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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术》作者:梨鼓笙笙

《妾术》作者:梨鼓笙笙简介:十六岁前,庄青娆的愿望是嫁给那个颇有文采的小掌柜,自此不再世代为奴。十六岁后,主家开恩让小掌

《妾术》

作者:梨鼓笙笙

简介:

十六岁前,庄青娆的愿望是嫁给那个颇有文采的小掌柜,自此不再世代为奴。

十六岁后,主家开恩让小掌柜娶了另一个大丫鬟,青娆忠心服侍的陈四姑娘温柔地看着她,慰道:“男人不可信,青娆,你要自个儿争气起来,谋个好前程。”

于是后来,青娆被一顶小轿送到了陈家大姑爷,先帝后裔英国公的房里,成了他不起眼的一个通房。

偶然的一个机会,青娆现自己黄了的亲事原来是四姑娘为了取代病危的长姐嫁给英国公做续弦的故意算计,她望着铜镜里唇若点丹的美人儿,决定不辜负小姐的期望,要再争气一点。

只是一不小心,好像争气过了头了。

……

漫天风雪里,陈阅微在御书房外头苦苦等候了一个时辰,只求她那位夫君能对陈家网开一面。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位宠冠六宫的庄贵妃披着贵不可言的玉色金丝斗篷出来,熟悉的眉眼里再无半分恭敬与小心。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精致的容颜上绽开一抹挑衅的笑。

“姑娘,您教我的道理,怎么自个儿反倒不明白?”

男人啊,不可信。尤其是,一个心全然系在旁的女子身上的男人。

精彩节选:

元庆三十二年,二月二十五。

陈府下人院里张灯结彩,天刚蒙蒙亮,西间屋里便皆是穿行不休过来说喜庆话的丫鬟婆子。新嫁娘一双眉毛修得如柳叶般精致,唇上拿口脂点得朱红,头上簪着满头的银首饰,腕上戴着个花型别致的金镯儿。

昏黄烛火下,来道喜的粗使婆子们直被晃了眼,不知晓的,还当是哪家娇养的小姐出嫁。

有新买进来的丫头三三两两抬着水往各处院子里去,见这阵仗不由好奇问一句。这才知这人物是四姑娘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彤雯,配了外院司房的小刘管事,定了今日的好日子出嫁。

司房可是个好去处,有油水不说,还能时时在老爷跟前露脸。再听说那小刘管事的爹娘皆是大夫人的陪房,个个领着差事,更是叫人羡慕得眼红。

有人心生妒意,听了这议论便撇了嘴:“四姑娘不是就快要出嫁了?这彤雯放着掌家太太的管事娘子不去做,偏生在这关口嫁人,可见也不怎么得姑娘喜欢。”

大厨房里的婆子一听就笑了,压低了声音道:“你真当跟着姑奶奶出嫁是好事?我看,那彤雯是特意求了恩典,就是不想跟着去四姑爷家。”

“梁妈妈,你这话也就糊弄我。大姑奶奶身边的管事娘子黛眉姐姐,哪回跟着姑奶奶回来时不是穿金戴银?就是大夫人身边的周妈妈看着也没她体面。”

梁婆子自恃消息灵通,哪里容得这小丫头片子这样拆她的台,洋洋自得下就没了分寸:“你懂什么?大姑奶奶嫁的是什么人,四姑娘又许的是什么人?就是大夫人再爱重,那家往上数三代也是田里做活的,将来嫁过去,还不都是指着四姑娘的嫁妆过日子?彤雯眼睛多毒,去了那地,倒还不如待在陈府,就是嫁了人不能再在主子跟前伺候,将来生了丫头小子送进府里也是一样。”

小丫头被这话唬得一愣一愣,醒过神来忙问:“大夫人这样喜欢四姑娘,这样的亲事又怎么肯?”

梁婆子洋洋洒洒说完这一段却懊悔了,心虚地看了一圈,见无人经过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然却紧绷着面皮再不肯议论主子的不是,只敷衍道:“到底是新科进士,又怎生不风光?”又转移话题道:“只是这彤雯嫁得再好,说不定也不如另一个。”

“您说的,是青娆姐姐?”

“那可是个顶标致的人物。”

送完了一波来添妆的一二等丫鬟,彤雯揉了揉快笑僵的脸,和正提笔帮她记账的青娆对视一眼,这才露出一丝真切又无奈的笑意。

青娆就笑着揶揄她:“瞧瞧咱们彤雯姐姐,这许了人家,礼都收得手软了。”她这个在旁边记礼单子的人都记得手酸了,“刘姐夫在司房里当差,那才是记账的好手,这样的差事你却不叫他做,可见是女儿家外向,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妹妹了!”

可新娘子嫁过去前,二人是不能见面的,可见青娆这话是在故意打趣她——原是青娆在陈四姑娘屋里就管着账册,满院子里也就属她识字识得多,论交情论人品,彤雯只能求了她帮忙。

彤雯一听就臊得红了面皮,作势要去挠她:“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你等着,待你成亲的时候瞧我怎么戏弄你!”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也渐渐有些感慨地红了眼。一同服侍四姑娘多年,如今彤雯发嫁了,青娆心里不由有些空落落的。

彤雯也哽咽道:“我也是对不住四姑娘,实在是刘家那头催得紧,我翻过年就十九了,若是再随着姑娘去黄家,再等上一年半载的,只怕这婚事还要出变故……”

这样好的亲事,自然也没有让刘家一等再等的道理。彤雯权衡再三,还是在陈四姑娘和陈大夫人面前求了恩典,这才赶在四姑娘定下陪房前嫁了人。

青娆就握住她的手:“四姑娘心里都明白,这不是还给你送来一副银头面么?可见她并不生气,你也别胡思乱想。就是大夫人那里,也送来了二十两银子并两匹缎子给你做添妆呢。”

彤雯决心留下来,日后的荣辱便都系在大夫人身上。大夫人如此表态,便也无需忧虑。

新娘子的忧虑这才少了些,想了想,又低声问她:“你同齐家小掌柜的事,如何了?”

青娆轻咳一声,脸色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声音放得很低:“总得姐姐这桩事过去,才好同大夫人和姑娘提。若是顺利,也就是今夏的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彤雯也喜笑颜开,衷心地为她开心。她生得不如青娆好,又比四姑娘大几岁,一向就不如年纪小的青娆得四姑娘欢心,青娆能寻得这样一门好亲事,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

千恩万谢地送了青娆走,彤雯的娘马婆子才拢着手笑眯眯地从外头进来,翻了两页青娆记的账,脸上的笑意更盛。

“我的儿啊,你这可真是出息!”

母女俩说了会儿私房话,马婆子又忍不住笑眯眯地捧着账册看了一会儿,虽然不识字,却仍旧开心得不行——他们家能嫁到刘家,属实是高攀。若不是她女儿在四姑娘跟前当大丫鬟,在大夫人那里很有几分面子,刘家又是大夫人的陪房,这样的好亲事是轮不到他们的。

想到另一位大丫鬟庄青娆,马婆子忍不住道一声可惜:“她写得一手好字,又生得这样漂亮,作甚偏要嫁齐家的?我看,就是给大少爷做姨娘,或是跟着嫁去黄家给姑爷做通房,都是泼天的富贵。”

彤雯本来正母慈子孝的,一听她娘这话就知道她又犯了左性儿了,眼睛一翻就低喝道:“娘,这样的话你也敢乱说,也不怕大夫人发落了你!”

大夫人对四姑娘有多宠爱,这是陈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想当年,大夫人去了一趟襄州城大姑奶奶家,眼见大姑奶奶呼奴唤婢身边动辄几十人伺候,屋子里都铺了一地金砖,回家来就心疼四姑娘过得不如长姐颇多,不顾老夫人的反对在九如院里添了好几个丫鬟,甚至还有两个一等的丫鬟。

要知道,寻常人家的姑娘少爷屋里都是没有一等丫鬟的,二等丫鬟的位置便是最高的了。

这样的殊荣,多年来也就四姑娘那里有,便是嫡出的大少爷,也不如妹妹得宠。

马婆子面色讪讪,想起大夫人狠厉的作风,到底没敢再嚼舌。她也知道,大夫人没打算给四姑爷房里添人,如若不然,她必然要怂恿女儿留在四姑娘身边,将来做个姨娘。

彤雯太了解她娘,也正是因此,才着急地在定陪房之前出嫁,为的就是断了她娘这心思。

“当姨娘是什么好事不成?您瞧瞧这府里的姨娘,哪个不是在大夫人面前俯首帖耳,端盆洗脚样样都得做?青娆在四姑娘跟前养得一双手葱段似的,哪里还愿意再弯腰做奴才?跟了齐和书,才是真正的好前程呢。”

那齐家上下,早些年便得了恩典放了籍,如今一家子都是良籍,齐和书更是颇有文采,已经在县学里读书了,说不定哪日就有了功名。青娆嫁了他,指不定还能当上官太太呢。

共事多年,她太明白青娆了。

且这事隐秘,要不是她先前和青娆一个屋,她也不能知道。庄家上下都是在府里做事的,齐家更是老爷的心腹,轻易得罪不得。

于是更细细叮嘱她娘,别在外头乱说二人的事。

*

彤雯很明白的青娆,此刻却挽了袖子亲自下厨,为自己和姐姐青玉做个羊肉锅子打牙祭,半点不似她口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她同刘家的人不熟,因此送嫁后也不欲去刘家吃席,索性和不当值的青玉一道在家里用些热乎的饭菜。庄家那头的情分,自有她爹娘庄管事和崔妈妈去维系。

至于姐姐青玉,这是个向来嘴馋的,一早就闻到灶上备了羊肉,眼珠儿一转就晓得妹妹青娆怕是不会在刘家久留。于是等庄管事夫妇出门的时候,她就佯作肚儿疼倒在了炕上,庄管事心疼女儿,哪里还舍得叫她冷风里跟着去,忙不迭应了。

崔妈妈走时倒是横了大女儿一眼,却也没戳破她,只是满眼写着:“跟你爹一个德行”!

羊肉切成薄薄的片现涮,锅里头还有一早起来便炖着的羊蝎子,青娆现捏了面饼摊在铁锅上,待那麦饼熟了便拿木箸将饼儿往下推一推,叫它吸足了汤汁。

青玉馋这一口许久了,涮了一块儿羊肉片就直道味儿好,忍着烫也狼吞虎咽,边吃边赞。青娆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没尝着什么味儿,只顾着贪吃了,劝了两句见她不听也就罢了,自个儿慢悠悠地品着。

沾了汁水的麦饼既有肉香,亦有清香,半点都不腻味。

吃到一半儿,却见同院子里当差的红湘拎着一只壶并一块油纸包进来,见她们吃着锅子倒是一愣:“姐姐们好兴致,这物可不便宜,可是大厨房的人孝敬青娆姐姐的?”

青玉看了妹妹一眼,不吭声,后者就笑眯眯地摆手:“哪儿能?这平日里可是主子们要用的,我也是馋了,自个儿掏了腰包去外头酒楼里买了送进来的。”

红湘暗道青娆阔气,咽了咽口水将东西放在桌上:“那我倒是来巧了,前些日子姑娘赏的梨花白正配这锅子,我又特意买了一只烧鸡,不怕姐姐们只吃锅子不够。”

见状,青娆忙搬了个小凳过来,招呼她上桌一道吃:“外头冷着呢,快吃上一碗暖暖身子。”

红湘本不敢坐,见青娆再三坚持这才笑着坐下了。

几个姑娘几杯酒下肚,红湘才笑嘻嘻地道:“刘家的席办得体面,只是到底天儿冷,竟还是在姐姐们这里吃得快意。”

青娆一听就知她是在说自己去过彤雯那儿了,心思一转,也不接话,只道羊肉确实吃着暖身。等几人吃得差不多,她就给姐姐使了个眼色,青玉就将东西收拾下去。

红湘这才露出几分戚色。

“这是怎的?”她装作不解,故意发问。

红湘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彤雯姐姐一走,姑娘身边的一等可不就空了个位置……方才去姐姐那儿,她却没给个准话。”

按理说,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嫁人了,临走前总得给姑娘荐一荐接替人选。可彤雯这儿,竟不肯给她漏口风。

“论资历论背景,自然该是你的机会大些。”青娆笑了笑。

可这话却没能宽慰红湘,她咬了咬唇,若有所指道:“旁的人我倒不怕,只是那个瑞香,原先不过是马房里粗使的,进了院子不说,短短时日又升了三等给姑娘养鸟儿,这些日子,姑娘待她颇为亲近……”

红湘提起的这个瑞香,青娆有印象。

大约是一年前,陈家老夫人病重,陈四姑娘同几位堂表姐妹一道上城外的慧恩寺为老夫人祈福,因上山时天色已晚,便在慧恩寺留宿了一夜。

哪知回程时四姑娘就发热起来,回府后找大夫一看,便道是夜里受了凉得了风寒。

大夫人大怒,将随侍去寺中的几个丫鬟都罚了十板子并一月的月例,青娆也在其列。

十板子不轻也不重,初春天寒,青娆也在自个儿屋里养了足足半个月才能下地。等回到四姑娘身边伺候时,就听说四姑娘抬举了马房的一个小丫头,提进院里来了。

只是当日的瑞香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天寒地冻时还得擦阑干冻得手上生疮,故而虽有人酸她几句交了好运道进了院子,却到底不多。

可前些时日,瑞香养的黄鹂鸟得了四姑娘的喜欢,十日里总有两三日要瑞香提着笼子进屋里给她赏玩,后头更是提了瑞香做三等丫鬟,这就很有些招人眼了。

“四姑娘是念旧情的人,眼下再怎么喜欢瑞香,她也越不过你去。况且,这近身伺候的功夫,她还半点不通,你又何必揪心?”青娆笑着拍拍红湘的手,“你是有手艺在身上的,有何畏惧?”

闻言,红湘微微定了心。

彤雯出嫁了,原先的一等丫鬟青娆便是四姑娘屋里板上钉钉的第一人。

庄青娆生得一副好模样,家中爹娘一个在外院做管事,一个是先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儿,姐姐也领了府里藏书楼的闲差,一家子俱都体体面面,是主家再信任不过的家生子。

这样的人物,纵使一时半会儿没有管事的名分,将来也有管事之实,她今日特意拎着东西过来,一来是想打探消息,二来也是想给青娆卖个好——若一等的位置还没定下来,她能帮自己说几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又垂首看看自己一双白皙的手。

青娆姐姐说的是。

她到底有梳头的本事在,这些年又将手脚养得精细,贴身伺候的人,怎么也不该粗贱如瑞香那样……于是闲话几句,红湘便笑眯眯地打道回府了。

大姐儿青玉后脚就撩了帘子出来,嗑着瓜子撇了撇嘴:“二等升一等也不过涨两百文,瞧这急切的模样,看来她那位干妈妈近来又没钱花了。”

红湘也是如瑞香一般,从外头买来的。只不同的是,红湘机灵又嘴甜,一进府就殷勤地给大夫人身边的于妈妈洗脚洗衣地认了这干亲,这才刚进府就得了九如院伺候的差事。

这陈家百来号下人,个个都沾亲带故,认个干姐姐干娘的,再寻常不过。

偏这于妈妈不是好招惹的,她家里那儿子不成器,日日游手好闲,时不时就被人钓去了赌坊里。于妈妈溺爱儿子,打骂过了仍旧给银钱,可她不是夫人身边最体面的,管的差事也不是最有油水的,这样的无底窟怎么填得住?

于是她老人家就在府里认了五六个干亲,每月一大半的月例银子和主子的赏钱都得交到她手上好贴补她儿子,可转过头来待这些干女儿却都是拿些破烂东西糊弄着。

红湘是里头顶有出息的一个,先前是刚进府不知晓内里的事,糊里糊涂认了这门干亲,这干娘一喊出口,可就不好断绝了。所以她回过味儿来后也不向于妈妈讨银钱,尽哄着她多给她走动关系升等,于妈妈银钱上拮据,可在主家和管事们之间的体面还是有的。

故而红湘才年纪轻轻就以非家生子的身份爬到了二等上。饶是二等,仍旧得受于妈妈辖制。可若是升了一等,将来又作为陪房跟着去了黄家,于妈妈就很难再拿捏她了。

青玉眼睛毒,一看今日这情形就晓得来龙去脉。照红湘的理论,她和那瑞香分明是平起平坐的出身,她胜她几分也不过是占了入府早和认了门得势的干亲的缘故,如今却是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叫人看着心里不舒坦。

青娆睨了得意洋洋吐着瓜子皮的姐姐,伸了个懒腰歪在炕上看着她:“姐姐吃得快活,一会儿可得洗锅和扫地。”

庄家家训,你下厨,我洗锅。

青玉一听,顿时觉得手里的瓜子儿不香了。泼辣嘴毒又娇懒,庄青玉是也。

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青娆披着斗篷出了自家小院的门,双手拢在袖中,往九如院去。

陈家是京城有名有姓的士族,打陈家大老爷曾祖父那一辈,科举初创,便有了一门三进士的荣耀,而去世多年的陈老太爷更是出任了多年的吏部尚书,被天下人敬称一句右相。陈四姑娘的父亲陈大老爷则是陈家这一辈的宗主,在朝中官拜三品大员,在仕林中颇受敬重。

祖祖辈辈皆是富贵人物,又在京城经营了数代,故而哪怕是在无数文人墨客嗟叹一句“京城居大不易”的都城,陈家也坐拥一座五进的大宅子。

九如院地处陈府北侧,青娆进了院子时,里头的下人也开始忙忙碌碌起来。

刚留头的小丫鬟眼尖,瞧见了她就忙将人迎进茶房里,边帮她解了斗篷挂在一边,边小声道:“姑娘还没起呢,姐姐打外头来,先喝些茶暖暖身子再进去不迟。”

青娆笑着谢了她的好意,又问:“昨夜是谁在姑娘屋里守夜?”

小丫鬟想了想,道:“应是红湘姐姐,方才见她从里头出来吩咐我们烧水呢。”

“知道了。”青娆笑了笑,赏了她几个铜子儿叫她买糖吃,“出去忙你的罢。”小丫鬟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她在茶房里坐着慢慢喝了半碗热茶,并不能尝出什么好滋味,精神却好了不少。从窗边眼瞧着丫鬟婆子们鱼贯着端水端盆进去,便起身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往四姑娘屋里去。

打帘的丫鬟七巧见了笑眯眯地道一声好,殷勤地帮她掀了石榴红的厚布夹帘,青娆笑着点点头,迎面便涌出一股热气。

早春的天儿还寒着,四姑娘屋里还点着两个炭盆,进去时瑞香正拨着青金石炉子里的炭火,噼里啪啦一声,火势就更旺了些。

青娆看着微微一怔,照规矩,只有一等和二等的丫鬟能在屋里近身服侍……又看一眼正在给四姑娘梳妆的红湘,却见她面色平静,甚至还隐隐带着喜意。

心下念头急转,脚下却不停,见红湘梳好了头,便笑着上前从妆奁里挑出一支赤金镶红宝的珍珠凤钗,轻轻为四姑娘插入发间:“前些时日大夫人新赏的凤钗,倒是很配姑娘这身衣裳。”

陈四姑娘一听这声音就笑了,转过头来看她:“怎么来得这样早?昨儿给你放了一天假,晨起晚些过来也无妨。”

“姑娘疼爱奴婢,奴婢心里也想着姑娘。”青娆笑嘻嘻地道着表忠心的话,言辞慎重,语调却透着亲昵,又叹气道:“彤雯姐姐出嫁了,奴婢晨起过来都有些不习惯,更担心姑娘不适应……我们这些个都是粗笨的,若是有彤雯姐姐五分心细,去岁也不会叫姑娘好端端地生了那一场病。”

四姑娘陈阅微是大夫人所生的嫡幼女,她生得一双明亮的杏眼,微圆的脸颊如玉兰花瓣般白皙细嫩,笑起来时一对小梨涡揉了蜜似的甜,一看便有种邻家妹妹般的亲切,甚是可爱。

她今日穿一身粉蓝刻丝的小袄,领口缀得细茸茸的白毛,衬得她面色红润,精神气颇佳。听青娆这样说,她就嘟了嘴:“去岁那事儿一早便同母亲禀了,是我自个儿贪玩夜里想看星星偷偷支了窗子,哪里是你们当差不仔细?只是母亲的性子你也知道,哪里听得进我的话,倒累得你们一个二个受罚……好在都没留疤,不然我可要羞愧许久。”

生了这样一张让女子们难升敌意的脸,嘴又这样的甜,青娆每每对着也忍不住柔声哄着:“当日也是多亏姑娘的好药了。”

四姑娘这才转嗔为喜,想起她提到的彤雯,眼睛发亮地问了几句她出嫁的细节,知晓刘家人待她不错,一场亲事办得极为体面,道:“那我便放心了。”

顿了顿,又指了一旁的红湘与瑞香:“先前你还没过来,我正同这两个说,彤雯出嫁了,便空了个一等的缺。我私心里想着,将红湘提做一等,瑞香这些时日也大有长进,便补了红湘原先的位子,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红湘和瑞香望向青娆的目光都热切起来。姑娘先前给她们放了口风,她们原以为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只没想到竟还要问一嘴青娆的意思……即便是走过场,也足以表明姑娘有意让青娆领着管事的职责了。

“红湘一向办差认真,瑞香……”青娆看一眼微微垂着头的朱衣丫鬟,含笑道:“奴婢私下里虽不熟稔,可姑娘喜欢她,想来定然也有其过人之处。”

四姑娘被这话哄得笑起来,拉着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最明白我。”红湘倒也罢了,瑞香是去岁新提进来的丫鬟,短短时日从粗使到二等,院里不乐意的人不少。

青娆跟着四姑娘久了,却晓得她模样生得软和,其实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跟大夫人极为肖似。况且四姑娘待她一向和善,她也没有什么奴大欺主拿捏她的心思,左右她嫁人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何不让姑娘遂心些?

“青娆,那这院里的事儿,以后就得你多看顾着些了。”

九如院里,红湘升了一等,专管姑娘的穿戴起居;瑞香从前是门前打帘的三等丫鬟,如今则升了进屋伺候,为主子铺床、叠被、熏衣的二等丫鬟;原先就是一等的青娆,接替了彤雯的位子,成了院里实际上的管事。

这番消息不胫而走,院里院外的人再看见青娆,又是不同。

一日下来,院里拎着缎子、针线活计、腊肉来给青娆送礼的人踏破了门槛,就是大厨房的管事吴妈妈那里也特意给她送来了一桌席面庆贺她有了这体面。

青娆却晓得,吴妈妈那里不是看四姑娘的情面,而是她过世的祖母万妈妈的情分——万老太太原先也在厨房掌勺,油水颇丰,可惜一辈子只生了个儿子,儿子又无心此道只想在宅门外行走。

等儿媳妇过门,却更是个对庖厨一窍不通的文讷性子,到老了没办法,便收了吴妈妈做干女儿,承了她的衣钵,也接过了陈家大厨房管事妈妈的差事。

实然年幼的青娆是从祖母手里学了不少本事的,且也不知怎的,同样的做法,青娆做出来的东西倒比吴妈妈做的滋味儿还要好上不少,让人心里直念叨着。

吴妈妈不知内里,在庄家尝过一次后大赞,只以为是师傅年纪大了手艺竟还精进了,嚷嚷着要学。

万妈妈私下却搂着青娆直道可惜——青娆生得好又被她娘教得会识文断字,打小就被主家相中了要送去院里伺候姑娘,万妈妈那时早就收了吴妈妈做徒弟,还将她推上了管事的位子,等发现她有这样的天赋,别说吴妈妈怕是不肯要闹腾,就是青娆她爹庄管事,也舍不得幼女受烟熏火燎的苦。

青娆倒不觉得苦,有时心里烦闷了自个儿动手做些东西,一通忙活下来吃上了,倒也快意不少。只是她去了主子身边伺候,不能总沾着油烟气,是以上下瞒着,并不叫外人知晓她有这样一门本事。

后来万妈妈见青娆在四姑娘院里得看重,心思倒也渐渐淡了,临死前还将私藏许久的菜谱方子给了吴妈妈。吴妈妈大为感动,于是待万妈妈故去了也不曾和庄家生分,至今青娆的饭菜都比寻常仆妇的饭菜精致些。

于是这日见她有意送了席面来,便也笑着收下,禀了四姑娘知晓后便在午间请了院里上下的丫鬟,一道上席吃喝玩乐,倒是宾主尽欢。

*

京城物华天宝,即使并非大节,大宅后门的巷子里也常有小贩来往吆喝,肩上担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彩鼓摇晃作响,歌谣顺耳悠长。

快要到三月三了,货郎的担子里除了澡豆头油、贴膏丸药的寻常物件,便多了许多红绒花彩发绳,甚至还有做得极为逼真的绢花,小丫鬟拿在手里看半天都分不出真假,一时间,不少爱俏的丫鬟都悄悄围了过去,舍了十几二十个铜板好过节。

卖绢花的货郎是青娆的旧相识,老远见她拢着手过来了就眼睛一亮,等人走近了,立时从担子最下头拿出一朵来,卖好道:“青娆姐姐,这绢花最衬你。”

众人定睛一看,便见是朵靓蓝色的绣球花,正中的一圈花瓣却是嫩黄色的,青娆笑着接过戴在头上,果然衬得肤光如雪,煞是好看。

有先前选了旁的绢花的丫鬟就啐了一口那货郎,叉着腰骂道:“就你会给庄管事献殷勤!我们一个子儿也不见少给你,怎地就要这样巴巴地留着给她?没心肝的小东西,平日里白教你骗了那些钱走!”

说话的人是大少爷院里的兰笙,素日里最爱俏,在大少爷面前也算得意,故而不怎么怕青娆。她先来的,却没挑着最好的,心里头老大不乐意。

那货郎今年刚过了十二岁,生得稚气未脱,若非如此,只怕她嘴里还要冒出旁的不干不净的话。

货郎就挠了挠脑袋,抱拳笑嘻嘻地赔罪:“兰笙姐姐别怪罪,青娆姐姐对我有大恩,这是我娘特意叫我给她留的呢。”

货郎八九岁时贪玩,跟着城里的帮闲四处跑动,有一回冲撞了城北的一家好赌的富户,差点被人家叫手剁了去。彼时青娆恰巧出门去给姑娘采买物件,见他年纪那样小,便一时不忍用了陈家的名头压了压那富户,这廖家的小子这才脱了身。

打那以后,他就再不贪玩,而是帮着家里人做起小买卖来,如今在这一片的贩夫走卒里也算是站稳脚跟了。

廖五郎人机灵嘴又甜,从初登门时就将这点瓜葛说得清楚,自来也不遮掩对青娆的好,故而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他也没想到,兰笙姑娘今日会突然发作,但即使如此,他也绝不会讨好她来踩青娆姐姐的面子。

他娘说了,若不是青娆姐姐心善,就冲那员外老爷在外的恶名看,他早投胎去别家了。

这廖家小子感恩的做派,青娆一直看在眼里,却也总顾忌他这几年锻炼得圆滑,是否也想借着自己的势力攀上陈家的主子,故而一向较旁人亲近,却也不贴心——送的小物件,十次里总有七八次不收,便是收了,也不白要他的,总得打发了点心瓜果回去,算是回礼。

可今日一看,他竟会当面顶了兰笙过去,这才放进眼里几分,露出些满意神色来。

“兰笙姐姐莫怪,他那老娘做绢花做得眼睛都快瞎了,我哪好意思白要他的,回回都是给了银钱的。偏这小子嘴甜,哄我开心罢了,我看姐姐头上的,倒是很衬你。”

兰笙头上的是朵并蒂莲,也是好意头。

见她这样夸赞自己,又果真解了荷包递过去十来文铜钱,兰笙心里这才好受些。廖五郎本不想收,见青娆姐姐朝自己不动声色地使了眼色,这才微愣着收下。

却又听兰笙埋怨道:“其实你这一朵我也不太爱,平日里都有大红大紫的,怎么今日偏没有?”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可怨不得我,这满大街的货郎手里如今都不敢卖这样的,生怕冲撞了贵人。”

兰笙一听,这才敛起神色,不敢再说。内宅里的女子消息闭塞,可她在大少爷身边多少听说了些——如今有贵人病了,朝野上下都提着一颗心,生怕触怒了圣人。便是府里的少爷姑娘,出门在外赴宴也鲜少穿得过于鲜亮,下头的人自也得守着本分。

等人渐渐散了,廖五郎就想悄悄地把钱再塞回去,青娆却不收,只颔首道:“我这里要服侍姑娘且不得闲,等下回你母亲和嫂嫂再做了什么好看的绢花,替我多留几朵便是。”

廖五郎愣住,旋即眼睛一亮,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姐姐你喜欢?那太好了!等我下回来定然给你带最好看的绢花!”

走街串巷的小人儿,年纪再小也透着圆滑,也就此刻跳脱些,还能叫人看出几分孩子气。

也怪不得廖五郎高兴。他自打那年被青娆送回家去叫他娘狠狠揍了一通后就懂事了,心里的感恩自不用爹娘念叨,只是往日里送青娆东西,她一向温和却总是推脱不要,即便是推脱不过收了,面上也都是客客气气,从来不肯张口要的。

今日这话,在他听来,却是青娆姐姐有些接纳他了。他隐隐有些明白,却还没摸着其中关窍,当下也只顾着乐得点头了。

*

兰笙的态度让青娆觉得奇怪,于是下了值便回去问姐姐。

青玉吃着妹妹带回来的糕点,听见兰笙的名字就翻了个白眼,“还能为什么?还不是眼瞧着当不上姨娘了,心里燥着火呢。”

兰笙在陈家嫡长子屋里伺候,却不是一般的丫鬟——她是大夫人点了名送去叫大少爷通晓人事的,也就是所谓的通房。

只是如今大少奶奶还未进门,她自然连个通房的名分也没有。因此虽这兰笙自恃高贵,眼睛长在天上,并不把姑娘们屋里伺候的丫鬟放在眼里,旁的人见了她却也不怎么畏惧。

“……听说未来的大少奶奶的娘家家风严明,族中男子非三十五岁无子不得纳妾。等人进了门,恐怕兰笙讨不得好不说,指不定还得被大少奶奶赶到庄子上去。”青玉掐了掐妹妹的漂亮脸蛋,嘻嘻一笑:“她一向觉得自己生得不比你差,这会儿恐怕心里怄都怄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乖乖地去伺候姑娘……”

青玉在陈家藏书楼当差,听起来十分清贵,可藏书楼旁的人都是上了岁数的婆子,嘴十分地碎,故而她瞧着哪里也不沾,却府里哪里的消息都灵通。

青娆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青玉沾着藕粉的手指上,她定了三息,忽地张开嘴嗷呜一声咬住了姐姐的手指。

“啊啊啊,你属狗的不成?”青玉立刻跳了起来将她甩开,见她越发神色自然,气定神闲,更是跺脚:“小疯子!”

又转到坐在炕上纳鞋底的她娘旁边告状:“娘!你看看这没大没小的小疯子,她竟然咬我!”

崔妈妈眼睛也不抬,认真地做着活计:“……谁叫你好端端地拿你妹妹的脸擦手。”

青玉心虚:“我瞧着她脸圆圆的可爱嘛,又不是故意的……”说了一句又指责亲娘偏心,看一眼她纳的鞋底,嫌弃地道:“娘,您还是留着让我爹做吧,免得他穿出去又被人家笑……”

一脸和气的崔妈妈敛了笑意,放下了鞋底。

一旁的青娆轻咳一声,忽地起身出了门:“娘,我想起还有人请我吃席……”

刚出门几步,就听见里头青玉被揍得哭天喊地,还间杂着崔妈妈无情的“劝诫”:“……方才你妹妹在我不好说你,你还有脸说人家兰笙,你忘了当时自个儿不也哭哭啼啼非要去那头?要不是老娘拦着,今日怄死的人就是你……”

青娆边逃离是非之地边回忆:拦着?这个描述不太准确。

她娘亲崔妈妈当时是拿着小臂粗的擀面杖,这样说的:你这死丫头要是敢起心思做什么通房姨娘的,老娘就把你的腿打断扔出家去!

言辞之激烈,给年幼的青娆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她想起她奶多次提及,她娘刚嫁进来的时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生了她姐那一年,整日里就在屋里对着娃娃咬文嚼字,床都不怎么下,活脱脱一个病秧子。

那时小小的青娆蹲在院子里望天:究竟是什么,把一个病秧子娘亲变成了今日的悍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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氓氓
氓氓 2
2025-12-03 1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