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根

在人类社会中，有一种看似高尚实则危险的叙事方式：将苦难美化、浪漫化，甚至将其奉为美德和成长的必经之路。这种歌颂苦难的话语，表面上是在赞美坚韧和奋斗，实质上却成为维护不公、阻碍进步的帮凶。那些热衷于歌颂苦难的人，往往正是苦难得以延续的推手。

当我们听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难是人生的财富"、"没有经历过苦难就不会成长"这类话语时，需要警惕其背后的逻辑。这些言论将本不应该存在的苦难，包装成了必要的、甚至值得追求的经历。

穷困不应该被美化为"磨砺"，压迫不应该被粉饰为"考验"，剥削不应该被称颂为"奋斗"，996不应该被包装成“上进”。当苦难被赋予了崇高的意义，当受苦者被要求感恩苦难、从苦难中寻找价值，实际上就是在要求他们接受不公，放弃反抗，甚至主动拥抱压迫。

1、幸存者偏差的陷阱

那些歌颂苦难的人，往往是熬过了苦难并获得成功的幸存者。他们回望自己的经历，为了赋予过去的痛苦以意义，便将苦难与成功建立了因果关系。"正是因为我吃过苦，所以我才成功"——这种叙事忽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更多的人在苦难中倒下了，他们没有机会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些在贫困中失学的孩子、在过劳中病倒的工人、在压迫下崩溃的弱者，他们的声音被淹没了。幸存者用自己的特例，掩盖了大多数人的失败，将幸运误认为必然，将例外当作规律。

2、向上爬的梯子被抽走

更危险的是，许多曾经受苦的人在获得权力或地位后，不是去消除苦难，而是要求后来者也经历同样的苦难。"我当年怎么熬过来的，你们也应该这样熬"——这种逻辑将不合理的制度固化为传统，将本该改革的弊端美化为考验。

他们忘记了，自己当初渴望的是终结苦难，而不是让苦难代代相传。他们将受过的苦当作某种资格证明，要求新人交同样的"学费"。于是，本可以改善的工作环境没有改善，本可以优化的制度没有优化，因为"吃苦"成了一种仪式，一种身份认同。

1、阻碍社会进步

当苦难被美化，改革的动力就被削弱了。为什么要改善贫困？贫困是"励志"的素材。为什么要减少工作时间？加班是"奋斗"的体现。为什么要保障劳动者权益？"年轻人就该能吃苦"。

歌颂苦难的话语体系，让既得利益者可以心安理得地维持现状，让受压迫者失去了改变现实的正当性。社会进步的本质，就是让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减少不必要的苦难。而歌颂苦难，实质上是在反对进步。

2、制造精神枷锁

歌颂苦难还会在精神层面对人进行规训。它告诉你，如果你觉得苦、觉得累、觉得不公平，那是因为你不够坚强，你不够努力，你没有正确的心态。它把制度性的问题转化为个人的道德问题，把结构性的矛盾转化为心理承受力的考验。

于是，本该向外寻求改变的人，开始向内自我否定。本该质疑不合理制度的人，开始质疑自己的心态。这种精神枷锁比物质束缚更可怕，因为它让受害者认同施害者的逻辑，让被压迫者为压迫者辩护。

3、模糊真正的问题

"苦难使人成长"这种叙事，模糊了苦难的来源和责任。它让人们关注如何在苦难中坚持，而不是追问苦难为何存在。它让人们比拼谁更能吃苦，而不是质疑为什么要吃这些不必要的苦。

一个工人每天工作16小时才能勉强养家，问题不在于他是否"吃苦耐劳"，而在于劳动报酬是否公平。一个学生为了考试熬夜到凌晨，问题不在于他是否"刻苦学习"，而在于教育体制是否合理。将这些结构性问题个人化，是对问题本身的逃避。

需要明确的是，批判歌颂苦难，不等于逃避所有的困难和挑战。人生确实需要面对挑战，成长确实需要付出努力。但这与美化不必要的苦难是两回事。

登山者攀登高峰，运动员刻苦训练，科学家夜以继日地研究——这些是为了实现目标而主动选择的挑战，是有意义的努力。而贫困、剥削、压迫、不公——这些是不应该存在的苦难，是需要被消除的社会问题。

前者是人类追求卓越的过程，后者是人为制造的障碍。混淆两者，正是歌颂苦难话语的狡猾之处。

我们应该尊重那些在苦难中坚持的人，他们的坚韧值得敬佩。但我们不应该歌颂苦难本身，不应该将苦难浪漫化、神圣化，更不应该要求别人也去经历本可以避免的苦难。

真正对苦难负责任的态度是：

承认苦难的残酷性，而不是粉饰它；

帮助他人走出苦难，而不是要求他们感恩苦难；

改变制造苦难的制度，而不是适应和美化这些制度；

减少下一代的苦难，而不是让他们重复上一代的苦难。

人类文明的进步，从来不是因为歌颂苦难，而是因为对苦难的反抗和超越。我们发明工具是为了减少劳作的艰辛，我们建立制度是为了减少社会的不公，我们追求科学是为了减少无知的代价。

那些真正推动社会前进的人，不是歌颂过去的苦难，而是致力于消除未来的苦难。他们不会说"我当年吃过这个苦，所以你也应该吃"，而是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再经历我经历过的苦难"。

歌颂苦难的人，无论出于何种动机，客观上都在为苦难的延续提供合法性。而那些拒绝美化苦难、致力于消除苦难的人，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

让我们记住：苦难不是财富，正义才是；苦难不值得歌颂，消除苦难的努力才值得歌颂。当我们停止美化苦难，才能真正开始终结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