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人的四月八:神仙过生日,百姓过日子
农历四月初八,大同城的空气里飘着香火味。
这一天王母娘娘和释迦牟尼的生日撞了个满怀。天庭的蟠桃会,佛门的浴佛节,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硬是被老百姓揉成了同一个日子。你说这是信仰的错位?其实倒不如说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实在——管他哪路神仙,能护着柴米油盐的日子,就是好神仙。
寺院的晨钟还没响,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老太太背着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自家蒸好的供馍;年轻人拿着一部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已经查好的黄历吉时;穿着西装的大哥蹲在台阶上,抽着香烟,脚边的塑料袋里,露出成捆的香烛。祈求子嗣的,询问病情的,盼望升职的,希望脱单的,都聚集在这座千年古刹的门槛内外。人群十分热闹,气氛既严肃又热烈。
寺里的师父讲,现在的人拜佛较之从前更为勤快,不过所许的愿却越发具体。早些时候求的是“平安且顺遂”,如今张嘴便是“保佑孩子能够考上985”“下个月的房贷能够得以续上”。甚至连功德箱都贴上了二维码,那香油钱也改称“随喜支付”。
老百姓的心思很直白:神仙过生日,总得带点人间烟火气的贡品。
斋堂的蒸汽混着香火,熏得人睁不开眼。
七八口铁锅,正炖着白菜豆腐;那些穿着围裙的义工,大多是周边的住户。六十岁的赵婶,在凌晨四点就开始和面了。她说道:“给菩萨做饭,可不能掺假呀,要是碱放多了,佛祖恐怕会觉得牙碜呢。”隔壁开小卖部的老王,卸下十袋大米之后,转身就在功德簿上写下:“求菩萨保佑,希望工商局少来检查两次。”
年轻人也来凑凑热闹,举起手机录制短视频,配文为“当代年轻人在寺庙整顿职场”。这样的话,有时候刷到方丈从身边经过,就会迅速地、轻轻地收起自拍杆,而且会恭敬地、庄重地双手合十向方丈行礼。老住持竟然看得很开,“拍就拍吧,能让大家走进庙门,这就是一种缘分。”
这场景看着颇为热闹;细想之下,却又隐隐透着心酸。如今能够让三代人坐在同一屋檐下交谈的情形,除了过年之时,也就仅仅剩下给神明过生日这类事情了。
二十四位娘娘的塑像前,供品摆得最有看头。
送子娘娘跟前,堆满了进口的奶粉以及尿不湿;曹奶奶的药葫芦里,塞着关于降压药的说明书。年轻姑娘在姻缘殿磕完头后,转身便去往隔壁的文殊殿,祈求能够考公上岸。大妈们更是厉害,一边往王母娘娘跟前摆放寿桃,一边念叨道:“您老人家可得管管我家闺女,她都三十了,竟然还没找对象呢。”
有学者痛心疾首,说这是功利主义腐蚀信仰。可老百姓心里清楚得很:菩萨要是连人间疾苦都不管,还算什么菩萨?
浴佛仪式最是耐人寻味。
色彩鲜艳的香水,慢慢地且均匀地洒在那尊金色的佛像之上;老和尚诵经的声音,跟硬币落入水中发出的清脆声响一同,交织在了一起。年轻人张开双臂,迅速且用力地录制着视频;老年人缓缓地并小心地踮起脚尖,仔细地把红布条系于佛手上。一位00后略带好奇地问:“给佛像洗澡,会不会让它更漂亮呢?”而70后却平静地回应:“只要内心够虔诚,必定能有感悟。”
其实谁都明白,真佛不在金身里。那些蹲在墙角分斋饭的流浪汉,那些搀着老人上台阶的陌生人,那些在功德簿上匿名捐学费的善心人,才是四月八最该拜的“活菩萨”。
暮色渐沉,香客散去后的寺院最见真章。
扫地的居士,把供果给了捡破烂的老人;值班的小和尚,偷偷地把斋饭喂给了流浪的猫咪;功德箱里的零钱,慢慢变成了助学基金。大殿前那棵槐树,每年都开着花,而且树荫下的石凳呢,一直坐着一群不拜佛像的人——下岗的工人会过来听钟声,准备高考的学生也会来这里找个安静地方躲避喧嚣,送外卖的小哥靠着柱子,就进入了短暂的梦乡。
这才是大同人过四月八的真相:神仙的生日,不过是个由头而已,老百姓要的是个能心安理得说心事的地方。这座千年古刹,就成了最接地气的心理诊疗室。
临走时听见两个老太太闲聊:
“你说王母娘娘和佛祖谁大?”
“管他呢,能让我孙子考上高中就行!”
你看老百姓的信仰从来不在经书里,而是在热腾腾的日子里。四月八的香火,终会散尽;但是蒸供馍的手艺,传了三代人。帮厨时结下的交情,能走半辈子;而且槐树下听来的老故事,还会讲给重孙子听。
神仙过生日是人编的,人过日子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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