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闽北连绵的武夷山脉深处，藏着个不足百户的小村落，名叫清溪村。这村子背靠着云雾缭绕的武夷山，村前一条小溪潺潺流过，虽说是山高路远，但靠着山里的出产，村民们倒也能勉强糊口。

村里有个叫石根的汉子，三十出头的年纪，皮肤晒得黝黑发亮，双手布满了老茧，是个地道得不能再地道的庄稼人。

石根性子憨厚，话不多，但手脚勤快，地里的活儿做得样样出色。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石根能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全靠他那能干的媳妇秀莲。

秀莲不像村里其他妇人那样只围着灶台转，她有个独门本事——识药。

武夷山里遍地是宝，各种奇花异草、珍贵药材藏在深山老林里，秀莲凭着祖上传下的一本药书和自己多年的经验，总能准确找到那些能换钱的药材。

每到春末夏初，秀莲就会背着竹篓，带着镰刀和绳索进山采药。天刚蒙蒙亮就出发，直到夕阳西下才背着沉甸甸的竹篓回来。

石根总会早早地在村口的老樟树下等着，接过媳妇肩上的竹篓，顺手递上早已晾好的粗布帕子。秀莲就会一边擦汗，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今天采到了什么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石根总是笑着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眉眼间满是温柔。

那些采来的药材，秀莲会仔细分拣、晾晒、炮制，然后每隔十天半月，石根就会挑着去镇上的药铺售卖。

换来的银钱，除了买些油盐酱醋和孩子们的笔墨纸砚，秀莲还会攒下一部分，说要给石根买件新棉袄，给儿子小石头攒着将来读书的钱。

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过得有声有色，邻里们都羡慕石根娶了个好媳妇。

可山里的日子，从来都伴着未知的风险。武夷山深处不仅有悬崖峭壁、湍急溪流，更有豺狼虎豹等猛兽出没，甚至还有人说见过成精的山怪。

秀莲每次进山，石根都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只在熟悉的区域采药，千万别往深山里去。秀莲总是笑着答应，说自己有分寸，可石根的心，每次都要悬到媳妇平安回来才算放下。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的一个初秋。那天一早，秀莲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篓准备进山，石根却接到了镇上表叔捎来的口信，说表婶病危，让他赶紧过去见最后一面。

石根急得团团转，一边是病危的表婶，一边是要进山的媳妇。秀莲见状，连忙安慰他："你放心去吧，我就在村后那片山坳采药，不往深处走，天黑前肯定回来。"

石根还是不放心，反复叮嘱了好几遍，又让邻居家的后生帮忙照看一下，才匆匆忙忙地往镇上赶。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分别，竟成了他心中三年的痛。

那天下午，天空突然转阴，刮起了大风，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石根在表叔家心神不宁，总觉得心里发慌，等表婶情况稍稍稳定，就冒着大雨往家赶。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着。石根直奔自家院子，推开虚掩的柴门，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秀莲的身影，也没有那熟悉的竹篓。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顾不上换身干衣服，就拿着火把挨家挨户地叫人。"秀莲还没回来！大家帮帮忙，一起进山找找！"石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村民们都知道秀莲是个好女人，纷纷拿起火把、镰刀，跟着石根往村后的山坳走去。雨太大了，火把被浇得忽明忽暗，脚下的山路泥泞湿滑，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大家分成几队，一边喊着秀莲的名字，一边仔细搜寻着每一个角落。"秀莲！你在哪儿啊？""秀嫂子，听到就应一声！"呼喊声在山谷里回荡，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就这样找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雨停了，大家也没能找到秀莲的丝毫踪迹。有人在山坳口发现了秀莲掉落的一只草鞋，可顺着山路往深处找，却再也没有其他线索。

有人猜测，秀莲可能是被山洪冲走了；也有人说，说不定是遇到了猛兽，被拖进了深山；还有些老人迷信，说秀莲是被山里的蛇仙看中，收做了侍女。

石根不愿意相信这些猜测，他固执地认为秀莲还活着。村民们帮着找了三天后，因为家里还有农活要干，渐渐都回去了。

石根却把儿子托付给邻居照看，自己带着干粮和水，独自一人进了山。他沿着秀莲平时采药的路线，一步一步地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饿了就啃口干粮，渴了就喝口山泉水，晚上就靠在大树下打个盹。

山里的夜晚格外寒冷，狼嚎声此起彼伏，可石根一点都不害怕。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秀莲，带她回家。

就这样，他在山里找了整整十天，鞋子磨破了，脚底板全是血泡，身上也被树枝划得满是伤口，可还是没有找到秀莲。

就在他弹尽粮绝，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村里的老支书带着几个后生找到了他，强行把他带回了村。

回到家后，石根大病了一场。他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看着身边年仅五岁、哭着要娘的儿子小石头，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知道，秀莲大概率是真的不在了，可他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没有尸体，没有遗物，怎么就能确定人没了呢？

从那以后，石根像变了个人似的，话更少了，每天除了种地，就是坐在村口的老樟树下，望着武夷山的方向发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年。村里的媒婆看石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就主动上门给他说亲，介绍的是邻村的刘寡妇。

刘寡妇人很贤惠，丈夫早逝，带着一个女儿过活，听说了石根的事，也不嫌弃他带着孩子。

媒婆把刘寡妇夸得天花乱坠，说她是个持家的好手，嫁过来肯定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照顾小石头。

可石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媒婆急得直跺脚："石根啊，我知道你念着秀莲，可她都走了一年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小石头想想啊，孩子不能没有娘啊！"

石根低着头，闷声说道："秀莲没找到，我心里不安生，没法再娶。"媒婆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此后，再没人敢给石根说亲。

又到了农历九月，武夷山里的野柿子熟了。红彤彤、黄澄澄的柿子挂满了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看得人垂涎欲滴。

小石头看着邻居家的孩子吃着野柿子，也吵着要。他拉着石根的衣角，仰着小脸说："爹，我想吃柿子，你带我去山里摘好不好？"

看着儿子渴望的眼神，石根的心软了。这一年来，他光顾着自己伤心，忽略了孩子，连孩子想吃个柿子都满足不了。

第二天午饭后，石根找了个结实的竹篓，又拿了把镰刀，准备进山。他知道，在武夷山深处有个叫红柿坡的地方，那里连绵十几里全是野生的柿子树，结的柿子又大又甜。

以前秀莲在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带着小石头去红柿坡摘柿子，一家人说说笑笑，别提多热闹了。想到这里，石根的眼眶又湿了。

石根嘱咐小石头在家乖乖听话，等他摘了柿子回来，就给小石头做柿子饼。小石头懂事地点点头，目送着父亲进山。

石根沿着熟悉的山路往红柿坡走去，一路上，他看着路边的一草一木，都能想起和秀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走到一处山涧旁，他停下了脚步——这里是秀莲以前经常休息的地方，她还在这里种了几株薄荷。如今，薄荷长得郁郁葱葱，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见了。

不知不觉，石根就到了红柿坡。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柿子树映入眼帘，枝头沉甸甸的柿子压弯了树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甜的果香。

石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伤感，挑了几棵果实最饱满的柿子树，把竹篓绑在腰间，就开始爬树。他的爬树技巧还是跟秀莲学的，以前秀莲采药需要爬树时，都是他先爬上去，再拉秀莲上来。

刚爬了三四尺高，石根突然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手腕粗的青蛇正盘在树枝上，脑袋微微抬起，吐着分叉的信子，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蛇的鳞片呈青黑色，背上还有着隐隐约约的花纹，一看就不是善茬。

石根心中大惊——这是武夷山里有名的青竹镖，毒性极强，被咬到后要是不及时救治，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没命！

他连忙手脚并用地往下爬，可刚爬了两步，就感觉手臂开始发麻，紧接着，麻木感迅速蔓延到全身，眼前也开始发黑。

他知道自己中毒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树上跳了下来，刚走了几步，就双腿一软，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在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闪过的，是秀莲的笑脸和小石头喊爹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石根渐渐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昏暗，只有一丝绿蒙蒙的光线从头顶的缝隙中透进来。

他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酸痛，手臂上被蛇咬的地方已经不疼了，却还是有些麻木。

他撑起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竟然躺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山洞的墙壁上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而他的周围，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蛇！

有碗口粗的乌梢蛇，有色彩斑斓的银环蛇，有浑身带毒的蝮蛇，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小蛇。这些蛇就在他身边游走，有的甚至爬到了他的脚边，吐着信子。石根吓得浑身哆嗦，头皮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蛇，更别说被这么多蛇围着了。他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山洞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的蛇像是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纷纷向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石根顺着通道望去，只见一条水桶般粗的大白蛇正缓缓地向他爬来。那白蛇通体雪白，鳞片在绿蒙蒙的光线中闪烁着光泽，脑袋有脸盆那么大，一双眼睛像两颗黑宝石，发出奇异的光芒。

石根吓得差点再次昏过去。他知道，这么大的蛇，一口就能把他吞下去，连骨头都剩不下。他闭上眼睛，心想：罢了，死就死吧，说不定还能见到秀莲。

可等了半天，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大白蛇正静静地趴在他面前，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他，眼神中竟带着一丝熟悉的暖意。

就在石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那声音温柔而沙哑，带着一丝哽咽："夫君，是我啊。"

石根猛地一惊，四处张望："谁？谁在说话？"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夫君，我就在你面前，我是秀莲啊，你的小秀儿。"

石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大白蛇，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秀莲？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白蛇轻轻点了点头，脑海中的声音继续响起："夫君，你听我慢慢说。三年前我进山采药，本来是在村后那片山坳，可那天我发现了一株罕见的千年灵芝，长在悬崖峭壁上。我想着这灵芝能卖不少钱，就能给你买件新棉袄，给小石头攒点读书钱，就顺着藤蔓爬了过去。可没想到，刚摘到灵芝，就被一条大黑蛇给拖进了洞里。"

"我以为它要吃我，吓得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这个山洞里，那条大黑蛇就趴在我身边。它告诉我，它是这武夷山的蛇王，已经修炼了千年。它说它一直喜欢一条白蛇，可那条白蛇跟着一个叫许仙的凡人走了，它气不过，就想找个凡间女子，把她变成蛇身，给它当媳妇。"

"我当时就哭了，我说我有丈夫，有孩子，不能给它当媳妇。可它说它不会强迫我，它要用真心感动我，让我心甘情愿地跟着它。没办法，我只能暂时留在洞里。它传了我一套修炼的仙法，让我跟着它修炼。我想着，只要我好好修炼，说不定将来就能变回来，就能去找你和小石头。"

"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和小石头。我知道你肯定在找我，我也想出去找你，可我刚变成蛇身的时候，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更别说离开这个山洞了。后来我慢慢修炼有了些本事，能控制洞里的小蛇了，可蛇王看得紧，我根本没法出去。直到不久前，天上降下雷劫，蛇王要渡劫飞升，结果没扛过去，被雷劈死了。"

"蛇王一死，我就成了这万山蛇窟的新蛇王。可我一点都不高兴，我只想变回来，回到你和小石头身边。可我问了洞里的老蛇才知道，我现在修炼的年限还不够，要再修炼十年，渡过化形之劫，才能变回人身。我本来想再等等，等修炼得差不多了再去找你，可今天我感应到你进山了，就在红柿坡摘柿子，我实在忍不住，就派小蛇咬了你一口，把你拖进洞里来见我。"

听完大白蛇的话，石根早已泪流满面。他终于明白了，秀莲不是抛弃他和孩子，她这些年过得有多苦，有多不容易。

他再也顾不上害怕，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了大白蛇冰冷的身体，哽咽着说："秀儿，我好想你，我和小石头都好想你啊！你受苦了！"

大白蛇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脑袋轻轻靠在石根的肩膀上，像是在哭泣。周围的小蛇们见状，纷纷低下了脑袋，仿佛在为这对重逢的夫妻感到难过。

石根在山洞里待了整整一天，他把这三年来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秀莲。他说小石头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就是每天晚上都会哭着要娘；

他说邻居们都很照顾他们父子俩，帮着他种地，照看小石头；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再娶，一直等着她回来。秀莲听着，脑海里的声音满是愧疚："夫君，对不起，让你和小石头受苦了。"

天黑的时候，石根要回家了，小石头还在家等着他。秀莲依依不舍地送他到山洞门口，对他说："夫君，你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看我，我让小蛇们给你引路，它们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十年后，我一定变回人身，跟你和小石头团聚。"石根点了点头，用力抱了抱秀莲，才转身离开。

从那以后，石根经常进山。他不再是一个人，每次都会带上小石头喜欢吃的糖果，带上秀莲以前爱吃的点心，去山洞里和秀莲相会。

刚开始的时候，小石头问他去哪里，他就说去山里给娘送东西。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也不吵着要娘了。

洞里的蛇们都很听秀莲的话，也很尊敬石根，每次石根去的时候，它们都会主动让开道路，有的小蛇还会帮他衔来新鲜的野果。

村里的人发现石根经常进山，还以为他是走火入魔了，又在找秀莲。有人劝他别再找了，说秀莲肯定早就不在了。

石根只是笑一笑，不解释什么。他知道，有些事，说了也没人会信，只会被当成疯子。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等着秀莲，等着她变回人身的那一天。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十年里，小石头长大了，成了一个小伙子，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成了清溪村第一个高中生。

石根也老了，头发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可他每次进山的时候，脚步都格外轻快。他和秀莲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时间和身份的变化而淡化，反而越来越深。

终于，到了秀莲渡劫的那一天。石根早早地就进了山，守在山洞外面。他很担心，担心秀莲会像之前的蛇王一样，渡不过雷劫。

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劈在山洞上方，整个山洞都在颤抖。石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秀儿，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一道金光从山洞里射出。石根连忙跑进山洞，只见山洞中央，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粗布衣裳，长发披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秀莲！秀莲也看到了他，快步走上前来，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着说："夫君，我回来了！"

石根紧紧地抱着秀莲，仿佛要把这十三年的思念都融进这个拥抱里。他哭着说："秀儿，欢迎回家！"

可秀莲却叹了口气，说："夫君，对不起，我虽然变回人身了，但我已经是半仙之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凡人的生活了，回到村里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

石根愣了愣，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小石头已经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我们一起去深山里修仙，再也不分开了！"

秀莲感动地点了点头。后来，石根去县里给小石头留了一封信，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情，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好好读书。

然后，他就和秀莲一起，走进了武夷山的深处，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不过，清溪村的老人们都说，偶尔在月圆之夜，还能看到武夷山深处有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像是一对夫妻在赏月。

他们说，那是石根和秀莲，他们在山里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再也不会分开了。而红柿坡的柿子树，也一年比一年结得茂盛，仿佛在诉说着这段跨越生死、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