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3年,我默默替班长沈墨言付了158次食堂饭钱。
18年后,在决定我职业生涯的职称评审会上。
他作为省厅来的主任考官,与我重逢。
全场都传言我们是老同学,期待着一场“照顾”。
我却低下头,递上材料,恭敬地叫他“沈主任”,装作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也公事公办,目光未曾在我身上多停留1秒。
直到评审尾声,他念出我的名字——“陆文辉”。
那个在喉间滚动了无数次的名字,此刻却猝不及防地哑在了肃静的会场里。
01
市第一医院心外科的主治医师陆文辉,今年三十七岁,正站在职业生涯最关键的分水岭上。
晋升副主任医师的名额只有两个,而符合条件的候选人加上他自己,总共有六个人。
科室主任周明华把他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文辉,这次评审由省卫生厅直接督导,新来的分管副主任叫沈墨言,作风很硬派。”
陆文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热水差点洒出来。
周主任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继续说:“我知道你业务能力强,但这几年你太专注于临床,论文和课题方面相对薄弱,这是你的短板。”
“我明白,主任。”陆文辉放下茶杯,声音平稳。
“据说这位沈主任最反感走关系、递条子,这对你这种踏实做事的医生来说,是好事也是挑战。”周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和他……是不是高中同学?”
陆文辉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摇头:“不是,您听谁说的?”
“院里都在传,说你们是县一中同一届的。”
“县一中每届几百人,不认识的多了。”陆文辉站起身,“主任,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去查房了。”
走出主任办公室,陆文辉靠在走廊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墨言。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藏了十八年。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同科的副主任医师刘建业正等着他。
“文辉,主任找你谈评审的事?”刘建业比他年长五岁,这次也是竞争对手之一。
“就是例行提醒。”陆文辉打开电脑,开始写病历。
“听说这次来的沈主任,是你高中同学?”刘建业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陆文辉敲击键盘的手指没有停:“不认识,谣传罢了。”
“真的?”刘建业似笑非笑,“我可是听说,你们当年关系很好,你还经常帮他。”
陆文辉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头看向刘建业:“刘主任,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沈墨言主任。马上就要查房了,您还有别的事吗?”
刘建业讪讪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后,陆文辉拉开抽屉最底层,取出一本旧相册。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高中毕业照。
照片上,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并肩站着,左边的他笑得腼腆,右边的沈墨言则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阳光灿烂。
那是2001年的夏天,他们刚从县一中毕业。
手机震动起来,是妻子林晓薇发来的消息:“妈刚才来电话,说爸的降压药快吃完了,这个月药费要两千多。另外,萌萌的幼儿园催缴下学期费用了,八千块。”
陆文辉看着短信,久久没有回复。
昨晚,怀孕六个月的妻子还跟他说:“文辉,如果沈墨言真的是你那个高中同学,联系一下也没什么吧?就当是老朋友叙旧。”
他当时翻了个身,用沉默拒绝了。
现在,这张毕业照仿佛在发烫。
他想起高中三年,那个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瘦高少年,想起自己偷偷往他书包里塞面包的日子。
十八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连参考书都买不起的贫困生,如今已是省卫生厅的副主任,掌握着他职业晋升的关键一票。
陆文辉把照片塞回相册,锁进抽屉。
他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决定:装作不认识。
这不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更是对那段纯粹友谊最后的守护。
查房时间到了,他穿上白大褂,对着镜子整理好表情,走向病房区。
走廊上,几个护士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看见他过来,立刻散开了。
他知道,关于他和沈墨言关系的传言,已经在医院里传开了。
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02
省卫生厅领导来院视察这天,整个第一医院严阵以待。
陆文辉特意选择站在大礼堂最后一排的角落,希望尽可能不引人注目。
当沈墨言在院领导的陪同下走进礼堂时,陆文辉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岁月把那个清瘦的少年打磨成了沉稳自信的中年人,深色西装熨帖得体,步伐从容有力,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锐利如初。
院长致辞后,沈墨言走到了话筒前。
“各位同仁,我是省卫生厅医政处的沈墨言,负责此次职称评审的督导工作。”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沉稳有力。
“职称评审关系到每位医生的职业发展和切身利益,我们必须确保过程的公平、公正、公开。”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全场:“我在此郑重声明,评审只有一个标准——实力。任何形式的请托、打招呼,都是对医疗行业和医生职业的亵渎。”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站在前排的刘建业回头看了陆文辉一眼,眼神复杂。
陆文辉面无表情地鼓掌,内心却波涛汹涌。
座谈会安排在行政楼的小会议室,参加职称评审的六位医生都被要求出席。
陆文辉选择坐在离主位最远的位置,全程低着头做笔记。
然而当轮到他发言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
沈墨言看着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翻阅资料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让陆文辉的心跳漏了半拍。
“陆文辉医生?”沈墨言看着手中的资料,“你在心外科工作了十一年?”
“是的,沈主任。”
“谈谈你对当前医患关系的看法,以及你在临床工作中是如何处理医患矛盾的。”
这个问题很实际,但也不容易回答得好。
陆文辉结合自己经历过的一个真实案例,坦诚地分享了经验和教训,没有回避自己的不足,也没有夸大自己的贡献。
沈墨言听完,轻轻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些什么,没有继续追问。
整个过程公事公办,礼貌而疏远,仿佛他们真的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座谈会结束后,陆文辉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失落。
也许,沈墨言早就忘了那些青春年少的往事,或者根本不想再提起。
这样也好,他告诉自己。
走出行政楼,刘建业从后面追了上来。
“文辉,刚才沈主任对你的发言似乎很满意啊。”
“刘主任想多了,沈主任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是吗?”刘建业笑得意味深长,“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呢?”
陆文辉停下脚步,正视着刘建业:“刘主任,我希望这次的职称评审完全凭实力说话,不希望有任何非业务因素的干扰。如果您再散布关于我和沈主任的谣言,我会向院纪检组反映。”
刘建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陆文辉会如此强硬。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他摆摆手,快步走开了。
回到家,妻子林晓薇正在准备晚餐,五岁的女儿萌萌在客厅画画。
“爸爸!”萌萌扑过来抱住他的腿。
陆文辉弯腰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今天怎么样?”林晓薇从厨房探出头,“听说省厅的领导来了?”
“嗯,开了个座谈会。”
“那个沈主任……”
“公事公办,没什么特别的。”陆文辉打断妻子,把女儿放下来,“我去换衣服。”
走进卧室,陆文辉轻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家里的经济压力有多大:父亲的药费、女儿的学费、即将出生的二胎、每个月的房贷......
如果这次评不上副主任医师,他的基本工资就不会调整,科室奖金也会受影响。
但是,他不能利用那段纯洁的友谊来谋取私利。
那是他青春时代最珍贵的记忆,他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去玷污它。
03
评审前一周,医院里的氛围愈发紧张。
刘建业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县一中2001届毕业班的合影,在几个科室主任间传阅。
照片上,陆文辉和沈墨言确实站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
“看来传言是真的啊。”心血管内科的张主任在电梯里遇到陆文辉时,半开玩笑地说。
陆文辉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他知道,任何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
查房时,他负责的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小患者突然病情恶化。
陆文辉立即组织抢救,在手术室里奋战了四个小时,终于把孩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走出手术室,孩子的父母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流满面。
“陆医生,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孩子的命!”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压力都烟消云散。
这就是他选择做医生的初心——拯救生命,减轻痛苦。
回到办公室,他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购物卡和一张字条,写着“请陆医生多多关照”。
他立刻把信封交到了医院纪检办公室。
这样的事在评审期间并不罕见,但他绝不允许自己沾染这种风气。
晚上,他接到母亲的电话。
“文辉,你爸的药我明天去配,你就别操心了。听说你最近要评职称,压力别太大,评上评不上都是妈的好儿子。”
“妈,我知道。”陆文辉鼻子有些发酸。
“你爸让我告诉你,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该要的不能要,不该争的不要争。”
“我明白。”
挂了电话,陆文辉走到阳台上,看着城市的夜景。
他想起高二那年,沈墨言的父亲因病去世,家里连丧事都办得很简朴。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一向坚强的沈墨言哭得那么伤心。
他偷偷把自己积攒的压岁钱塞进了沈墨言的书包,附上一张字条:“兄弟,有我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知道沈墨言是否发现了那笔钱的来源。
也许发现了,也许没有。
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曾经是彼此青春里最真诚的朋友。
第二天,陆文辉主动找到周主任,要求把他的评审答辩安排在第一个。
“我想用实力证明自己,不需要任何特殊关照。”他说。
周主任惊讶地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陆文辉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他将成为标杆,后续的评审者都会以他为参照。
压力很大,但他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04
评审前一天,陆文辉负责的另一个病人康复出院了。
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握着陆文辉的手说:“陆医生,你是个好医生,不仅医术好,心眼也好。我住院这半个月,看你对待每个病人都那么耐心,现在的年轻人,难得啊!”
家属送来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医者仁心,妙手回春”。
看着这面锦旗,陆文辉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行医十一年,救治过无数患者,从未收过红包,从未懈怠过任何一个病例。
他的职业生涯,对得起白大褂,对得起当年的医学生誓言。
这就够了。
晚上,他最后一次检查评审材料,确保每一个数据都准确无误。
妻子轻轻推开书房门,端进来一杯热牛奶。
“别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马上就睡。”陆文辉接过牛奶,温度刚刚好。
“文辉,”林晓薇在他身边坐下,“不管明天结果如何,我和孩子们都为你骄傲。”
陆文辉握住妻子的手,心里暖暖的。
这一刻,沈墨言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反而模糊了。
他想起的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沈主任,而是高中时那个会为了一道物理题和他争论半天的少年。
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投篮后总会回头对他笑的少年。
那个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激动地抱着他转圈,说“文辉,我们都要有出息”的少年。
那些青春记忆,如同老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清晰而又遥远。
陆文辉安然入睡。
他做好了所有准备——无论是评上还是落选,他都能坦然接受。
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利用那段最纯粹的友谊来谋取私利。
05
职称评审在市第一医院行政楼的大会议室举行。
评审委员会由七人组成,沈墨言坐在正中间,神情严肃。
会议室后排坐着观摩的院领导和各科室代表,刘建业也在其中。
陆文辉作为一号候选人,从容地走上讲台。
他的述职报告条理清晰,数据翔实,几个复杂心脏手术的案例分析更是展现了他精湛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
几位评委不时点头表示认可。
答辩环节,他对答如流,既有专业深度,又不乏人文关怀。
就在他以为一切即将顺利结束时,一直沉默的沈墨言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墨言手中的钢笔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喉结剧烈滑动,嘴唇微张,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却迟迟没有唤出。
整个会场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的送风声。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氛。
刘建业坐在后排,眼神复杂。
其他评委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文辉的心跳如擂鼓,但他依然保持着镇定,甚至还对沈墨言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
仿佛在说:是的,是我,但我们现在是评审和候选人的关系。
这无声的交流只有刹那。
沈墨言深吸一口气,重新拾起笔,恢复了威严的神态。
然而他开口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