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春栀》
作者:颜玖丫

简介:
上辈子的姜栀受尽折辱而死,重活一世,她只想复仇。
无论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冷酷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是清贫孤傲的未来状元郎,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对象。
可为何算计着算计着,
少年将军跪在金銮殿外,只求用一身军功求娶她。
锦衣卫指挥使将她抵在墙角,只想被她利用得再彻底些。
新科状元郎用清瘦脊背,只为了替她背负所有骂名。
就连那位矜贵的太子殿下,也用尽手段,只想将她圈禁在自己身边。
可惜姜栀最爱的,唯有自己。
她死遁了。
精彩节选:
更深露重。
普昭寺后院禅房内。
姜栀拆了发髻,素手拿着香铲拨动香片,让炉内的熏香愈发浓烈,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果然没一会儿,寂静的禅院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她的心底没来由一紧。
“吱呀”,窗户被推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翻进来。
看到还没睡的姜栀,对方身形明显顿了顿,在她开口之前欺身上前钳住她的肩膀,大掌捂住了她的唇瓣。
“别出声,我借贵地躲躲,不会伤害你。”他压低了嗓音道。
姜栀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果然和上辈子一样,武邑侯世子谢祁被当成刺客追杀,潜入了普昭寺后院。
今日她做了十足的准备上山,屋内熏香浓烈,正好可以掩盖他受伤后的血腥味。
但凡谢祁有些脑子,便一定会来她所在的禅房。
姜栀重生在一天前。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祖母并未带小辈上普昭寺,谢祁是在祖母的掩护下才躲过追查。
直到很久后,谢祁为了报祖母相助之恩,上门求娶姜家小姐,欲结姻亲之好。
原本身为嫡长女,婚事的人选祖母属意于她。可此事被继母得知,便暗中设计坏了她的名声,将她一顶小轿抬入了忠勤伯爵府后院。
而继妹姜芸浅则风风光光嫁给了谢祁,引得京都无数人艳羡。
之后姜栀的日子宛如噩梦。
她在伯爵府受尽折辱,挣扎度日。
在伯爵府卷入谋逆案中,男丁尽数流放北地后,她被送入青楼,成了那个男人掌心的玩物。
屈辱,煎熬,如履薄冰。
又意外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一剂堕胎药下去,却不曾想大出血,死在了青楼冰冷的床榻上。
想起上辈子所受的苦楚,她忍不住咬了咬牙。
三年的青楼时光,她学得最透的,便是如何利用自身条件,勾住男子的心。
继妹不是一直以嫁给谢祁为荣么?那这辈子她便要毁了她的婚事,坏了她的姻缘,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继母,继妹,伯爵府,包括那个男人。
他们欠她的,她都要一点点讨回来。
想到这里,姜栀适时露出惊慌的神情,表示配合地点了点头。
很快外面传来骚乱声,外间院门被大力踹开,有人举着火把,声音威严冷厉,“给我进去搜,一只苍蝇都别放走!”
祖母喜静,姜栀借口要替父亲祈福才与祖母上山,并未宿在同一院子中。
倒是没料到外面的人来得这般快。
早已得了吩咐的丫鬟青杏拦在房门前喝问,“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里面的可是礼部尚书姜家嫡出的小姐,你们想做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奉命捉拿刺客,”为首之人一袭飞鱼服,英挺的面容带了十足锐气,语气强势冷硬,“若是放跑了人,姜小姐怕是担不起这个罪责。”
说完也不等里面的人发话,拉开青杏抬步就推开门进来。
“放肆!”
随着惊叫声起,陆渊眼前一花,一个水勺竟然冲着他面门飞来。
他冷哼一声侧身避过,同时上前抽出腰侧绣春刀,几个瞬息便抵住了偷袭之人的咽喉,“找死。”
但很快他的动作顿住。
面前的哪里是什么刺客,而是一个衣衫褪尽的少女。
她整个人沉在洒满花瓣的浴桶中,只露出欺霜赛雪的小半个肩膀,满脸的慌乱羞愤,被水打湿的乌发贴在脸颊边,更衬得她肤若凝脂。
她一双受惊的眼睛瞪着他,双手环着自己肩膀,整个人都在颤抖。
“都在门外候着,没有我的指令不准进来!”陆渊低喝一声,高大挺拔的身形挡住了浴桶内的春.光。
身后的手下没看清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领命退下,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你要杀便杀,被人看了身子,我也不想活了。”姜栀梗着脖子,泪水挂在眼眶要落不落。
刀刃离肌肤只有咫尺之遥,只要一用力便能割破她的咽喉,让她血溅当场。
虽然演的成分居多,但看到是陆渊的时候,姜栀的确被惊到了。
上辈子伯爵府陷入谋逆案的时候,正是陆渊带人上门抄的家。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再次见到陆渊,姜栀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但箭已离弦,此刻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更何况她现在是尚书府的小姐,不是上辈子后院里见不得光的卑微侍妾。
陆渊再怎么冷酷,也该有几分忌惮。
果然陆渊收回刀,眸子微垂不去看她,“姜小姐,陆某任务在身,若搜过房间无误,我会亲自去府上致歉。”
说完也不管姜栀泫然欲泣的表情,仔细搜查起这处不大的禅房来。
房间内装饰简单,一张床榻,一个衣柜,一套桌椅,其余的便是些零星摆件,一眼就望得到头。
细细看过一圈,连床底和房梁也没放过,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那刺客受了伤,但此处熏香馥郁,一丝血腥味也闻不出。
陆渊幽暗的视线落在姜栀身上,“其余地方都搜过了,除了姜小姐的浴桶……”
方才看刺客逃逸的方向,只有这处禅房,他不信还能藏身到哪去。
姜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咬着唇和他商议,“那能否请陆大人先出去,等我穿好衣物再搜不迟?”
陆渊冷眸微眯,“自然不行,姜小姐只需好好配合,很快便结束。”
他说完就要上前查看。
姜栀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谢祁此刻正在浴桶内,也幸亏他武功不弱,能在水中闭气这么久而不被发现。
可只要陆渊上前查看,一切就会暴露。
姜栀咬了咬牙,取下束发的玉簪,在陆渊反应过来之前抵在了自己颈部。
“陆大人要查,小女无话可说,可小女如今不但被人看了身子,还要遭受此等羞辱,哪里还有脸活下去。”
她通红双眸死死盯着陆渊,唇瓣跟着不断颤动,声音却带了某种决绝,“你要查可以,带着我的尸首去复命吧!”
说完便豁出去般狠狠扎向自己的颈部!
玉簪堪堪刺破肌肤,一只带茧有力的手便轻而易举捏住了她的手腕。
陆渊狭长双眸幽深如寒潭,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我要姜小姐的命做什么?是陆某失礼,还请姜小姐先行更衣,陆某在屋外等候便是。”
说完手腕一抖,姜栀的玉簪顿时断成两截,落入了浴桶内。
出门后陆渊下令让人将禅房团团围住,房顶都没有放过,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剩下姜栀在屋内发愁。
这么大个人,她该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
“进来吧。”
就在陆渊等得不耐烦,想要直接破门时,屋内终于传来声音。
陆渊按住腰侧绣春刀,再次推门而入。
却见姜栀已经穿戴好了衣衫,端坐在一旁,月色绣花锦衣在脚下堆叠逶迤。
美人出浴,烛火昏暗,若没有外面那帮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倒称得上一句月照花林,岁月静好。
陆渊目不斜视在浴桶内搜查了一番,又复在屋内方才已经查看过的各处重新搜寻了一遍。
依旧一无所获。
可他的手下不会看错,是有哪里遗漏了?
“陆大人看清楚了,我这里可有你要的刺客?”
陆渊薄唇习惯性抿起,眉宇紧锁,却也只能暂时作罢,“陆某深夜叨扰,还望姜小姐海涵。”
他的视线落在端坐着的姜栀身上,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来不及抓住。
“陆大人也是公务在身,小女不敢有怨言,”却见姜栀侧过脖颈,将方才的伤暴露在烛火之下,“不知可否请陆大人帮忙看看,小女这伤会留下疤痕否?”
这些官家小姐,养在后宅身娇肉贵,对自己的皮相最是在意。
陆渊不疑有他,弯腰看了一眼便转开视线,“放心,伤口并不深,不会……”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
“啪”一声脆响。
他的脸上竟然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你!”陆渊毫不设防之下被她得手,右手下意识按上刀柄,又被自己克制住。
姜栀却依旧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唇角含笑:“陆大人今夜如此失礼,小女只不过是怒极收点利息,您大人有大量,定不会与一个弱女子计较。”
世人皆畏锦衣卫如虎狼,这是陆渊第一次被人掌掴,动手的还是个后宅女子。
陆渊森冷视线盯着她,“如果我非要计较呢?”
“那我们就去圣上面前好好分说清楚,到底是谁有错在先。”
搜不出刺客,理亏的总归不会是她。
陆渊发现自己的确奈何不了她。
她的力道不重,脸上也不觉得多疼。
且比巴掌先到的,是她沐浴后湿润的清幽兰香。
倒比寻常闺秀凶悍记仇。
“陆大人若是没其他事,我就要安寝了。”姜栀下了逐客令。
他冷哼一声,“告辞。”
说完便拂袖离去。
门外守着的锦衣卫惊诧出声,“老大,你的脸是被谁给……”
陆渊斜睨他一眼,那人顿时低头不敢多话,一群人也如潮水般退去。
姜栀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上辈子伯爵府被抄家时,陆渊也是这副不近人情,油盐不进的生冷模样,大刀阔斧守在府门口,如一尊玉面阎罗,冷眼瞧着手下四处翻看搜查。
府中下人四散而逃,姜栀被人推搡着摔出去,有手下见她貌美动了歪心思,刚想将她拖进柴房不轨,陆渊的绣春刀便飞驰而来,直接砍了那手下的手指。
“秦楼楚馆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若谁胆敢在办案时坏了规矩,就别怪我刀下无眼。”
他看也不看地上狼狈的姜栀,狠狠踹了那哀嚎的手下一脚,命人将其拖下去。
姜栀知道他是在杀鸡儆猴,整顿卫纪,不会在意被欺辱的是一个伯爵府的侍妾还是丫鬟。
可姜栀知道,让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指挥使,不会是个锱铢必较,言行低劣的小人。
方才掌掴他,也只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让他不至于察觉自己身下的异常。
宽大的裙摆下传来细微动静。
谢祁人高马大,又受了伤,此刻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内一动不动,想来已经到了极限。
但姜栀却隔着衣裙按住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且再等等。”
陆渊向来多疑,眼下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果然不过须臾,陆渊去而复返,不顾丫鬟的阻拦再次闯入。
“陆某不察,竟将刀鞘落在了姜小姐房中,实在失礼。”他如鹰的视线在禅房内梭巡一圈,这才取过被他刻意放在角落的刀鞘。
“陆大人可要查看清楚,切莫再遗漏什么才好。”姜栀声音冷静。
陆渊神色微凝,第一次对自己办案多年的经验产生了怀疑。
今日多番试探,那人却如泥牛入海毫无踪影。
看来的确是他错怪了这位姜小姐。
他没在意姜栀语气的讥讽,再次告辞离开。
直到门外彻底没了动静,姜栀才敢让谢祁从裙底出来。
“今日多谢姜小姐出手相助。”谢祁的声音带了哑。
他的胸口中了一箭,箭尾已经被折断,只留了箭簇在体内。
若不是自小混迹军营习惯了流血受伤,怕是撑不下这么久。
姜栀看到他从浴桶内出来的夜行衣还未干透,紧紧贴附在紧实的胸膛上,勾勒出分明的腹肌轮廓,愈发衬得他宽肩窄腰,身高腿长。
却偏偏生了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带出几分风流韵味来。
即使受着伤,也丝毫掩盖不了他的龙章凤姿,萧疏轩举。
不愧是能引得满楼红袖招摇,令整个京都女子趋之若鹜的谢小将军。
上辈子继妹吃得可真好。
姜栀取出早就备好的药箱,让谢祁自己把外衫脱了上药,她则转过身去避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伴随着压抑的闷哼声,等姜栀回头,谢祁已经干净利落地将箭簇挖出上好药,并包扎好了伤口。
“姜小姐仗义相助,谢某没齿难忘,但凡有所驱使,在所不辞。”他起身对着她拱手作揖,神态认真。
姜栀点点头,“我帮你,的确是有事要你替我做。”
谢祁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
从陆渊进来开始他就在疑惑,这姜家小姐为何要冒着被发现名声尽毁的危险,也要帮他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原来是有事相求,那便说得通了。
“姜小姐不妨直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从你一进来我便知晓你武功不弱,”姜栀没有点破他的身份,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我要你帮我寻机杀了忠勤伯爵府次子,严文康。”
谢祁差点被刚入喉的茶水呛到,“你说什么?”
“很难是么?”姜栀淡淡笑了笑,“忠勤伯爵府为王公贵胄,身份非同一般,你觉得为难也正常。”
谢祁忍不住疑惑,“姜小姐与这严文康有何仇怨,竟要到取人性命的地步?”
“严文康想求娶我,但京都所有人都知晓,严文康不学无术又好色滥赌,房中姬妾成群。我不想嫁他,但家中主母不肯,只能出此下策。”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严文康已经向姜家要过自己。
继母虽然想拿她讨好忠勤伯爵府,但又畏惧老太太,怕担上苛待长女的名声,一直拖着没敢应。
直到有了谢祁一事,继母为了能让亲事落在自己亲生女儿头上,于是设计在一场宴会中给她下药,亲自带人撞破了严文康和她拉扯,彻底坏了她的名声。
“这……”
听她这么说,谢祁没有立马应下。
要杀严文康简单。
他虽然久未归京,但严文康的名声他也有所耳闻。且他知道的,比这位姜小姐的还要多。
听说严文康在与姬妾玩闹时伤了身子,怕是已经不能孕育后嗣。伯爵夫人溺爱这个小儿子,硬是一点风声都没透漏出来。
只是若严文康真死在自己手中,那忠勤伯爵府必不会善罢甘休,与武邑侯府结仇,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姜栀看着谢祁犹豫,心底笑了一声,也没指望过谢祁会应下,“算了,此事是我为难你了,就当我没提过。”
谢祁眉宇紧锁。
他向来恩怨分明,今日姜小姐为了帮他连自己的清白都不顾,还受了伤。
且她帮的,不只是他谢祁一条命。
他奉命领兵戍边,京都来信说母亲病重垂危,他才千里迢迢赶回。
听闻普昭寺住持有治疗病症的良方,便夤夜上山求取。
不料在普昭寺撞见了陆渊,被误当成刺客捉拿。
陆渊乃圣上耳目,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未经允准无诏返京,怕是整个武邑侯府都要受到牵连。
因此他是一定要还了姜栀这份恩情的。
不就是不想嫁给严文康么?他有的是法子。
“还请姜小姐稍等些时日,谢某如今还有要事,等结束后必定亲自替姜小姐了结此事。”
谢祁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郑重地交到姜栀手中,“以此玉佩为诺,谢某必不负所托。”
姜栀伸手接过,是一枚白玉螭龙环佩,触手温润,质地细腻莹透,一看就非凡品。
上辈子谢祁就是以这枚玉佩为信上门求娶,最后落在了继妹姜芸浅手中。
想到这里,姜栀便觉这玉佩十分碍眼,又不好当着谢祁的面嫌弃,便随手收入了妆奁中。
却不小心牵动了颈部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帮姜小姐的伤口上些药吧,”谢祁取过金疮药上前,“若耽误了恐怕真会留疤。”
姜栀便也没拒绝,坐在软凳上侧开脸抬起头,露出一小截雪腻酥香的玉颈。
陆渊阻止得及时,她的伤口并不深,玉簪斜斜地在颈部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放心,谢某在军中待过多时,处理这种小伤得心应手。”谢祁也不知是在宽慰姜栀还是自己。
他虽然出身侯府,却习惯在军中生活,身边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什么时候替闺阁女子上过药?
眼前的一截延颈秀项让他有种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折断的错觉。
他只能小心地将药在自己指腹化开,收着力道慢慢涂上去。
思绪却不由飘向了方才潜在浴桶内的时候。
事急从权,那时他并未多想,可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却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为求逼真,下水时她脱了身上衣物,只裹了一块巾帕。
为了不至于唐突,谢祁连眼都没睁开过。
可即使如此,独属于少女的清幽浅香,湿漉漉的水声,以及狭小浴桶内不慎碰到的温香软体,都让他忍不住喉结滚动。
她为他牺牲的实在太多了。
谢祁压下脑海中旖念,面上不显,耳根却不知不觉已然红透。
落在姜栀的视线中,只觉有趣。
这谢祁不是意气风发,矜贵耀眼的少年将军么?竟也这般容易害羞?
待上完药,谢祁终于松了口气。
这简直比领兵打仗还要难上许多。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眼见天色将明,他该动身回去了。
*
第二日一早姜老夫人醒来,听闻昨夜之事,唤了姜栀前来问话。
“祖母,陆大人只是带人例行搜查,并未为难孙女,”姜栀拣了不要紧的回禀,“只听闻是在追捕刺客,至于具体是何人,孙女便无从得知了。”
姜老夫人年过五十,一头白发在脑后盘成规整的圆髻,身形清瘦却挺得笔直。
上辈子她虽然救下谢祁,但也因此受到冲撞,心悸难宁。回府后便生了场病,缠绵病榻没过两年便去世了。
旁边伺候祖母的季嬷嬷拍了拍胸口庆幸,“幸亏昨日大小姐服侍老夫人点了安神香早早睡下了,否则若是被锦衣卫冲撞,老夫人的心悸之症怕是又要复发。”
姜老夫人深以为然,“陆渊此人心思深沉,又深得圣上信任,不可得罪。但若他行事出格,你尽管与祖母说,我们姜府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她性子严厉刻板,不苟言笑。
上辈子姜栀惧怕她,除了日常请安,轻易不敢踏足祖母的院落。
如今姜栀已经死过一次,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起码比起继母的两面三刀,祖母性情刚直,不会做暗中害人之事。
“孙女知晓。”她低声应下,想了想又道:“孙女有一事求祖母应允。”
姜老夫人看着她,“但说无妨。”
“回府后孙女想要重新练字,听闻祖母对书法颇有研究,日后孙女想隔一段时日来就萱堂请祖母点评,还望祖母莫要厌弃。”
“我记得你幼时书法是由你母亲亲自教导,自从她过世后你便搁笔不练了,”姜老夫人脸上露出难得的浅笑,“你有上进心要重新写字是好事,我怎会嫌弃?”
“多谢祖母。”
祖孙二人在普昭寺用了斋饭,听完住持方丈讲经说法后,便动身下山回姜府。
送姜老夫人回萱堂,姜栀才刚回到自己住的春棠苑,就有下人来请,说老爷让她去前厅说话。
于是姜栀只能简单整理了衣衫,带着青杏往前厅而去。
厅堂上,父亲姜正庭正襟危坐,面容方正威严。旁边的继母王玉茹虽然有了年纪,但保养得体,看来容貌依旧秀丽端庄。
而继妹姜芸浅则坐在下首喝茶,看到姜栀进来,脸上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姜栀向上首的两人行过礼,就听王玉茹笑吟吟道:“今日唤栀儿来,是有桩喜事要与你说。”
“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前些日子忠勤伯爵府家的大夫人私下与我谈起,说有意让严二少同我们姜家结亲,我便来问问你的想法。”
姜栀眉头微挑,对此毫不意外。
王玉茹是姜正庭的继室,也是母亲曾经的闺中好友。
当初她趁姜正庭酒醉爬床,还一举有孕,本可以被纳入姜府为妾。
可王玉茹野心不止于此,哭闹着说要寻死一尸两命。姜正庭那时候正值即将升迁,怕事情闹大影响仕途,只能暂时将王玉茹安置在外面。
直到母亲因病去世,王玉茹才登堂入室成了姜府主母。
也是在王玉茹入府后姜栀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就和王玉茹苟且生养了个女儿,养在外面只比自己小两岁。
姜栀就此和姜正庭疏远,父女俩的关系在王玉茹的暗中挑拨下也越来越差。
上辈子王玉茹也是在今日提起此事,自己早就对严文康的品行有所耳闻,自然一万个不愿意。
结果就是,父亲怒斥她目光短浅,不顾大局,不为姜家未来着想。
面对她的抗拒直接下令当众打了她十几个板子,让她在家闭门思过。
回过神来的姜栀才知道,这是王玉茹布下的局。
若自己接受婚事,那便要嫁给严文康,赔上下半辈子。
若她拒绝,则是不尊父命,不守女德,她的名声也别想要了。
是个进退两难的死局。
如今重活一世,她自然不会再坐以待毙。
“父亲,这桩婚事女儿不同意,还请父亲三思。”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姜正庭眉头顿时拧起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你来挑拣?”
王玉茹与他提过,只要忠勤伯爵府能与姜家结亲,就能给姜家一个兰亭书院的免考名额。
儿子姜宁铮正是要入学的年纪,若能进京都最大的兰亭书院求学,于整个姜家都大有裨益。
更何况论家世地位,伯爵府都比他们姜家高了不止一点点。
她还敢嫌弃?
王玉茹见姜栀果真如自己所料般拒绝,心下一喜,面上却苦口婆心劝姜栀道:
“大小姐,我和老爷也是为了你好。这严二少虽然行事放浪,但男子三妻四妾风流些也实属正常,你可莫要辜负了我们的一片心意啊。”
姜正庭朝堂事忙,本就不愿多管后宅之事,不耐挥手道:“无需多言,你是姜家主母,栀儿的婚事由你做主决定便行。”
“父亲万万不可……”姜栀才刚开口,就被王玉茹打断。
“大小姐就别使性子了,忠勤伯爵府是名门勋贵,多少人家想与他们结亲呢,”她字里行间都是为姜栀打算,“严家二少也是一表人才,又对你一见钟情,只要你嫁过去,他定会与你好好过日子。到时候只要你生下一儿半女的,就能在伯爵府站稳脚跟。”
就连坐着看戏的姜芸浅也忍不住插嘴,“姐姐,这么好的婚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若不是我小你两岁,可不会轮到你,你却还要推三阻四,可是对父亲母亲的安排不满?”
姜栀忍不住冷嘲。
若真是好婚事,王玉茹怎么可能会便宜她?
“父亲,女儿不同意这门亲事,并非出自私心,而是为了我们姜家着想。”
“此话怎讲?”姜正庭皱眉问。
姜栀姿态恭谨,语调轻缓,“父亲应该已经知晓昨夜祖母和我在普昭寺遇到锦衣卫搜查刺客一事。太子至今昏迷不醒,圣上下令严查,如今整个京都人人自危,一着不慎就会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父亲身居朝堂,怎会不知忠勤伯爵府与三皇子走得更近?若姜家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伯爵府定亲,万一引来圣上猜疑……”
姜正庭悚然一惊。
他差点忘了,忠勤伯爵府是三皇子妃的娘家。在太子被立为储君前,三皇子也是呼声最高的人选之一。如今太子尚在昏迷生死不明,刺客又还没捉拿归案,不少人暗中猜测此事与三皇子有关。
若姜家在这么敏感的时期与忠勤伯爵府定亲,岂不是在明晃晃告诉众人,姜家要站队三皇子?
更有甚者,圣上正在气头上,难保不会猜忌姜家认为太子命不久矣,无缘嗣位,所以才会这么急着向三皇子示好。
姜家在朝堂上一直保持中立,只效忠于圣上。若因此引来圣上疑心,那姜家真的是要大祸临头了。
姜正庭越想越惊,整个人出了一身冷汗。
“父亲,婚事是小,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事关姜家百年基业,女儿觉得还是静观其变为好。等太子一事尘埃落定,女儿定然一切听从父亲的安排,不敢再有二话。”
她情真意切,句句都是为姜家着想。
姜正庭沉吟几息,心中掠过无数个念头。
他这个女儿看起来柔弱内敛,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见地。
他立时下了决定。
“栀儿说得有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他瞪了身边的王玉茹一眼,“看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差点害了整个姜家!”
王玉茹也被唬住了。
这只不过是一桩简单的亲事而已,怎么还扯上储位之争了?
姜栀温言劝道:“父亲也莫怪茹姨,她并非出身世家,不知道权贵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和门道,想不到这么深远也正常。”
“想起以前母亲在世时,替父亲将整个姜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无差错,哪里会这般只顾眼前利益,急于求成?茹姨还是要多多学习管家之道才是,否则连累到父亲的仕途犹未可知。”
姜正庭点点头。
这点姜栀倒是没说错。
他的原配冯氏乃是世家嫡女,冯家底蕴深厚,在京都有着极高的威望,冯氏自小便学习各种礼仪和管家之道,是王玉茹这个半路出家的拍马不能及的。
王玉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没绞碎手中帕子。
她的父亲只是个在衙门当差的小吏,自己机缘巧合下才认识冯兰贞,拿她当踏板攀附上了姜家。
她生平最恨的两件事,一是有人拿她的出身说事,二是将她和那个贱人比较。
如今人都死这么久了,竟然还阴魂不散,简直能把她给气背过气去。
却听姜栀又感慨道:“对了昨日祖母上山茹姨怎么不陪着?祖母素有心悸之症,万幸没被锦衣卫冲撞惊扰,否则传出去外人还以为祖母和茹姨不合,也不知会怎生议论父亲呢。”
王玉茹心底已经把姜栀骂了千百遍,连连解释,“老爷,是婆母喜静不让人陪着一起,并非我有意怠慢啊。”
“行了,”姜正庭此时已经对王玉茹颇为不满,“母亲若真的喜静,后来又怎么会同意让栀儿陪着?”
“这两日你还是多去母亲那请安伺候,也顺便与她老人家请教请教管家的经验吧。”
姜栀看着王玉茹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只觉得解气。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将自己的官途和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王玉茹只要替他管理好后宅,教养好几个儿女,姜正庭便乐得给她些宠爱。
可若她不知进退,影响到姜府乃至自己的官途,那姜正庭必然不会轻饶她。
王玉茹想来也明白其中道理,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强颜欢笑道:“是,这本就是我这个当儿媳的本分,老爷不说我也会做的。”
姜芸浅原本只是在喝茶看姜栀笑话,没想到这火竟然烧到了自己母亲身上,不由阴阳怪气道:“那姐姐可否说说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大晚上被人夜闯闺阁搜查,又受了伤,莫非昨晚姐姐已经被锦衣卫的人给……”
姜芸浅话没说完,却见姜栀起身上前,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动作干脆利落。
“芸儿!”王玉茹惊叫一声。
姜芸浅整个人捂着脸呆住,“你,你敢当着父亲的面打我?”
姜栀没有理她,而是转身对姜正庭道:“父亲莫气,女儿已经行使过长姐之责,代您教训过妹妹了。”
“代我教训?”姜正庭从刚才就觉得这个女儿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
“没错,女儿脖子上的伤是昨日上山时不慎被树枝划的,妹妹却口无遮拦,竟然敢编排锦衣卫,这种话若是让锦衣卫的探子听到,岂不是让姜家惹火烧身?”
姜栀又看向姜芸浅道:“更何况昨夜亲自带队搜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妹妹觉得是他以权谋私,见色起意对我做了什么?”
姜芸浅被她问得讷讷不敢接话。
锦衣卫是什么人,她如何不知?
宁见阎王,不见锦衣。
身为指挥使的陆渊更是手握重权,只需一句话就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在背后说这种话……
姜芸浅顿时一阵心慌意乱。
王玉茹急忙辩驳,“你妹妹年纪小口无遮拦,不过是姐妹间打闹的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的。”
姜正庭冷哼,“看看芸儿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在自己家中就算了,若是出去还这般口无遮拦,岂不是给姜家惹祸?这几日让她好好在房中给我闭门思过!”
“是老爷,我一定好好教导她,绝不会像今日这般了。”王玉茹偷鸡不成蚀把米,帕子被她绞成了死结,只想撕了姜栀那张嘴。
*
从前院出来,姜栀方才还柔婉的眸光顿时变得冷冽。
虽然方才自己拿太子一事搪塞过去,争取了些许时间,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久后太子就会醒转,刺客也会伏法,到时候她就没了推脱的借口,得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是。
她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与青杏道:“咱们去看看知止轩那位病得怎么样了。”
“小姐又要去送银子么?”青杏问。
知止轩的那位是老爷远房表亲的儿子沈辞安,是个家道中落寄人篱下的穷书生。
之前小姐见他可怜让自己送过去的银两,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不,这次我有事找他。”姜栀勾了勾唇角。
上辈子自己与这位远房表哥并无多少交集。
送了两次东西都被退回,姜栀气得骂他假清高,没再管过他。
不久后听说他生了重病,被父亲嫌晦气赶到了郊外庄子上。
直到姜栀入了忠勤伯爵府,听旁人闲谈起才得知,沈辞安科考高中状元,入了翰林院,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已有不少人家托媒婆想要与他说亲。
得知她深陷囹圄,沈辞安还托人给她送过银钱,算是报她当初在姜府的相助之恩。
只可惜她身在后院,沈辞安无法插手,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如今重活一世,她自然要抓住这次机会。
忠勤伯爵府是龙潭虎穴,而谢祁所在的武邑侯府也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她不想嫁高门显贵,也不奢望什么良人,只想求一个退路,一个容身之处。
沈辞安父母双亡,身世清白简单,又勤勉上进,虽然性子清高了些,可也身负傲气,日后若是能与他成婚,他也不会做出下三滥的事来。
即使没有感情,身为尚书府嫡女,沈辞安也不敢怠慢她。
可以说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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