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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芭提雅,一个非法打工的老挝女孩阿琳

芭提雅,湿热的空气粘在皮肤上,像一层洗不掉的油脂。二十岁的老挝女孩阿琳第一次站在芭提雅海滩路上时,感觉像被扔进了万花筒。

芭提雅,湿热的空气粘在皮肤上,像一层洗不掉的油脂。

二十岁的老挝女孩阿琳第一次站在芭提雅海滩路上时,感觉像被扔进了万花筒。炫目的霓虹招牌、震耳的音乐、金发碧眼和肤色各异的人群、橱窗里闪闪发光的商品……

这一切都让她头晕目眩,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穿着从家乡带来的、洗得发白的旧裙子,站在“Sabaide”按摩店门口,觉得自己像只误入孔雀园的灰麻雀,格格不入。

老挝琅勃拉邦的宁静和这里的喧嚣,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星球。

最初的几周是笨拙的适应。她学着辨认不同的精油,记住按摩手法,模仿其他技师温顺得体的微笑。芭提雅的节奏快得让她喘不过气,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开始滋生。她习惯了冷气的清凉,习惯了柠檬草的清香,习惯了窗外永不停歇的活力。她开始注意到那些精致的咖啡馆里悠闲的人们,注意到街上女孩们时髦的穿着。一种模糊的向往,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也许,这里不只是打工的地方?

一天,她遇见一位年轻的韩国客人金先生,礼貌又健谈,说喜欢她的笑。结束时,他用谷歌翻译邀请:“你下班有空吗?我知道一家很棒的咖啡店,风景超好。” 阿琳的心怦怦直跳,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金先生带她去了海边悬崖上的一家纯白咖啡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无垠的碧海蓝天,海风带着咸味吹拂进来。阿琳从没在这样的地方喝过东西,紧张又兴奋。金先生很绅士,聊着韩国的生活,夸赞泰国的风景和美食。他自然地说:“你们泰国人真的很友好。” 阿琳的笑容僵了一下,那句“我是老挝人”卡在喉咙里,最终没有说出来。晚上,金先生又带她去了一个泰国年轻人聚集的168酒吧,音乐动感,灯光迷幻,大家随着节奏摇摆。阿琳笨拙地跟着,被这自由奔放的氛围感染,暂时忘记了身份的尴尬。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芭提雅“酷”的一面。

这次经历像打开了一扇门。阿琳开始在夜市和路边小店购买衣服(有时候她的小费还真不少)。不再是灰扑扑的旧裙子,而是色彩更明亮、剪裁更合身的短上衣、牛仔短裤。她学着化妆,描上细细的眼线,涂上粉色的唇彩。当她穿着新衣服走进按摩店,或是在休息日出门时,她开始感受到一些年轻男性客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时尚的亚洲男性——投来的目光。这目光让她心跳加速,也让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看见的虚荣。

她的手机相册悄然发生了变化。休息的时候,她会精心打扮,独自或约上店里的、同样来自老挝但更“潮”的女孩小芸,去打卡那些网红海边咖啡店。点一杯不贵的饮料,找一个风景绝佳的位置,用手机前置摄像头,反复调整角度,拍下自己和碧海蓝天的合影。滤镜调亮肤色,背景虚化突出精致的妆容和耳环。这些精心修饰的照片被她发在朋友圈(IG),收获的点赞让她感觉自己和这个光鲜的世界更近了一步。

她爱上了这种生活。虽然按摩工作辛苦,收入虽不高,但比起老挝种田或小店里微薄的薪水,已经是天堂。这里有空调、有漂亮的衣服、有迷人的风景、有被关注的感觉,有夜晚的派对。她觉得自己在蜕变,在融入这个她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世界。芭提雅,不再是那个让她惶恐的万花筒,而是她渴望扎根的梦想之地。

然而,一个深夜的急电像冷水浇头。是小芸带着哭腔的声音:“阿琳!我们在XX酒吧被警察查了!我很害怕,他们说我停留时间太长,怀疑我非法工作,要带我去警局问话!” 阿琳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小芸,正是当初介绍她来芭提雅,带她熟悉环境的朋友!

阿琳惊慌失措地跑去找老板求助。老板是个精明的泰国中年男人,皱着眉听完,骂了句Chi bpai,抓起钱包和车钥匙:“跟我走!记住,在警局就说小芸是我老婆的远房表妹,来泰国探亲玩的!别乱说话!”

在昏暗的警局里,阿琳看着小芸吓得惨白的脸。老板熟练的解释,不停的赔笑,嘴里不停说着“误会”、“亲戚”、“不懂规矩”,警察说,那你的远房表妹怎么看到我们就要跑。。。

最后有惊无险,走出警局,夜风微凉。小芸还在发抖,老板则一脸晦气地嘟囔着,并且告诫小芸,以后见到警察不要慌,你又没干什么坏事。阿琳看着老板熟练操作这一切的背影,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小芸,心里翻江倒海。

那个用“亲戚”借口轻易化解危机的谎言,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刚刚构建起来的“芭提雅镜像”里。那些精心拍摄的咖啡店美照,那些收获点赞的朋友圈,那些被年轻游客欣赏的目光……在身份这个冰冷现实的映照下,忽然显得如此脆弱和虚幻。

她是谁?是那个在朋友圈里光鲜亮丽、融入芭提雅生活的“时尚女孩”?还是那个需要依靠老板用谎言去保释、随时可能因“非法工作”而被驱逐的“老挝黑工”?芭提雅接纳的,究竟是那个戴上漂亮耳环、喝咖啡拍照的阿琳,还是那个在按摩床上默默工作、身份模糊的“清迈女孩”(店里要求她们自称泰国人)?

海风依旧吹拂,霓虹依旧闪烁。阿琳站在繁华的街头,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感到了深刻的迷惑。她爱这里的一切,但这“爱”的根基,似乎建立在流沙之上。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