看向我,眼神复杂。
「林简……」她声音嘶哑,「你……你一直在骗我?你明明这么……你为什么要瞒我?你看我在你面前炫耀,看我把‘济世堂’当自己功劳,你是不是在心里笑我?你是不是早就等这天,好彻底把我踩在脚下?!」
我看着她,心里最后波澜平复。
到这地步了,她想的还是自己委屈。
「唐薇,」我平静开口,「我瞒你,是因为你说过,你是喜欢靠自己打拼的女强人,不喜欢靠家里男人。我怕你知道我背景,会觉得有压力。」
「我帮你,因为你是我妻子。我以为,夫妻一体。」
「是你,」我一字一句,「亲手选秦哲,践踏我家族,伤害我父母。也是你,亲手签离婚协议。」
「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唐薇如遭雷击,呆站在那里,脸色惨白。
这时,更急促凌乱脚步声从巷口传来。
唐薇父亲唐启山,在一群人簇拥下,脸色铁青冲进来。
他一眼看到周老,脸上堆恭敬笑容,小跑上前:「周老!您怎在这儿?蓬荜生辉!我是唐启山,‘济世堂’……」
「唐启山!」周老直接打断,声音冷如冰,「你养的好女儿!」
唐启山笑容僵,看清现场狼藉,看车里重伤林父林母,看失魂落魄女儿和瘫坐地秦哲,最后看我。
他瞬间明白发生什么,脸色极其难看。
8
「周老,这……误会,一定是误会!」唐启山额头汗,试图挽回。
「误会?」周老冷笑,「暴力破坏百年医馆祖宅,打伤传承人父母,叫误会?唐启山,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唐启山浑身一颤,知道周老这话的分量。
他猛转身,几步冲唐薇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目光中,抡圆胳膊——
「啪!」
响亮耳光抽在唐薇脸上。
唐薇头一偏,脸上浮清晰五指印。她捂脸,难以置信地看父亲。
「孽障!」唐启山气得发抖,指她鼻子骂,「我早跟你说,对林简要尊重!林家不是普通人家!你不听!被这小白脸灌迷魂汤,干这种蠢事!你要毁唐家,毁‘济世堂’吗?!」
骂完唐薇,他恶狠狠瞪地上秦哲:「还有你!姓秦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唐家地方撒野!你被开除了!立刻滚出江市!」
秦哲吓得哆嗦,连滚带爬想跑。
「站住。」
我开口。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动作停下。
我走到秦哲面前,蹲下看着他惊恐的眼。
「秦博士,」我慢慢说,「刚才,你用哪只脚,踢了我母亲?」
秦哲浑身剧震,惊恐摇头:「没……没有!林哥,林总!我错了!真错了!不是故意!是……是唐薇!她默许的!」
「看来右脚。」我点头,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出手如电般抓着他右脚踝。
手指精准扣穴。
「啊——!!!」
秦哲凄厉惨叫,整条右腿瞬间抽搐,诡异角度扭曲,剧痛让他鼻涕眼泪全涌出,在地上疯狂打滚。
我用分筋错骨手法加穴位刺激。这伤够他躺三个月,以后阴雨天腿脚酸痛。
「这下,替我妈还的。」我松手站起,接过助手湿巾擦手。
周老赞许点头。
「周老,」我转向周济民,「我父母就拜托您了。这里的事,我先处理。」
「林师放心!」周老郑重,「二位老人家交给我,我亲自护送,用最好资源!这里……您尽管处理,有任何需要,学生随时待命!」
很快,警笛声由远及近。几个穿制服气场严肃的人下车,控制现场,取证,带相关人员做笔录。
同时,天空传来螺旋桨轰鸣。一架医疗直升机,在众人仰望中,稳稳降落在附近临时清理的空地上。
周老医疗团队配合直升机医护,在担架上专业轻柔地固定好我父母,迅速送上直升机。
周老亲自指挥,直到舱门关闭,螺旋桨加速,腾空朝北飞去,他才松口气。
他走回我身边,低声:「林师,安排好了。直接进京郊疗养院特殊病房,专家组随时待命。您跟我们一起过去,还是……」
「我先留一下。」我看向残破的祖宅。
周了然地点头:「好。小陈留下配合您。有任何需要,直接吩咐他。」他又看了眼面如死灰的唐家父女,冷哼一声上车疾驰而去。
9
直升机走了,周老走了,但巷子的压力没减轻。
唐启山明白,真正的清算才刚开始。
他顾不上面子,推开捂脸发呆的唐薇,快步走到我面前,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林……不,林先生!」他搓手,姿态极低,「误会,天大的误会!都怪我教女无方!您大人大量!」
他狠瞪唐薇:「还不快给林先生道歉!」
唐薇机械地走过来,看着我,眼神空洞。
「道歉?」我看着她,又看唐启山,「唐董,你觉得,一句道歉,够吗?」
唐启山脸色一僵。
我指着祖宅:「这里面,有我林家五代人的心血。被毁的古籍孤本,有些是绝版。被铲的药材,有些培育了几十年。这损失,怎么算?」
我又指向直升机消失的方向:「我父母,经此一劫,根基受损,后续漫长的治疗康复,怎么算?」
我声音平静,却带着冰碴子:「还有,秦哲在你‘济世堂’职位上,滥用权力,恶意封锁医疗资源,延误救治。这已经涉嫌刑事犯罪了吧?唐总作为他直属上级,要不要担责?」
唐启山汗流了下来。
「林先生,您说!怎么办!我们一定照办!」唐启山咬牙,「恢复祖宅!我们出钱出人,按原样恢复!二位老人家所有费用,我们唐家全包!另外……」
他看一眼地上呻吟的秦哲,眼露狠色:「这个畜生,我们一定追究他法律责任!薇薇她……她识人不明,管理失职,我让她卸任‘济世堂’所有职务,闭门思过!您看……」
「爸!」唐薇猛地抬头。
「你闭嘴!」唐启山厉声呵斥,又对我赔笑,「林先生,您看这样处理,行吗?」
我没立刻回答。
秘书小陈上前一步,递来一份文件,低声道:「林先生,刚收到的反馈。吴会长那边,联合了十七家主要供应商,正式对‘济世堂’发起行业质询。银行已决定暂停其新增贷款审批。还有三家合作方,明确表示终止洽谈。」
唐启山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
我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看向面无人色的唐启山。
「唐董,」我缓缓道,「祖宅,我会自己重建。我父母的治疗,周老会负责。」
「‘济世堂’……」我顿了顿,「看在它也曾有我的心血,我指条路。」
唐启山如抓救命稻草:「您说!您说!」
「第一,唐薇立刻、彻底退出‘济世堂’所有经营管理。第二,‘济世堂’必须公开承认错误,并向中医界公开道歉。第三,赔偿,我会委托律师按实际损失提要求。第四,秦哲及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必须追究到底。」
我的条件,条条打在他要害上。
唐启山知道,他没得选。
「……好!」他从牙缝挤出这个字,瞬间苍老十岁,「我们……答应。」
「爸!你不能……」唐薇还想挣扎。
「你给我住口!」唐启山回头,眼神凶狠,「再多说一句,就滚出唐家!」
唐薇浑身一颤,彻底瘫软,捂脸哭起来。
秦哲被办案人员带走了。
事情,暂告一段落。
10
夕阳西下。
我看着残破的祖宅。那里曾经窗明几净,药香弥漫。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但心里没有太多悲伤,反而有种卸下重负的轻松。
传承断了,可以再接。家毁了,可以再建。
只要人还在,根还在。
「小陈,」我开口,「麻烦联系可靠的古建筑修复团队,还有,我要重新采购一批药材种子。」
小陈立刻点头:「好的,林先生,马上办。」
我又看向旁边一直陪着的老吴。
「老吴,谢了。药材钱,等我……」
「滚蛋!」老吴锤我肩膀一拳,眼却红了,「跟我提钱?再提兄弟都没得做!需要啥,随时开口!」
我笑了笑,没再客气。
唐启山带着失魂落魄的唐薇,灰溜溜走了。街坊们也逐渐散去,看我的眼神只剩下敬畏。
巷子重归安静。
我走回我的五菱面包车,发动。
车子驶出这条生活了三十年的巷子,驶向前路。
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父母有周老照料,传承有朋友支持,公道正在路上。
而我,林简,林氏医术传人。
该回来了。
周老每天派人给我汇报父母的情况。用了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和周老珍藏的「紫河车续断膏」,父母恢复得极快。父亲心脉损伤被精心调理,母亲脊柱神经得到最大修复,周老说,站起来希望非常大!
老吴那边动作迅猛。药材商会的联合质询,像手术刀剖开「济世堂」光鲜下的脓疮:以次充好、夸大宣传、管理混乱……问题全曝光了!
银行抽贷,合作方跑路,供应商催款,唐启山焦头烂额。
最终,「济世堂」这个曾风光无限的品牌,不得不宣布旗下大部分门店停业整顿,规模缩水超过七成!唐启山变卖个人资产填补窟窿,才勉强没破产。唐薇彻底出局,股份被家族信托代管,本人被送去南方小城「静养」,实则软禁。听说她整日精神恍惚,再没当年「女强人」的影子。
秦哲下场更明确。故意伤害、寻衅滋事、经济问题,数罪并罚,一审判了六年!他留美博士的光环,成了最大讽刺。行内人都知道,他这辈子,完了。
这些消息传来,我没有太多快意,只觉得:理该如此。作恶,就该受罚。
这一个月,我大部分时间待在老宅。
古建修复团队已进场,领头的老师傅对着老照片啧啧称奇,说一定原样复建,做得更好。
老吴送来的药材种子和幼苗,我小心种在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
白天我帮师傅们打下手,晚上就住后院那间唯一没被完全波及的厢房,点盏旧台灯,整理抢救回来的残破古籍。
很多书页被撕烂、污损。我一点点清洗、熨平,缺失处凭记忆补录。
奇怪,我不觉得累,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充实。
原来,这才是我的根。
周老每隔几天跟我视频,除了汇报父母病情,就是探讨医术。他说,等事了,一定要正式拜师。
我说,不必拘泥形式。
11
这天下午,我正在院里给新栽的连翘苗浇水,巷口传来汽车声。
一辆黑色红旗轿车稳稳停下。小陈下车开门。
周老先出来。
紧接着,另一侧车门打开,一个穿浅蓝病号服、罩厚外套、坐轮椅的身影,被护士小心推下。
是母亲!
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脸上带着我熟悉的温柔笑容。
「妈!」我水壶掉地,几步冲过去,蹲轮椅前握住她手,「您怎么回来了?医生同意了?」
「你周伯伯说,恢复得很好,可以回家养了。」母亲笑着摸我头,「你爸还得再观察两周,他非要我先回来看看。」
我鼻子一酸。
「林师。」周老走过来,脸上欣慰,「老夫人恢复得比预期还好。回家休养,心情舒畅,更有益康复。我带了详细康复方案和药膳方子,以后每周来复诊一次。」
「周老,大恩不言谢。」我起身,郑重鞠躬。
周老连忙扶我:「林师,折煞学生了!」
母亲看着我们,又看重建中的祖宅,眼里泛着泪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轻声念。
安顿好母亲,周老仔细检查完,又交代了注意事项,才放心。
我们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饭。饭后,周老提议院里走走。
「林师,」周老沉吟,「有件事,我一直想说。」
「您讲。」
「经过这次……我愈发觉得,像您这样的医术,林氏这样的传承,不该埋没。」周老诚恳,「我知道您性子淡泊。但传承,不仅是守祖宅古籍,更要传下去,让更多人受益。」
他看着我:「等祖宅重建好,二位老人家身体大好了,您可否……考虑收几个真正的弟子?哪怕定期开个小讲堂?我愿意第一个报名听课。」
我沉默。
看着眼前初具轮廓的堂屋,看着角落那株劫后余生的银杏树,看着母亲房间透出的安详灯光。
我想起父亲曾握着我的手说:「简儿,医者,仁心仁术。这‘仁’字,是对病人,也对这门学问。自己懂了不算本事,能让更多人懂,让更多人不被庸医所误,才是大功德。」
我躲了这么多年,隐了这么多年,换来一场背叛,一场劫难。
也许,该换种活法了。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为了报复谁。
只因为,这是我林氏的根,也是我该走的路。
「好。」我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
周老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笑容:「太好了!林师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妥!」
又聊了些细节,周老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送走周老,我来到母亲房间。她已睡下,呼吸平稳。
我轻轻带上门,走到院里。
月光很好,洒在老木料上,洒在新绿药苗上,洒在斑驳却正恢复生机的老墙上。
重建需时间,康复需时间,传承,更需时间。
但我不急。
我有时间,也有耐心。
从口袋摸出那株「凤凰尾」。一个月前掉在祖宅门口,我捡回来晾干了。
它已失鲜活,变得干枯,但形态依旧优美。
凤凰尾,又名「还魂草」,性甘平,益心脾,安神志。传说,能引凤凰来仪,带来新生。
我捏着这株干枯草药,抬头看看月色,又看了眼沉睡老宅和母亲房间窗户。
然后,走到老银杏树下,蹲身,在树根旁松软泥土里,用手指挖了个小坑。
将干枯的「凤凰尾」,轻轻放入。
覆上土,压实,浇点水。
不知它能不能活过来。
但我想试试。
就像这座宅子,就像这个传承,就像我们的生活。
总要试试。
夜风拂过,银杏树叶沙沙作响。
我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