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两个我身边的事情。前几年在做苗生意，接触了很多种地大户。其中一个淮河以南地区的老哥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具体地址原谅我不能多说，他响应当地号召承包土地搞大种植。按照他的说法，2018他承包的一千八百亩土地，政府给的补贴大约是每亩地600元左右，他只需要支付平均680多元，就能把土地承包下来。等于每亩净成本是80元租金。
当时老哥刚把土地拿下来之后，就马不停蹄的来找我，想听听我对土地种植的看法。为什么说是马不停蹄呢？我们在吃饭的时候，他还给我展示了刚刚通过审批的各种手续，盖着大红印章的那种。从个人风貌上看，当时可谓是意气风发，老哥手握上千万存款，并且持有几乎没有成本的土地。按道理说，这是个怎么玩都不亏钱的赛道。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仅仅五年之后，他就将所有的储蓄全部亏光，并且那一年天灾，连秋季作物的投资钱都没有了。
具体的过程说起来挺复杂，但是他失败的根本原因是响应号召。按照我们2018年的谋划，他的打算是，将其中的1500亩土地以300元每亩的价格出租出去，自己承包土地的成本是80元，这样一亩还可以赚240元租金。自己留下300亩水田种水稻。综合算下来的话，每年的净收入大约60万左右。按照他的计划，从此可以田间地头过上养老生活了。
这位老哥来了，又走了。我本着做生意成不成都会招待客人的思路，也算是跟这位远道而来的安徽老哥成为了朋友。因为过程中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联系也就仅限于平常过年过节的时候问候一下。2022年的时候，这位老哥在小麦收割前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自己收了小麦之后，想要种三百亩红薯的事情，因此有了生意上的往来，所以也就对土地多聊了几分。可是聊过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么好的条件，竟然能将这位老哥搞得倾家荡产。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因为他本人拿到的补贴，算是响应号召，所以自然也要响应当地的种植号召。自己拿到那么多土地，哪有那么容易就自己安排的呢？于是乎从2018年开始，当地今年扶持种药材，结果2019年药材亏得一塌糊涂。随后当地又扶持种草莓，这一下投资更大了，总要建设温室大棚吧？当地以扶贫资金的名义出一部分，种地大户出一部分。结果第二年，种出来的草莓太多，卖不出去，全都烂在地里了。第三年又扶持种植蔬菜，结果蔬菜同样卖不出去。反正折腾来折腾去，用老哥的话说，可能只折腾了三年多的时间，自己手里的千万存款就折腾完了。
2022年老哥联系我的时候，说话让人感觉很悲凉。他对我说：老弟啊，手里已经没钱投资了，农业种植只能赊账，贷不了款。手头上的钱也亏完了，土地也从最初的一千八百亩，缩减到了仅剩下300亩。等到小麦收割了，秋季种一茬红薯，将土地退了，以后永远也不碰农业了。说真的，我的客户中，有几万亩的土地承包大户，有专门做农产品出口生意的，我看到了太多农业操作失败的案例，总感觉大规模农业操作风险太大，即便有政府补贴，也未必就能保障绝对盈利。
跟这位老哥的联系，大概就在当年的夏天断了。因为这两年我在年节的问候，对面也没有回，跟以往不太一样。其实他所说秋季种一茬红薯最后将土地推掉的想法并没有实现，原因是小麦收割之后，并没有将下茬农作物的投资给收回来。当年小麦收获季节，淮河以南连续连阴雨，小麦在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在麦穗上发芽了。收下来之后已经没有粮食价值了，只能以几毛钱一斤的价格卖给养殖户。据这位老哥所说，亩产四百斤，每斤四毛钱。
我虽然现在不再从事农业育苗工作了，但是我依然会跟之前聊的比较好的全国的客户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发微信问候，其中有很多，他们家有红白喜事的时候，我还会微信转过去个钱，算是随个礼。在农业生产领域中，我见过开个汽车4S店，就当是给老婆玩玩的资本家级别的人物，也见过在村里承包个几十上百亩地的小承包户。
多年的接触，我看到了太多的成功与失败。有人通过承包几千亩土地，一年就赚取千万存款之后逍遥快活，只靠理财收益生活，到处旅游啥也不干退出农业行业的，也见过种植几万亩土地最后亏两个亿的。但是绝大多数人，只要不参与到当地的扶持行业中去，基本上不会出现太快亏损，甚至大幅度亏损的情况。一旦参与到当地的农业扶持项目中，必然难逃种出来的农产品因为太多卖不掉，烂在地里的情况。当农业经济作物种植出现这种情况之后，基本上连种子的投资都收不回来，全部投入都会打水漂。
第二个例子是我老婆家里的事情，我妻子家里是大别山区的。去年好像有个什么乡村振兴计划，据说还投入了七万亿资金。我老婆的村里成功申请了80万的扶持资金。听我岳父的说法，是什么扶贫资金。可能老人们不懂，这是乡村振兴，扶贫项目早就结束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吧，他们一个村里的80多万资金算是到位了。
钱有了，具体干些什么呢？后来村里研究来研究去，决定搞香菇种植。建设大棚，香菇烘干设备，聘请专家，这一套就风风火火的干起来了。专家肯定不会每天在大棚里搞菌菇生产的，人家只是做技术指导，具体工作还要村里雇人做。当时他们村里就决定雇个年轻人集中管理，然后再雇几个老年人搞生产。我内弟本来在外面打工的，后来村里好说歹说，我内弟拗不过人情，也就只好回来给他们干了这个项目的管理工作，工资不高，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家里工作。
我内弟回来之前，曾问过我的意见。毕竟我跟这一类工作接触的时间比较长，他的想法是想回来，在家就有工作，谁愿意离家做工呢？当时我非常反对他回来。我记得很清楚，我告诉他说，我见过所有地方扶持的行业，几乎没有成功的，因为地方扶持基本上是领导拍脑袋决定，从来不考虑市场情况。最终造成的结果，必然是生产严重过剩，违背市场规律。香菇虽然看上去烘干后可以长期保存，但是一定会因为当地的扶持而造成严重的产能积压，卖不出好价格。
当时我内弟考虑都快过年了，干一段就干一段吧，实在不行过了春节再出门打工也不是什么事儿。这个事儿呢，刚开始看上去准备的还算井井有条，因为有技术人员的扶持，有资金的扶持，香菇生产很快走上了正轨。等我们春节驱车几百公里去老婆家走亲戚的时候，他们的香菇已经开始采摘了。
然而，正如我之前预料的那样，香菇的销售环节很快出现了巨大的问题。他们所谓到全国香菇市场去考察，怎么销售怎么运作的市场路径，在遭遇到现实的销售需求之后一点都不管用。据我岳父说，我内弟早就出门打工了，到现在生产的香菇还在仓库里堆着，根本就卖不出去。之前雇村里的人干活的工钱都还没有开。让我觉得可笑的是，那些个技术人员，参与这些资金用途的人员却拿着一个月几万块的技术服务费。可怜的财政资金，就这么被浪费了，一条废弃的产业，在山沟沟里无人问津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但凡跟农村农业项目有过接触的，基本上都能说出个小九九。每个人都知道，每当农业扶持开始的时候，必然是一群豺狼发财的机会，而所扶持的项目，最后无一不以烂尾结束。说真的，最早我也差点参与到相似的项目中去，但是听到扶持资金的目的是参与者与农民们分利润，我就果断退出了。道理很简单，我不是不愿意跟大家分享利润，而是不信任被扶持的行业能创造利润。我的一个朋友兴冲冲的接受了几十万的扶持项目，结果不出所料，三年亏了132万。
以上两个例子，是农业领域的一些个当地扶持，最终造成烂尾的事情。其实因为长期从事相关工作的问题，早在这种项目开始之前，我就有明显的预感，那就是这种项目属于违背市场规律。比如某地一个七十万人口的县城，以扶贫的名义下发上亿财政资金，扶持蔬菜大棚的建设。结果平均几十个人就有一个蔬菜大棚。这个县参与这个项目的种植户，面临的结局是种什么，什么烂在地里。不为别的，因为大棚数量太多了，无论种什么，都会产生过剩。最后的一个奇观是，这些蔬菜大棚被揭掉保温薄膜，在里面种植小麦，玉米。多么讽刺啊?
现在大家看到，汽车，家电，等等各种补贴商品可谓是琳琅满目。这会造成一种非常危险的现象，那就是这些个行业的市场形成对补贴产生严重的依赖。刚开始通过补贴，提升的销售，会反过来刺激企业扩大生产，之后补贴的热劲耗尽之后，过剩的产能就会反过来形成对市场的冲击效应。随后大家会发现，哪些产品享受国家补贴，哪些产品必然出现内卷的现象。而那些个没有补贴的，在市场正常流通的商品，反而因为符合正常的市场供求关系，而没有什么产能过剩的风险。
其实我想表达的观点很简单，不要不把市场这只无形之手的自然调节不当回事儿，也不要太把自己的主管调控当回事儿。只要违反市场规律的，最终都会遭到市场的反噬！出现问题后，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不是掩盖问题，而是将问题充分爆露出来。否则越掩盖，反噬的后劲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