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月的北京协和医院,病房里的暖气好像没怎么起作用,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郁。87岁的熊瑾玎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呼吸轻得像随时会断,可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亮得很——他听说周公要来看他了。
朱端绶坐在床边,握着老伴冰凉的手,看他嘴唇动了好几下,凑近了才听清:“写……写两句话……给周公……”他想自己写,可胳膊刚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只能让妻子代笔。笔尖在纸上划过,落下十四个字:“叹我已辞欢乐地,祝君常保斗争身。”

没等多久,周恩来就来了,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快步走到病床前,弯下腰想说话,却先看见桌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伸手拿起来展开,一行字刚看完,他的手指就轻轻抖了起来,原本挺得笔直的肩膀,慢慢往下塌了些。旁边的人都知道,总理这辈子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可那天,他盯着那十四个字,眼睛一点点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半天才低声说:“瑾玎同志,你放心……”
谁能想到,这个临终前让总理红了眼的老人,一辈子都在做“藏在幕后”的事。
1886年,熊瑾玎生在湖南长沙一个中医世家,家里几代行医,在当地名声好,日子也过得安稳。十岁那年,他进了私塾,别的孩子背四书五经想着考功名,他却总跟先生较真:“要是读书不能救那些受苦的老百姓,读它有啥用?”先生笑他“迂”,可这“迂”劲儿,偏偏成了他一辈子的底色。
20岁时,他进了徐特立办的师范速成班,第一次听说《新青年》,第一次有人在课堂上把“国家”“人民”“救亡图存”当成掏心窝子的话来讲。那些话像火星子,一下子点燃了他心里的火苗——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群人,跟他想的一样,要为老百姓拼出条活路。

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搞“四一二”事变,湖南许多势力也跟着闹腾。那会儿熊瑾玎是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的校长,看着身边的同志一个个出事,他没躲,反而站到长沙十万人的讨蒋大会上,指着台上的反动派骂:“你们忘了老百姓是谁养活的!”也是在那时候,他咬着牙入了党,心里清楚,这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1928年,组织派他去上海,当中央秘书处会计科科长。说是会计,其实是要在白色恐怖里搭个安全的窝。他琢磨了几天,在四马路云南路口开了家“福兴商号”,卖湖南纱布,对外是个正经商人,西装革履,每天跟客人讨价还价,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没人知道,商号的二楼,是地下同志临时落脚的地方;三楼那间锁着的屋子,周恩来、邓小平、李立三都在那儿开过秘密会议。有次特务突然上门查账,熊瑾玎一边笑着递烟,一边飞快把藏在账本夹层的密信塞进袖口,手指捏着算盘噼里啪啦算得不停,愣是没让特务看出半点破绽——后来周恩来提起这事,总说“瑾玎的应变,比戏里的角儿还稳”。还有一回周恩来来开会,看见他把账本记得清清楚楚,连几分几厘都不差,笑着拍他的肩膀:“瑾玎,你这算盘,比特务的眼睛还亮。”
在上海的那些年,危险就像影子一样跟着他。有回他去给同志送账本,走在弄堂里总觉得身后有人,绕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把衣服都走得湿透,才甩掉尾巴。最险的是1933年,他去送急救药品,刚走到巷口就被特务堵住,直接关进了监狱。

后来,他又被派去重庆管《新华日报》。那时候报社在国民党的地盘上,日子难过得很——国民党不给钱,还老派人查印刷厂,动不动就扣报纸。熊瑾玎没抱怨,四处托关系,在汉口找了栋两层楼,买了三台印刷机,硬是让《新华日报》在1938年1月11日按时出了刊。为了让报社能撑下去,他还拉着党外朋友开了酒精厂、炼油厂,赚来的钱都贴补给报社。
可谁能想到,管着这么多钱的人,自己家里却穷得叮当响。有一回,他女儿得了急病,需要十块大洋治病,他翻遍了家里的抽屉,连一块大洋都凑不出来。朱端绶抱着孩子哭着问:“咱们管着那么多经费,就不能先拿一点救孩子吗?”他半天没说话,最后从怀里掏出报社的经费账本,手指在封面上摩挲着,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这钱是党和同志们的命,我不能动。”看着女儿的呼吸越来越弱,他只能蹲在墙角,双手抱着头,眼泪往地上掉。最后,女儿还是没保住——这个能为组织算出每一笔账的“管家”,却没能力留住自己的孩子。
新中国成立后,熊瑾玎当了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还是好几届政协委员。1966年那阵儿,有人想找他的麻烦,周恩来亲自写了张证明,上面写着:“内战时期,熊瑾玎、朱端绶夫妇担任组织最机密的机关工作,出生入死,贡献甚大,最可信赖。”就凭着这张纸,他们夫妻才躲过了风波。
可岁月不饶人,到了1973年,熊瑾玎的身体彻底垮了。临终前那几天,他最惦记的还是周恩来,总问:“周公还好吗?他也得保重身体啊。”直到看见周恩来站在病床前,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示意桌上的纸条。

周恩来握着那张纸,反复看着“叹我已辞欢乐地,祝君常保斗争身”,想起当年在上海商号里一起算经费的日子,想起在重庆报社里他啃着干馒头对账的模样,想起他失去女儿时红着眼却没说一句苦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几天后,1973年1月24日,熊瑾玎走了。他这一辈子,管过的经费能堆成山,自己却没留过一分;为党做了无数机密事,名字却很少有人知道。可就像他临终前写的那样,他虽然离开了“欢乐地”,却把“斗争身”的信仰,留给了后来人。咱们这辈人常说“不忘初心”,熊瑾玎这样的人,就是把“初心”刻进了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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