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6月2日黄昏,太行山东麓道士帽峰顶,日军战战兢兢地靠近一个山洞洞口,忽然,洞内传出两声清脆的枪声,两名日军应声倒下,紧接着,一个瘦小的八路军女兵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她整了整灰布军装,理了理头发,将空膛手枪别回腰间,掏出怀表,阳光在表盘折射出三短三长的闪光,她深情地望向对面的山头,用凄厉的嗓音大喊一声:“宁死也不当日寇的俘虏!”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像一片秋叶般飘下百米悬崖。
她就是年仅30岁的新华社华北分社总会计师兼经理部主任黄君钰。

黄君钰画像
而在对面50多米开外的一个山梁草丛里,她的丈夫、也是她的战友——华北《新华日报》电务科科长王默磬,正痛苦地亲眼目睹了这一刻。
王默磐把拳头塞进嘴里,咬得满口血腥,尤其是那三长三短的闪光,更是让他心如刀绞,眼泪直流。
但那一刻的王默磬只能紧咬牙关,纵是撕心裂肺也一声难发。因为同样身陷重围的他,还担负着保护党组织秘密文件的重任。
为什么黄君钰在跳崖前向王默磐发出三长三短的闪光信号,直到68年后才被世人所知。
相识相恋王默磐和黄君钰都是进步青年学生,他们为国家和民族的兴亡奋不顾身,很快组织吸收为骨干分子。

学生时期黄君钰
他们的相识来源于一次秘密任务。
1937年5月的一个清晨,一个一身靛青长衫、手提棕黄皮箱的青年出现在武汉汉江码头,他就是王默磬。
根据党组织的安排,他将与一位未曾谋面的女同志扮作夫妻,到长沙开展地下工作,约定的接头暗号是各执一份卷成圆筒的《申报》,报头处撕开3个缺口。

解放区的汉口码头
码头上的人熙熙攘攘,王默磐登上汽轮甲板,抬眼四处打量,他很快注意到在不远处,一个俊俏的姑娘侧身端坐在长条椅上,手里握着报纸卷筒,她身边座位上搁着一只紫色柳条箱,上面搭了一件酱紫色呢子大衣,让人感觉是在占位等人。
“肯定就是她!”王默磬径直走过去,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姑娘,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姑娘抬头一看,注意到王默磐掩在夹克衫下的《申报》卷筒正与约定的暗号吻合,便嫣然一笑,拿起椅子上的箱子和大衣放到身前,王默磬顺势坐在空位上。
这就是这对烽火恋人的初见。
1937年6月,王默磐和黄君钰来到长沙,按组织要求着手筹备开办抗日救亡工作站。
当时的长沙腥风血雨,形势非常紧张,二人紧密配合,昼夜奔走,筹募钱物,利用湖南妇女难民工厂为掩护,筹集了大量解放区急需的物资,并通过秘密渠道获取运输车辆和通行证,将物资不断送出。
转眼进入隆冬。一天夜晚,突降大雪,去码头接运棉布的黄君珏迟迟未归,一直到了子夜,仍无任何讯息。
王默磬心中放心不下。在一起工作半年多,虽然还是假扮的夫妻,但是王默磐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干练漂亮的姑娘。
王默磐穿上厚厚的外套,打开门,一头扎进鹅毛大雪中,快步朝码头方向赶去。
忽然,他看见前面路上出现了一个微弱的灯光,顺着灯光,只见一辆卡车抛锚在路边,而在凛冽的寒风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拎着马灯,专注地为修车的司机打下手,走近一看,这正是黄君钰!
原来,运送物资的汽车抛锚了,为了不耽误物资运送,黄君钰便和师傅一起维修汽车,她提着马灯给师傅照明,还不时递上各种工具,脸颊被冻的通红,手上沾满了油污。
汽车修好后,王默磬一把将黄君珏拥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帮她驱寒。
那一刻,一向端庄矜持的黄君珏没有拒绝,只是羞涩而温柔地把头埋进王默磬的怀里。
这是患难之中的战友真情,更是烽火岁月中的纯真爱情。1938年元宵节,经组织批准,这对携手战斗的革命情侣正式结为夫妻。

王默磐和黄君钰合影
并肩战斗1938年5月,受中共中央长江局的派遣,王默磐和黄君钰离开长沙远赴河北,先是进入驻扎冀南的国民党军队中开展抗日统一战线宣传教育工作,由于国民党顽固派便频频制造摩擦,1939年4月初,党组织果断命令黄君珏和王默磬转移进入太行山抗日革命根据地,来到新华社华北总分社。黄君珏担任总会计师兼经理部主任,王默磬担任电务科科长。
终于回到组织的怀抱,又在共同的岗位上并肩战斗,这一段时间是王默磐和黄君钰最安逸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然而,这种幸福的时光并没有延续太久,一次日军的扫荡打破了他们生活的宁静。
1939年5月,日寇占领沁县县城,新华社华北分社被迫转移至距县城50公里的南泉乡计刀岩村。
由于设备物资极其匮乏,报纸的出版印刷陷入了困境。黄君珏跑田头、钻丛林,访村民、找工匠,想发设法保证印刷,并将一份详细的自救方案递到了社长何云手上。
在王默磐的努力下,新华社华北分社很快实现纸张和油墨自给有余,1940年元旦,《新华日报》华北版发行一周年时,发行量从2万份猛增到近5万份,成为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嘹亮的“鼓励前进的号角”。

新华日报
何云非常欣赏王默磐和黄君钰这对小夫妻,经常在大小场合表扬他们。
血色黄昏1942年5月,日军出动两个师团、3万余兵力,对我八路军总部驻地山西辽县麻田、偏城等地,实施“铁壁合围”,在这次扫荡之中,不少八路军将士不幸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
已搬迁到辽县的华北《新华日报》提前获得情报,迅速转移到敌人的侧翼。王默磐负责协助何云组织印刷设备和纸张材料的运输,黄君珏则带经理部及后勤科从另外一个方向突围。
王默磐带领的运输队不幸于日军在山间遭遇,陷入了日军的重围之中,难以脱困。
冲锋路上的弹雨比预想更密。王默磬带着7名战士左突右冲,却在离何云藏身处200米的山坳遭遇伏击。日军九二式重机枪的扫射声中,他看到何云举起相机拍摄敌阵,下一秒便被子弹贯穿胸膛。

何云
爆炸的气浪把王默磬掀飞三米远,他当场昏迷。醒来时,月光正照着他与二十多具遗体——是老乡老赵头摸黑翻遍尸堆,把这个“血人”背进了山洞。
不过,即便如此,当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敌人的围捕仍在继续,附近不时的零落枪声,让重伤的王默磬倍感焦虑。
几天后,老乡给自己送饭的时候,告诉王默磬,他的妻子黄君钰就藏在对面山梁的山洞之内,而她已经知道了王默磬受伤的事情,因此托自己捎了一些草药带过来,嘱咐他好好静养。
王默磬望了眼对面山梁,两人藏身之处,虽然不过五十来米,但相隔的悬崖,却使得想要到达对面,需要绕行很长一段距离。
王默磬用双手刨了个泥坑,将何云牺牲前交付他保管的秘密文件埋入地下,办完这一切后,他向外观察敌人的动向,心里在默默祈祷妻子能够突出重围、化险为夷。
然而,战况并未如王默磬所愿。第二天清晨,日军就在周围展开拉网式搜索。
下午2时许,日寇发现了黄君珏她们藏身的洞穴。
山洞之中,当时藏有三人,睡在洞边的译电员王健在朦胧之际,突然看见洞外蠕动的人影,顿时惊醒。
“有情况!”王健推醒了黄君钰、医生韩瑞两人,此刻已经危机万分,距离洞口最近的日伪军,面容已经清晰可辨。
眼见逃脱无望,黄君珏毅然决然地下定了必死之心。她审视了一下弹夹,紧咬着牙关,向战友们说道:“我尚存 3 颗子弹,再击毙两个鬼子,宁死也绝不做日寇的俘虏!”
临近黄昏时分,那西沉的残阳宛如殷红的鲜血,将天际染得一片通红。整个天空仿佛被熊熊烈火燃烧着,云彩被镶上了一层夺目的金边,熠熠生辉。远处的山峦在这如血残阳的映照下,轮廓愈发显得深沉而凝重,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默默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大地上的一切都被拉长了影子,树木、房屋、田野,无不沉浸在这浓烈而悲壮的氛围之中。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似乎也在为这即将落幕的辉煌而轻声叹息。
日寇先是往洞口扔手榴弹,但落到窄小的平台上没等爆炸就滚下了悬崖。他们又点燃几捆柴草,用绳子垂放到洞口。霎时间,山洞口火舌蹿卷、浓烟翻滚,战士们被呛得喘不过气来。
此时,洞外的日军的叫骂混着浓烟飘进来:"花姑娘出来!皇军给白面馍!"
眼见悬崖下不见了动静,几个日寇战战兢兢地端枪摸到洞口。蓦地,山洞中传出3声枪响,两个鬼子中弹坠入深谷,剩余的日寇慌忙趴下开枪射击。
“死也决不当俘虏,同志们,我先走了。”打完最后一颗子弹,黄君钰猛地冲出洞口,大吼一声,纵身跳下了悬崖。
而在跳崖前,黄君钰用怀表向对面山岗发出神秘的三长三短的闪光。

黄君钰跳下的悬崖
而山梁对面的王默磬,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顿时肝肠寸断。从当天早晨,对面响起激烈的枪声之时,重伤的王默磬便挣扎着爬出了洞口,隐蔽在草丛之间,一直关注着对面的情况。
当他看到山梁上黑压压的敌人之时,他的心便沉到了谷底,他期盼着有奇迹,但最终,却等来了妻子那决绝不屈的身影。
那一瞬间,王默磬死死地抓住了地面的草皮,用牙死死地咬住嘴唇,鲜血无声地滴落下来,胸腔内发出着一阵阵沉闷的哀鸣。
他就在距离五十米开外,亲眼看着妻子壮烈跳崖牺牲,而自己却因为伤重和有任务在身,无法前往救援。这种哀伤和自责,伴随了王默磬一生,即便白发苍苍之际,他也依然充满了自责。
当夜9点左右,山梁上的敌人陆续撤走,凄冷的山风呼呼刮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浓浓的血腥味道。句
王默磬撕裂了衣服,用布条将自己的伤口裹紧之后,悄悄在草丛间,爬行而去。
“我一定要找到她。”当时的王默磬脑海之中,始终回荡着这个声音。
血痕从山洞蜿蜒到沟底,在月华中连成暗红色的河。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皓月当头,满身泥土的他最终爬到了悬崖沟底找到妻子,当时的她侧卧在碎石间,鬓发整齐得仿佛要去参加新闻早会。
“时皓月正明,寻到遗体,无血无伤,服装齐整,眉头稍锁,侧卧若熟睡,然已心胸不温矣。”
这是王默磐被救后,泣血在笔记本上写下的一段话。
为了不让妻子遗体受损,王默磬将妻子遗体背在身上,爬行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用手一层层掘开土地,生生用手为妻子挖了一个墓穴。
王默磬抱着黄君钰送入了墓穴之中,亲手推平了土堆,掩埋了妻子,然后低声哭泣着黯然离去。
同年11月4日,《新华日报》配发了《为祖国流血悼黄君钰女士殉国》短评:“黄君钰女士的殉国,发扬了我中华民族的整齐,中华民族有这样坚贞具区英勇赴难的儿女,日本强到永远征服不了中国。”
日寇撤退后,王默磬立即带着战友们挖出了掩埋的设备,1942年7月1日,停刊仅30多天的《新华日报》华北版再次复刊。
谜团解开在 2010年那个清明时节,年事已高、白发苍苍的王默磬怀着沉重而复杂的心情,再次踏上了这片熟悉而又令他心碎的悬崖。岁月的风霜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那满头的银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当年,正是在这个地方,他亲手将挚爱妻子的遗体掩埋。如今,此处的山桃花开得绚烂夺目,粉白相间的花瓣簇拥在一起,宛如一片绚丽的云霞。微风拂过,花瓣纷纷飘落,仿佛是在向他诉说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
他神色平静,语调沉稳地向身边人缓缓讲述那曾经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黄君钰跳崖前的每一个细微之处。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时刻。
当有人好奇地询问起她黄君钰为什么要用怀表反射三道闪光时,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微微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那是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三道闪光承载着无比沉重的意义。其内容就是——永别了,继续战斗!”
老人的声音略微颤抖,饱含着深深的怀念与敬意,“她以这样的方式,向我们传递了她的决心和信念。哪怕面临死亡,战斗的意志也绝不会熄灭。” 老人的眼神中闪烁着泪光,那是对战友深深的怀念与对那段艰难岁月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