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清冷权臣的侍妾》
作者:草灯大人

精彩节选:
数九寒天,天降暴雪。
今年的江州苦寒,满城银装素裹,朔风刮得比别处冷冽。
盐粒子一般的雪絮飘扬于天地间,就连裴家大宅的琉璃贴面槛窗,都覆满了厚厚的积雪。
天儿刚灰蒙蒙亮,老夫人院子里的一等大丫鬟菊香,便扭着水蛇腰,袅袅婷婷出了外院。
外院负责膳食的厨房升起白色的炊烟,灶膛烧得火红,灶上五六口铁锅滋滋冒着热气儿。
盖菜的荷花满绣绸布桌罩里,已经摆好了几样吃食。
有老夫人爱吃的小豆粥、酱菜丝儿、凉拌鸡丝儿。
大夫人沈氏要喝的核桃牛乳羹、桂花糕。
还有二夫人点名要用的豌豆黄、奶豆腐。
见到裴老夫人跟前一等大红人菊香来了,嘴甜的丫鬟们、外院的管事,纷纷上前打探:“菊香姐姐来了,可是老夫人有什么示下?”
菊香虽得一声“姐姐”,但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里算是年长了,但在伺候人的内院,还没熬到嬷嬷的辈分呢。
她明眸善睐,白了刘管事一眼:“您都比我大一轮呢,可别把我喊老了!我今儿来,是奉老太太的意思,待会儿记得上院前放个花炮,再让采买的婆子仔细添置,凡是市上有的新鲜果品,只管买了送进内院,食材上定要新鲜,断不可短缺什么。”
刘管事百思不得其解,他两眼发直,问了句:“离年关还有一月呢,又是放炮又是备货,可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家中做客?”
“可不是么!大少爷要回祖宅探亲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谁人不知裴家大少爷裴瓒的威名啊?
裴瓒满腹诗书,少年英才,不过十六岁便连中三元,蟾宫折桂。
裴氏是江州首屈一指的豪族郡望,地方士族无人能望其项背。
可这样的高门阀阅,落到京城却有些不够看。
裴家在京中人脉不广,偏宫中有个诞下皇嗣的裴家姑奶奶。
裴贵妃在京中无家族倚仗,当真是举步维艰。
好在家族虽人丁凋敝,但也有逸群之才。
裴贵妃见娘家侄子争气,自是要铆足了劲儿提拔。
就此,在裴贵妃接连不断吹出的枕边风下,裴瓒初入官场便得到元庆帝的赏识。
不过短短十年间,他便从一个小小的文臣,提拔为统辖江州、渝州一带都司军所的左军都督府大都督。
裴贵妃膝下育有二皇子,自小早慧聪敏,深得元庆帝喜爱。
只元庆帝未立储君,还在观望长子与次子。他一面为想为式微的次子培养日后掌权的心腹,一面又因帝王心术,谨防妃妾的父族势大。
思来想去,他还是将裴瓒外派出京,兼任江州平寇总兵,常驻沿海诸州,为朝堂清剿倭寇,操练精锐的水师、陆师。
若无战事,便收回裴瓒调度统兵的印符,收缴将领的兵权。
却不曾想,十年过去,裴瓒因多年戎马生涯,拥军优属,监理粮饷,又统领镇守江渝一带边防,深得地方兵卒将领的敬仰。
裴瓒军威甚重,竟成气候,堪称一方霸主,甚至有传闻称,裴大都督无需官家印符,也能调遣兵马。
此等风言风语传入京城,甚至令垂暮之年的君王也心生忌惮……
奴仆们猜不到这些国政内幕,他们只想着大都督裴瓒虽长年在外行军,权势煊赫。
因裴瓒势大,鲜花着锦,裴家的地位也跟着这位官运亨通的大少爷水涨船高。
出门在外,只要说是裴家的奴仆,就连地方知县都要客客气气说话,还得问候一句府上老太太安好。
这样龙章凤姿的嫡长孙要回府过年,焉能不让裴老夫人欢喜之至,倒履相迎?
莫说几样时兴瓜果,就是王馈皇膳,她都得想法子弄来。
下人们得了令,明白今年的赏钱一定丰厚,各个精神抖擞,快步跑去传话干活。
就连府外抱着扫帚扫雪的小丫鬟林蓉,听到此等消息,也一时心潮澎湃。
林蓉缩了缩冻僵的手,手指上红肿的冻疮生痒,她背着人偷偷涂了一点愈伤的药膏,心里回想方才听到的话,欢喜不已。
林蓉和府上其他丫鬟不同,她并非对这位钟灵毓秀的大少爷生出什么贪念妄想。
她不过是记得这位大少爷的恩情。
林蓉今年十七岁。
六岁时,她被家人发卖入府,因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不慎将一盏清茶泼到了刘管事的绸袍,烫了他一手燎泡。
大过年的受伤,害得刘管事都不敢上内院讨赏,这般怨气,当然要撒在林蓉身上。
林蓉年幼,饿得骨瘦嶙峋,佝偻脊背时,骨珠都在皮下狰着。
她跪在外院的石阶上,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仿佛血液凝成了冰渣子,掰断一截骨头,连血都渗不出。
无数撒气的鞭子落在她的后背,直打得她伤痕遍布,皮开肉绽。
林蓉痴痴地垂着眼、低着头,行尸走肉般,一声不吭受着。
直到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院外。
脚凳落下,来人弯腰迈出马车,一袭梧枝绿的绸袍随风摇曳,晃在细碎的风雪中。
下人们惊呼一声“大少爷”,忙殷勤上前,撑伞遮雪,披衣挡风。
那一抹身影渐近,眼见着要迈进角门。
可偏偏林蓉冻得意识昏沉,挡在院门口的石阶上,浑身战栗,连起身挪步都做不到。
刘管事吓得呼吸窒闷,忙上前踹开瘦小的林蓉,为裴瓒开道。
林蓉跌在雪堆里,她半边小脸都陷进蓬松冰冷的雪地里,耳朵嗡然,心肺阵痛,显然是被人踢伤了。
刘管事被林蓉这等赖皮样气得够呛,眼见着裴瓒走远,正要抬手再打。
哪知,少年郎竟踅身回来,行至林蓉面前。
裴瓒隔着女孩一头污血,淡瞥她一眼。
随即,男人清冽微沉的嗓音响起,犹如天籁,是他同刘管事道:“除夕不见血,莫要伤人。”
得了裴瓒的令,刘管事自是点头哈腰,急忙应是,还强按着林蓉的头,逼她叩问谢恩。
林蓉一口血气窒闷胸腔,她的眼眸被血色雾气遮蔽,只隐隐看到裴瓒宽袖之下的那一截白皙腕骨。
手骨清癯,指节修长如玉。缚着一串菩提木佛珠,清幽檀香盈满衣袖。
在那一刻,林蓉仅凭这一只腕骨,就认定自己见到了天外神仙。
大少爷菩萨心肠,是仙姿玉质的天人。
她承着裴瓒的恩情,敬着这位清贵主子。
她怎敢对他有丝毫非分之想。
-
渝州沿海,刚经历完一场平寇恶战。
海岸俱是熊熊燃烧的船木龙骨,成千上万的黑甲军士的尸首,高高挂在那些被炮火轰毁的桅杆甲板,昔日战友的腐肠烂肉流了一地,血气催人作呕。
夜幕沉沉,星垂平野。
海岸浮尸沉浮,乌漆的海水潮起潮落。
明明是深黑的海域,却被兵卒的残肢断臂,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嘹亮高亢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魏国在此次抗倭之战中,大获全胜。
副将郑至明领下裴瓒军令,继续肃清残敌,又召来医工,速速下海救治战场上的己方伤员……
远处,一名身披黑甲、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涉水而出。他摘下顶上兜鍪,露出一张被海潮打到湿泞的俊脸。
竟是抗战归来的裴瓒!
裴瓒跨步上岸,肩背挺峻孤高,身后发尾湿漉漉,被海风吹得晃动,直覆住半边轮廓冷硬的颌骨。
他似是被火光吸引,微微阖目。
一双狭长凤眼寒彻,落到人面上,如有实质,刮骨钢刀一般,残余冰冷刺骨的痛感。
饶是兵部的周尚书为官多年,亦不曾见过这般骇人的眼风,一时间他被裴瓒递来的眼神震慑,竟久久说不出话。
周尚书:“裴大都督,一切安好?”
周尚书本是京官,主掌兵部事。
此番他领了个艰苦的差事,被元庆帝外派江州,监军督师,好让裴瓒在战胜以后,上京述职领赏。
从前不过是要取裴瓒印符,收回兵权,这次还要请裴瓒返京述职,焉知不是一场屠杀重臣的鸿门宴?
裴瓒当然不会入套。
“怕是不大好。”裴瓒微微拧眉,额角青筋微狰,故意将胸口甲胄揭开,给周尚书看那一道已然被海水泡烂的伤口。
男人块垒分明的肌理上,赫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又有咸涩海水深入骨髓,看得旁人头皮发麻。
俨然是忍痛才能爬上的海岸。
这么重的伤……周尚书翕动唇瓣,无话可说。
他猜不透这是裴瓒战时遇袭,留下的伤口。
还是裴瓒为了拒绝回京述职,方用这道疤痕,搪塞京官。
周尚书急忙催促医工来搀扶裴瓒:“还不快快来为大都督疗伤!”
裴瓒佯装气息孱弱,他偏头,咳出一口海水,同周尚书道:“此番归京在即,裴某怕是来不及了。不若这样,裴某先暂留江州休养一月,诸部将领可随周尚书凯旋还朝,呈上纪功总簿,御前述职,再送还统军印符,顺道替本官送去告假养伤的题本奏折……待一月后,本官自会归京述职,陈述这些年的防务战事,如此可好?”
裴瓒话说得和气,但周尚书也听出关窍,他分明是阳奉阴违。
裴瓒觉察到不妥之处,不敢贸然同行!
谁人不知,裴瓒深得军心,即便没有印符在手,他仍能调度几州兵马,此番如若不能带他回京面圣,便是放虎归山!
但周尚书也不敢惹恼了裴瓒,生怕因他之故,逼得裴瓒狗急跳墙。
要知道江州物阜民丰,实乃魏国第一粮仓。
若周尚书沉不住气,透出皇帝猜忌封疆大吏的意思,挑动兵祸,后果不堪设想……便是要瓮中捉鳖,也得先把裴瓒诱进都城。
周尚书脸色铁青,骑虎难下。
倒是裴瓒微扬唇角,冷声道了句:“江州匪寇众多,不是久留之地。特别是今年雪大,匪寇丛生,流民暴动……本官奉劝周尚书一句,还是尽早上路归京较好。”
听到这话,周尚书俨然被气得脸皮发紫,他如何听不出裴瓒的胁迫之言?
裴瓒分明在说,再不走,恐怕周尚书就要“死于非命”了,比起忠君,定然还是活命较好。
此子猖獗!狂妄!
可周尚书受制于人,不得不从。
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裴瓒狼心狗肺,竟不按常理出牌!
周尚书到底怕死,他示了弱:“裴大都督所言极是……年关将至,还是早些归京较好。”
“是极。本官有伤在身,不便多说,先行一步回营养伤了。”
裴瓒没再理会周尚书,他负伤牵马,疾驰奔回了军营。
裴瓒胸膛的伤口并非作伪,方才在京官面前才强撑起一口气忍痛,如今回到营帐,已是高热烧身,薄唇发白。
没等他唤来医官,远远便见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躬身榻边,柔声侍奉。
女子娇柔地道:“大都督,您回来了。”
裴瓒冷目一扫,认出来人,竟是郑至明的亲妹子郑慧音。
“滚出去。”裴瓒的沉湛眸光微敛,半点不给女子颜面。
郑慧音美眸含泪,又难堪低头:“我不过是见大都督伤重,想要近前侍奉……”
裴瓒却不给她任何一记眼神,他只扶上腰间锋锐长刃,寒声再道:“你兄长应告诫过……本官素来只有除夕仁善,不见血气。如你执意上前,那便杀了。”
郑慧音还要再争,可没等她开口说话,颊上忽然一阵剧痛,竟是裴瓒不留情面,他拧腕持剑,执意将冷刃割入女子脸皮,留下一道豁大伤疤!
郑慧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捂脸后退。泊泊血液透过她细嫩的指缝,不断淌地,染湿了一地兽皮毛毯。
郑慧音几乎可以断定,若不是她躲闪得快,裴瓒真会剜下她的面皮!
“是我错了,我再不敢擅闯军帐,还请大都督看在大哥的面子上,饶我一命……”
裴瓒还剑入鞘,终是收手。
郑慧音死里逃生,她急忙掩面逃离,生怕迟上半步,便会成为裴瓒的刀下亡魂!
郑慧音浑身冷汗涔涔,她悚栗不休。
果真如她兄长所说……裴瓒这等杀伐果决的悍将,又怎会长出人心?
生得一副悲天悯人的秀致菩萨样,却分明是个茹毛饮血的地狱恶鬼!
裴家人丁不算兴旺,旁系都分家了,祖宅嫡支仅剩下裴老太太生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女儿。
大儿子早在多年前离世,就剩下大夫人沈氏把持中馈。
二儿子裴华景倒是活着,只仕途上没什么建树,反倒从了商道,育有一子一女。其女裴妙怡出嫁了,府上还留个三少爷裴致远仍在县学读书,等着哪日乡试中举,再参加春闱。
至于裴老太太的三女儿,便是京中那位育有二皇子的裴贵妃。
家中又是皇亲国戚,又是达官贵人。如此门第,难怪门楣显赫,连府上奴仆都鸡犬升天。
腊月初八,释迦牟尼成佛日,府上分发了用桂圆、枣圈、红豆、薏仁熬制的腊八粥,不论主子下人皆能分食到一碗,也好沾沾佛缘喜气。
大夫人沈氏在正院与婆母裴老太太一块儿用粥。
没等沈氏吃完一口粥,裴老太太便放下汤勺,同大儿媳语重心长地道:“瓒哥儿多年不曾回府了,再这样分居下去,怕是和府上都要生分了。”
沈氏闻言,笑了声,宽慰老太太:“娘,您说笑了。瓒哥儿最是重孝道,怎会与府上离心,您不是不知道,都督府军务繁忙,他不得政令,哪能擅自离开军所,这不终于回来一道儿过年了,可见是心里惦念祖母。”
裴老太太哼了一声,面对这个八面玲珑的儿媳妇,满腹都是牢骚:“你可别唬老婆子……我知瓒哥儿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待他难免心存芥蒂。但他到底也是记在你名下的嫡子,如今都快二十七岁了,还是无家无口,孑然一身!哪家儿郎这个年纪,连个侍妾正妻都没有的?便是你再不上心,也该给他安排起通房丫鬟,得个一儿半女的。瓒哥儿体面,你这个为娘的在外不也得脸不是?”
沈氏闻言,脸色难看。
老太太想抱孙子,竟慌不择言,连祸家的庶长子都敢应下。
想到那一桩陈年旧事,沈氏到底没了胃口。
随便喝了两口粥,就用帮裴瓒布置玉尘院的借口离去了。
待沈氏离开正院的时候,忍不住和身旁的奶嬷嬷一通儿抱怨:“老太太真是疯魔了……是我不想亲近此子么?分明是那个小子目无下尘,与我作对!你是没看到他对外两副面孔,明面上待我这个嫡母敬重,可实际上入仕为官后,那官威压人得很,多年都不肯回江州探亲也罢,每次回来还不给我请安,有意与我疏远。”
其实裴瓒并非沈氏亲生子,而是妾生下的庶长子。
本是母凭子贵的好事,偏那名侍妾不知是心中生怨还是想要固宠,竟伤了裴家大爷的阳根,自此以后,大房绝了子嗣,便只留下这么一个长子。
沈氏嫁进裴家就守了活寡,满腔怒火当然要发泄在这个不开眼的侍妾身上。
年关都没过,侍妾就被沈氏用沾盐的铜丝鞭子,活生生打死在内宅。
也不知哪年开始,裴瓒不再除夕上正房请安,想来是当年的阴司事走漏了风声,母子间终究是兵戎相见了。
沈氏知道裴瓒心思深沉,定然存着怨气,此为杀母之仇,沈氏心有顾虑,不敢再热脸贴冷屁股。
奶嬷嬷忙给沈氏拍背顺气,沈氏缓过神来,又要再说:“此前我想着,沈氏也算诗礼传家,让他娶佳姐儿,不算辱没他。可最后,佳姐儿被此子送回江州,连面都没见着……他怕是心里怨我呢!”
沈佳是裴瓒的表妹,比他小上八岁,正是妙龄,奈何裴瓒连人都不肯见,听到沈家的名帖,直接派去一支暗卫队伍,将人送回了本家。
奶嬷嬷劝慰了沈氏几句:“大少爷兴许只是这些年忙着科考入仕,无瑕顾及家里。毕竟长房就这么一个嫡孙,举族的重担都挑在肩上,自当砥砺前行。况且大少爷也不是个蠢的,若非记在您的膝下,得了嫡出的造化,又何来如今的风光仕途?大少爷记您的好都来不及,如何会怨您?”
奶嬷嬷说得不无道理,沈氏将信将疑。
见自家主子听进去了,奶嬷嬷又道:“哥儿洁身自好,房里连个伺候人的婢子都没有,当然不通情窍。夫人既为嫡母,趁此机会,帮孩子安排几个开脸的通房,若大少爷收用了,也就知道房里有个体己人的好处了。”
奶嬷嬷在给沈氏台阶下,毕竟裴瓒如今是官居一品的镇边大吏,沈氏再将他当成那个不起眼的妾生子来看,早晚要吃亏。
倒不如趁着年关,母子二人冰释前嫌,再安插几个美貌的姬妾,笼络裴瓒,吹一吹枕边风,帮扶一把外祖家。
沈氏也回过味来……沈家多次提醒她,切莫开罪位高权重的裴瓒,她也实不该再和他拧着干。
讨好此子,虽然令她感到屈辱,但也大有裨益。
沈氏不情不愿地忍下了这口气。
既然正妻插不上手,那置几个玩意儿过去,想来裴瓒也不会扫嫡母的脸。
想到这里,沈氏心中有数。
她特地回房,喊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大丫鬟,细细打量。
紫烟生得雪肤花貌,胸脯鼓囊,正是爷们儿喜欢的娇态。
绿珠身姿高挑,一把嗓子如出谷黄鹂动听悦耳,只轻吟一声,就能酥人半边肩。
沈氏对两个丫鬟都很满意,她抬手,往女孩的云鬓里,一左一右插上一支金簪。
“过两日瓒哥儿回到玉尘院,你们几个定要留神伺候,若哥儿给你们哪人开了脸,我自会做主,给人抬个妾位。”
听完,绿珠和紫烟对视一眼,喜不自胜地跪地,“多谢大夫人抬举,奴婢们定会尽心竭力服侍好大少爷!”
要不是她们乃裴家的奴仆,就连看裴瓒一眼都是奢望,倘若真能被这样手握重权的高官收用,往后不说生下一男半女,就是抬成姨娘,独居后宅一隅,都能一生顺遂,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等美差,能轮到她们,当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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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林蓉也领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她趁着粥还温热,特地捧到灶房里,和负责采买的赵婆子要了一小勺白糖,也算是今日跟着赵婆子出门,帮她拎鱼拎肉的报酬。
赵婆子低头,眯起老态龙钟的眼眸,上下打量林蓉。
说来也怪,林蓉在裴府做事,虽然是外院的扫洒丫鬟,但也每月有一钱银子的月俸,不至于过得捉襟见肘,偏她敛财节俭,不买脂膏也不买花钗,连衣裤也只穿府上分发的下人粗布衣裳,裤腿短了一截都没半句抱怨。
原本赵婆子以为林蓉想攒钱送回家里,但她和家人早就没了联系,也不知这般勤俭究竟为何。
林蓉也不解释。
她入裴府已有十年之久,当初她爹为了养活弟弟,特地将林蓉卖给人牙子,换了口粮。
林蓉当年虽只有五六岁,但她忘不了自己一个女娃娃,被人扒干净了赤身打量,再像一匹骡马一般,被人钳着下颌,细细验看牙口。
好在林蓉虽瘦弱,但浓眉大眼,模样还算干净,裴府的管事花了十五两买下她,签的是卖身死契。
这样的契书,便是被人打死,官府也不会过问。
林蓉攒了好些年,加上平时月钱,以及大大小小的赏赐,手中已有十三两银子。
林蓉不过是个外院小丫鬟,她没有担任要职,也不得府上主子的青眼,只要凑够十五两银子,就能和府上管事提解契赎身,脱离奴籍了。
林蓉做梦都想离开裴家,到时候她能溜到乡下,辟一块田,搭一座草屋,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必再担惊受怕,忍饥挨饿,任主人家像打狗一样,动辄不顺眼便喊打喊杀。
今年运道好,林蓉撞见大少爷裴瓒回府,想来还能多得一点赏钱。
林蓉不免笑了下,又记起那一截泛着檀香的衣袖……大少爷简直是她的福星,每次遇到裴瓒,她都有好事发生!
想到这里,林蓉又觉得往后的日子充满了希望,连她吃到口中的甜粥都变得香甜了。
又过了半个月,林蓉忽然发现,外院的许多小丫鬟都开始穿红戴绿,甚至是簪起了绒花。
林蓉算了一下,距离除夕还有十来天呢,就算要下人打扮得喜庆热闹,这日子也不对啊。
没等她想明白,大夫人院子里的绿珠姐姐便找上林蓉:“蓉儿,你过来。”
林蓉见到温柔可亲的大丫鬟绿珠,忙小跑过去,问:“绿珠姐姐,好久不见。”
按理说,林蓉一个下等丫鬟,哪能和内院的大丫鬟搭上线?
不过是从前绿珠吃了核桃酪,犯了敏症,险些昏死在雪地里,林蓉帮婆子跑腿,恰好路过绿珠的身边。她扶起昏迷不醒的绿珠,并帮她喊来了大夫,这才救下绿珠一命。
自此后,绿珠便认了林蓉当妹子,日常府上做事,待她也多有关照。
绿珠捏了捏林蓉的脸蛋,对林蓉道:“我待会儿还要上大夫人面前当值,没那么多时间闲侃,我长话短说,你今日是不是还要帮赵婆子外出跑腿?”
林蓉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平日跟着赵婆子外出采买,不捞油花,不讨赏钱,一门心思帮人提东西,也不知是想讨个什么样的好处,还常被同屋的小丫鬟取笑。
林蓉不图回报,其实只是想多个出门的机会。
“姐姐有什么想带的吗?”
绿珠递给她一张写满墨字的纸,又塞去二两银子,“你帮我带点东西,照着单子上买。”
林蓉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脸颊泛红,小声说:“绿珠姐姐,我、我不识字……你能不能画给我?”
绿珠惊讶一瞬,很快她笑了声:“那我念给你听,你可要记住了!实在不行,就问一问同行的赵婆子,或者问问店家,总有识字的。”
林蓉点了点头,她专心致志听绿珠叮嘱。
待听到富春堂的胭脂水粉要五钱银子,林蓉不由惊得睁大了杏眸:“这么贵?”
那可是她五个月的月钱!
“当然了。”绿珠忍俊不禁,悄声对她说,“我日后可是要服侍大少爷的丫鬟,自然要用些上等的脂粉,不然会被嫌的。”
绿珠难耐心中激动,又对林蓉小声透露了一些事,譬如她们奉命服侍裴瓒,若能得了大少爷的青睐,往后就能被抬成姨娘,在后宅里吃香喝辣了!
林蓉狐疑地问:“可是做人小妾哪有那么好?日后还有主母在上头压着呢……”
她可是见过二夫人打骂姨娘的情形,姨娘挨了几记耳光,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绿珠想着林蓉还没开窍,倒也不管她,只笑了声:“那也比去贫户人家做正头娘子强,好了,我要去做事了,你可别忘记我的胭脂还有花钗。”
“好,我一定帮姐姐买到。”林蓉怀揣着银钱,快步走远了。
她想到绿珠的话,心里想象了一下绿珠当上大少爷姬妾的模样。
确实,像绿珠姐姐那样如花似玉的姑娘,才能配得上神仙一般的裴瓒。
就是大少爷左拥右抱,纳那么多侍妾,实在花心了些。
不像她,日后赎身出府,只要寻一位夫婿就好了。
林蓉会好好对待自家夫君,两个人和和美美度日,定能将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许是担心裴瓒回府后闭门不出,概不见客。
待听到裴家兵马快要抵达江州主城,地方知州的家眷急忙主动携礼,试图登门拜访裴家。那礼品单子犹如雪花片一般,直往裴家门前堆。
一时之间,江州各家郡望都在观望裴府的风向,生怕落于人后,没能抱紧这一只粗壮的大腿。
裴老太太是个人精,哪里不懂那些官吏们的示好之意,她即便没有诰命在身,也俨如金贵的老安人。
老太太被人捧得高兴,也有心让裴瓒挑选心仪的女子为妻。
于是,裴老夫人便在裴瓒回家的那晚,设下一场家宴,邀请各府的小姐来家中做客。
听说江州的官家淑女们,为了在这一场宴席上逞妍斗色,几乎要把绢绸铺里的时兴缎面搬空了,就连家中的头面首饰,也全都拿到金楼里翻新了一回。
高门小姐只需想着明日穿什么,今晚吃什么,苦的累的倒都是府上的丫鬟婆子。
除夕那天晚上,裴家张灯结彩,丝竹管弦齐鸣。
庭院里每一棵树都挂上了红绡灯,桌上设馔酬酢,果脯蛏干,还用花绸新扎了戏台。
林蓉本来跟着马厩的王叔,一起在院门口安置宾客的马车。
但她笨口拙舌,又是身躯单薄的小姑娘,管事们怕她瘦骨嶙峋,连马都牵不稳,不敢让她杵在门口碍事。
正巧内院缺人,王叔便将林蓉远远打发走了。
内院摆盘布膳可是好差事,倘若仆妇们手脚麻利,大丫鬟菊香还会派发一笔赏钱,足足有几钱银子呢!
林蓉被这一桩美差事砸晕了,她脚底轻飘飘,如踏云端,美滋滋跟着赵婆子进内院了。
只是,林蓉忘记了内院的丫鬟们最爱拉帮结派,排斥外院的奴仆。
几个小丫鬟打扮得花枝招展,凑作一团,不论林蓉问什么事,她们都只拿染了胭脂的颊骨觑她,连个正脸都不给。
倒不是小丫鬟们故意排挤林蓉,实在是眼下正逢大少爷回府的节骨眼,忽然从外院塞进来一个盘整条顺、雪肤花貌的小姑娘,谁又不会心生警惕?
几人微挑眼风,上下打量林蓉。
林蓉穿得朴素。
一件粉色夹袄不知浆洗了多少次,袖摆塌了线,裤腿也缩上一截。女孩的脑袋饱满圆润,没拧什么发髻,统共就梳了一条乌油油的发辫,发尾绑一根细细的红绒线。极磕碜穷酸的打扮,竟也能透出一股小家碧玉的俏丽,当真令人心中生厌。
她们以为林蓉也是来大少爷跟前露脸的,不由对视一眼,心生一计。
她们故意指派林蓉,去伺候最为嚣张跋扈的谢家小姐。
林蓉急忙推诿:“我还没有服侍过宾客,这样要紧的活计指派给我,怕是不合适吧?”
那名唤作“明珠”的丫鬟抿唇一笑:“瞧你也是个伶俐人,定能讨得小姐们的喜欢,快去吧!赏钱可多了呢!”
林蓉位卑言轻,从未担过要职,但她再怎么傻也知道,真有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她。
可内院丫鬟都发话了,林蓉不好拒绝,只能谨言慎行地跟在其他仆妇身后,祈求这一趟跑腿莫要出什么差池。
然而,林蓉还是低估谢家小姐的骄横。
没等她端来宾客们要喝的花茶进入花棚,就被风风火火走来的谢小姐撞翻在地。
滚沸的茶水倾倒,烫上林蓉的手背,女孩纤细的手指被水烫伤,立马鼓起几个肿胀的燎泡。
林蓉吃了痛,当即跌到雪地里。她的掌心朝下,被薄瓷茶盏嵌进皮肉,流了一地的血。
林蓉疼得龇牙咧嘴,轻呼出声。
没等她讨饶,一记脆生生的耳光,就此打了下来。
啪的一声重响,伴随一声怒极的斥责。
“贱婢!”
林蓉猝不及防被人扇了一巴掌,脸蛋瞬间浮肿一块,不止耳朵嗡鸣,嘴角也沁出鲜血。
林蓉发丝凌乱,形容狼狈,她无措地跪在严寒的雪地里,惶恐不安。
女孩的膝盖冻得麻木,但那点冻伤压根儿远远及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不是林蓉的错,是谢小姐撞的她……
可她不能争不能辩解,因她是奴婢,此为大不敬。
“谢小姐息怒!”
林蓉垂下眼,茫然地抠动雪块,抹到手背,试图降温止疼。
谢小姐看到自己衣摆的脏污,心知这样污糟糟的模样,定是得不到裴瓒的另眼相待。
谢小姐气得直哭,怒意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恨不得立时将林蓉拖出去乱棍打死。
“我看你就是存心想害我!”
谢小姐犹不解恨,还要再落下一巴掌,一声谄媚激动的唱报声却恰好从远处传来。
“喜报!大都督到!”
一声洪亮的唱报涌入耳朵。
院外立马亮起团团焰火,马蹄声隆隆作响,如潮涌至,震得檐上雪簌簌直落。
所有嬉闹笑谈都在这些骚动里戛然而止,宴客的庭院很快变得安静。
众人翘首以盼,难掩激动。
就连谢小姐也顾不上打人了,忙踮脚顾盼,朝外张望。
远处,一面面军所旗帜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披坚执锐的军士列队上前,气势一往无前,直冲向这一座五进的宅院。
一时之间,一堵堵高耸的院墙被军容整肃的兵马围困,犹如瓮中之鳖。
众人像是看到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霎时死气沉沉,噤若寒蝉,整个筵席如同乌云密布,气氛变得凝重。
参宴的宾客,大部分都是官眷,可裴瓒归府,却无视男女大防,带着一群赳赳武夫堂而皇之地入内……此举堪称无礼至极,简直狂妄不羁。
女客们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两眼发直地望向远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远处,庭院雪絮飞扬,檐灯燃起柔和明亮的烛光,渐渐浮出人影。
男人生得雪胎梅骨,秀致轩昂。
他身罩一袭狐毛黑氅,于冷冽寒风中跨步穿梭,渐行渐近。
此人便是名震江州的武臣裴瓒!
裴瓒轻车熟路地迈进院门,见到女眷,脸上也没有丝毫错愕。
男人收回目光,轻碾了一下腕上念珠。
片刻后,他抬手下令,命兵卒即刻前往军所安置,不必入内惊扰家眷。
裴瓒目中无人,半点不顾旁人神色,一点礼数不全。
高门妇人们敢怒不敢言。
官家小姐们倒是春心萌动,对这位传闻中的悍将武臣更为好奇,一个个忍不住偷眼打量。
这位传闻中的抗倭战神,明明是武将,却长得并不粗犷,反倒是长眉入鬓,凤目含威。容貌如温玉无瑕,颇有君子潇潇风骨。
女孩们捂住心口,小鹿乱撞……她们万万没想到,在外杀伐果决的大都督,竟是这般美姿仪的男子!
裴瓒抬眼,淡扫四周,显然没有料到家中会在年关宴客。
但他舟车劳顿,又负伤在身,已是疲乏,没有与人周旋的心情。
于是,裴瓒对几名官夫人颔首致意,抬腿便要往玉尘院迈去。
就在裴瓒离去的瞬间,他忽的压低了眉眼,望向雪地里那一抹红。
除夕见血,犯了他的大忌。
裴瓒微微皱眉,心生不悦。
裴瓒忽然驻足,谢小姐当然知道自己犯下何等过错。
谢小姐以为裴瓒不喜她太过骄纵,急忙温婉柔善地解释:“裴大都督,是这个奴婢包藏祸心,竟想用滚烫的茶汤泼我,我这才出手惩戒……不过一点小打小闹,倒是叨扰大人了。”
也是这时,裴瓒方才注意到,雪地里还跪着一名婢子。
女孩瞧着年纪不大,鸡崽子似的,浑身没二两肉。鬓边缠发的丝绦被人打落了,漆黑乌发凌乱,遮住了覆满红肿指印的侧脸。
她奴颜婢膝,深深低着头,那一节瓷白如玉的脆弱脖颈折下,鼓着亮莹莹的骨珠,如同易碎的釉面薄瓷。
裴瓒不过掠去一眼,便收了视线,没有多看的兴趣。
倒是林蓉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她忽然心跳如擂鼓,久久无言。
林蓉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低微卑贱如一只蝼蚁。
时隔多年,她再次闻到了那一味淡雅又浓烈的檀香。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裴瓒那一袭深黑衣袍被风卷起,绸袍广袖底下,有一串菩提木佛珠若隐若现。
林蓉心里记挂裴瓒,她一直领受大少爷的恩情。
她知裴瓒菩萨心肠,他见不得奴仆落难,他会救她于水火之间……如同从前那般。
直到男人微微眯眸,嗓音阴冷地道:“既是刁奴,打杀了便是。只今夜除夕,本官见不得血气……免得婢血太脏,坏人运道。”
此言一出,谢小姐悬着的心落了地,裴大都督不怪罪就好。
只在这一瞬,林蓉肩膀发木,她的脑袋放空,忽然觉得自己的耳鸣变得严重了。不知是被吓的、冻的、还是吓的。
她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谢小姐如释重负,轻踢了林蓉一脚,冷哼:“既裴大人不能见血,还不快滚!杵在这里做什么,平白污人的眼!你且记好了,今日你犯下这等恶事,念及裴大人回府,我姑且饶你一命。如有下次,我定会禀了老夫人,治你这个刁奴的不敬之罪。”
林蓉被这一脚踹得跌进雪地里,一时间竟爬不起身。
她强忍住痛楚,老实巴交地低着头,用那双被沸茶烫伤的手撑地,匍匐于裴瓒的靴前,毕恭毕敬得道:“多谢大少爷、谢小姐宽容大度……饶了奴婢一命。”
说完,林蓉狼狈地起身,强行支着那一双冻僵了的膝骨,往外院行去。
林蓉不敢停留,她顶风冒雪,脚程加快。
她想快些回到黑漆漆的下人房中。
即使那间小屋仅有一条矮榻、一张瘸腿小桌,只挂了一片粗布帘子作为隔挡,但那是林蓉自己的家。
小隔间里没有烧炭,出奇得冷。
林蓉一进屋子,暖意便回到了四肢百骸,脸上的热意也回来了。
赵婆子听说了内院里发生的事,焦心不已。
好在她看到林蓉全须全尾回来,没有被贵人打杀在内院,心中松了一口气。
赵婆子心疼林蓉受罪,她端来一碗灶房剩下的酒酿圆子,喂给林蓉:“快趁热吃吧!在雪里冻了这般久,定是伤着膝了。”
林蓉这时才发觉,她脸疼、腿疼,浑身都疼。
她的手指僵硬,险些端不住那一碗甜汤,还是赵婆子叹气,舀来一勺甜津津的圆子,喂到她的唇边。
“你说你,怎就听了明珠、明玉的逗弄,竟敢去服侍那位谢小姐!谁不知道她和二房夫人沾着亲,性子最是娇蛮。旁人避之不及的差事,你倒好,还愣头青一般迎上去。”
林蓉被赵婆子一番责骂,竟不觉苦闷,心里反倒暖洋洋的。
林蓉鼻腔一酸,滚下了眼泪,她笑说:“我知道了,下次定不会犯蠢。”
林蓉抬起手背,抹去泪花。
也是这时,赵婆子才看到她满手的烫伤。
赵婆子忙放下汤碗,哎哟了两声,取了药膏帮她抹匀。
“别哭了,有命回来都不错了,赶明儿年关,你做完活就回屋里好好歇着,老婆子我去给你搞一碗烧鹅来,咱俩一起下酒吃。”
赵婆子性子孤僻,没什么儿女。
本来她也瞧不上豆芽苗儿似的蓉丫头,以为林蓉傍上自己,定是有所图谋。
但多年相处下来,赵婆子深谙林蓉的为人。
这个丫头就是心实憨傻,知道赵婆子腰不好,才会每次主动跟着赵婆子出门,帮她推车背粮。
林蓉感激赵婆子的关怀,她听老妇人几句责骂,心里觉得温暖,那些漫上喉头的冷意也驱散了不少。
林蓉落泪,她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自从卖身为奴,她不是没遭过打,挨过骂。
但她头一回会生出这些名为委屈的情绪。
她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她只是记起了那些裴瓒的恩情。
她只是记得那一叠衣袍散出的檀香,看到那一串囚在男人琳琅腕骨上的慈悲念珠。
她本以为高门主子里也有善类,她本以为裴瓒慈悲心肠,当年救下孤立无援的林蓉,定是心生怜悯。
可实际上,裴瓒不过厌恶除夕见血。
他与刘管事、裴家主子、所有的官家女眷,没什么两样。
在裴瓒眼中,林蓉只是一个连骨血都腌臜下作的奴婢。
原来,从始至终,都没有谁……将她当成一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